“事情就結(jié)束了！”

    “……”柏今意沉默，暢想了下結(jié)束。

    但他很快抬起眼，繼續(xù)看著死神。

    問題不在于結(jié)束，在于為什么沒有結(jié)束。

    簡無緒這回倒是仿佛能夠理解柏今意眼神的意思，從半空中飄下來，盤腿坐在柏今意的床上，很認(rèn)真的進(jìn)行思辨著：“但是我在摸上你圍巾的時候，又覺得不能這樣。雖然我天天半夜來嚇你希望嚇?biāo)滥恪?/br>
    你也知道自己天天半夜不睡覺光會來嚇我。

    “但好像還是有點點不一樣，閻王說得對，勾魂是件很嚴(yán)肅的工作，死亡至少對活得痛苦的人來說是一種邁向解脫的快樂，如果這種唯一的快樂也被隨隨便便敷衍過去，我會覺得自己很對不起柏老師的?！?/br>
    閻王的pua看來卓有成效。柏今意評價。

    “因為柏老師是會在我壓力很大的時候安慰我的人類啊?！?/br>
    啊……柏今意微微動容。

    “所以，無論怎么說，還是應(yīng)該由柏老師主動去死吧，由柏老師自己的意愿，做出通往解脫的那一步！”

    似乎有點感動，又似乎不敢動。柏今意面無表情。

    “所以柏老師，我想了一個晚上，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據(jù)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那么死神一思考——

    柏今意產(chǎn)生了不妙的預(yù)感。

    “我覺得，半夜嚇你收效甚微，是因為我跟柏老師的相處實在太過短暫，不明白柏老師到底害怕什么，喜歡什么，在意什么，討厭什么。這樣的我，就算柏老師愿意對我臨終傾訴，我也不能真正理解柏老師的情感吧。”

    我明白了。

    你除了半夜研究我的圍巾外，還偷偷上網(wǎng)看日劇了對嗎？

    “所以我決定?！焙啛o緒前搖許久，終于宣布，“從今天開始，我會跟著柏老師一起行動，等我徹底了解柏老師之后，也就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勸說柏老師死亡了吧！”

    “……”柏今意。

    請不要單方面宣布這種可怕的事情。

    “對了柏老師，你為什么不說話？”簡無緒終于發(fā)現(xiàn)了問題。

    “……因為你把話都說完了?！卑亟褚庖步K于開口。

    而后他從床上坐起來，推推旁邊的死神，下了地，去洗手間洗漱。

    鏡子忠實地照出他起床的模樣，也照出他脖子上扎成蝴蝶結(jié)的圍巾。

    柏今意沉默著，先抬手撫了撫每回睡覺起來，都會有一點卷翹的頭發(fā)，而后解下圍巾，重新系好，邊系邊想象把這條圍巾纏在死鬼腦門上，并狠狠打個蝴蝶結(jié)。

    但想象的同時，他也有一點疑惑。

    昨天晚上，我睡得這么熟，連死神扯著我脖子上的圍巾動來動去，都沒有感覺嗎？

    ……還是因為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太過可怕的緣故吧。

    等他刷了牙，洗把臉，徹底清醒，從浴室里走出來的時候，死神已經(jīng)從他的床上飄到了宿舍的廚房，還在柜子里探頭探腦，具體指把腦袋直接穿透柜門往里看。

    “柏老師，”簡無緒，“你家好像沒有米和油了，你上午要出門吃飯嗎？”

    死神這句話中有某個關(guān)鍵字。

    電光石火，柏今意記起來自己究竟忘記什么了！

    “糟了……”柏今意喃喃自語。

    “嗯？”

    “忘記拿老師們的卡去小賣部買米買油了?，F(xiàn)在是四月了，三月份的飯補(bǔ)清零了。”

    “什……”

    死神悚然一驚，看上去比柏今意受到的打擊大多了，連他那透明的身體，似乎都因為這個過分糟糕的消息，而接觸不良般閃了閃。

    “但是你……已經(jīng)先轉(zhuǎn)錢給他們了！那是你辛辛苦苦賺來的工資！”

    錢，倒在其次。

    忘記了這回事，也就不用跑小賣部買東西，也就不用搬運(yùn)東西到宿舍，也就不用搬運(yùn)東西回家里，事實上少跑了好多趟，雖說虧了錢，別的地方倒賺到了。

    柏今意正想著，忽然又從上面的念頭中再度提取出新的關(guān)鍵字。

    家里。

    哪個家？

    父母家。

    “？！”柏今意忽然想起了比忘記買東西更嚴(yán)重許多許多的事情，他忘記周末回家里吃飯了！雖然今天也還是周末，但是昨天從下午開始他就沒課了，晚上也不用上晚自習(xí)，他爸爸肯定也知道這一點，所想的必然是昨天晚上他回家吃飯，然后在家休息，第二天一早上一家人一起回老家——

    是了，還有回老家祭祖的活。

    和死神在一起，天天斗智斗勇，把除了上課以外的這些所有事情都忘記了……

    柏今意撐撐腦袋，趕緊拿起放在旁邊充電的手機(jī)看一看，那上面有五個未接電話，是mama打來的，但昨天事情太多了，他明明拿著手機(jī)刷了抖音，卻完全沒有注意到有這么多未接電話，再看微信，他爸爸也發(fā)來消息，沒說昨天的事情，只說：

    “我們先開車回家了，你后面自己開車過來?！?/br>
    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

    柏今意看一眼手機(jī)屏幕。

    上午九點了。他父母出發(fā)兩小時了。

    他猶豫了下，沒選擇回電話，趕緊發(fā)個消息：“嗯，我也出發(fā)了。老家見。昨天……”

    他本來想將自己因為死神而忘記回家吃飯的責(zé)任推卸給葉定嘉，又覺得時間上實在對不上，再加上他從小到大幾乎沒有對父母說過謊，便如實說：

    “昨天忘了回去吃飯，不好意思，最近突發(fā)事件太多了。”

    發(fā)完消息，柏今意趕緊換下睡衣，穿上外套，拿了手機(jī)和車鑰匙，便往宿舍樓下去，等到車子上了馬路，柏今意正一門心思開車，突然聽見有聲音自背后響起：

    “咦……柏老師你不先吃個早飯嗎？”

    柏今意被嚇了一跳。

    他朝后視鏡看去，看見簡無緒乖乖巧巧坐在車后座。

    車后座上載了一只鬼。

    ……要命，清明節(jié)。

    ……但是也許，負(fù)負(fù)得正，有了這只鬼在他車上圈地盤，其他鬼也就掂量著撤退了？

    *

    柏今意載著簡無緒，快要到達(dá)目的地的時候，后座的簡無緒感慨道：“前面有好大一株樹呀！”

    柏今意順勢看去，云端之下，群山之上，在涌動的霧氣的間隙里，能看見一株大樹的影子，高大得仿佛頂天立地。

    “那是柏樹。”柏今意回答簡無緒，“兩千年古柏?！?/br>
    也是他的目的地柏家村“柏”字的由來。

    據(jù)說最早在這里安家落戶的老祖宗，本身并不姓柏，是在遷徙到這里的時候，見著了山上的兩千年古柏，驚為天樹，認(rèn)為松柏千年，早已成精，很可以庇佑山上山下的生靈安泰，便立刻選擇留在了這里，還認(rèn)了古柏當(dāng)干爺爺，入了古柏的宗，從此一村子的人，都姓柏。

    古柏究竟靈不靈，不好說。

    但這么多年來，大家也算安安生生過下來了，因此村里在祭奠先人的時候，也沒有忘記古柏，時不時要給柏樹做點法事。

    他們進(jìn)了村子，沿著土路往前，柏今意很輕易地看見，停在一棟小三層別墅之前的黑色轎車，正是他爸爸的車子。

    他將自己的車子停在旁邊，手剎拉了，火熄了，卻遲遲沒有自車內(nèi)下去，導(dǎo)致一等車子停下來便下車呼吸新鮮空氣的死神又疑惑地飄進(jìn)車子里來：

    “柏老師，你怎么不下車？”

    “……”

    柏今意沒有回答，因為在拿手機(jī)要下車的時候，他看見了手機(jī)屏幕一直在閃，微信的消息以分秒不停傳進(jìn)來。

    ……是章宇馳的消息。

    一看到章宇馳的微信頭像后邊跟著的30 消息，柏今意就有點沒有點開的勇氣……最近自己和章宇馳的聯(lián)系是不是太過緊密了？畢竟這種太過緊密的聯(lián)系，往往來自于與他切身相關(guān)的八卦上。

    但是掩耳盜鈴，好像更加沒有意義。

    猶豫挺久，柏今意還是在下車之前，點開了章宇馳的消息。

    他看開頭，章宇馳說：“啊，今天學(xué)校的老師跟我抱怨，慈父真的瘋了，都清明放假了還安排她們?nèi)蝿?wù)。你想知道是什么任務(wù)嗎？”

    柏今意不想知道。

    章宇馳才不管柏今意想不想知道，這條不過是開頭，后邊還有已經(jīng)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消息洪流供柏今意閱讀。

    柏今意硬著頭皮往下看。

    “慈父讓她們收集這兩年來在我們學(xué)校出差過，來我們學(xué)校做過講課大比武的老師的照片，還指出了，一定要收集年輕女老師的照片?！?/br>
    “他做出這個吩咐的時候，是今天早晨運(yùn)動結(jié)束后沒多久。那時候他剛剛跑完步，還喘著氣擦著汗，便特意給你們辦公室的小霜老師發(fā)消息，把這事情吩咐下去了?！?/br>
    你是在他手機(jī)里裝竊聽了嗎？連他找誰發(fā)消息都知道？

    “小霜老師真可憐，天天被校長當(dāng)免費(fèi)的私人管家用，有什么雜事就丟給她?！?/br>
    這點柏今意同意，數(shù)學(xué)組辦公室里，三位女老師中，劉柔柔就不說了，顏老師雖然是個新老師，但比較會應(yīng)對上邊，只有徐小霜老師，從沒有拒絕過領(lǐng)導(dǎo)的要求，于是事情越來越多。

    章宇馳中間小小發(fā)散一下，又繞回來：“要知道，慈父上午可是和你爹一起運(yùn)動，他們這對健身搭子，一起健身的時候得聊天吧，十次聊天里說不定八次聊起你，對你的壓迫實在太大了，我愿意拿我今天戴的最愛的藍(lán)色漁夫帽打賭，慈父變態(tài)的讓老師們在清明節(jié)時候收集的年輕女老師的消息，最后是要用到你身上的……”

    章魚池子除了搬運(yùn)八卦之外，也會解決八卦。他提出建議：

    “要不我把你紅墨水床單的消息封鎖給撤掉，讓這消息傳入你爹和慈父的耳朵里，你看如何？這至少能幫你頂一段時間吧。”

    柏今意覺得不如何。

    “不過慈父突然這么急著給你找對象，是不是因為劉柔柔？誒呀，柏老師，你不如就追求劉柔柔吧，劉柔柔長得又漂亮，家庭又還不錯，她的對象又剛剛和你雄競失敗，都心不甘情不愿的敗退二線了，已經(jīng)自覺給你讓出了道路，雖說劉柔柔年紀(jì)稍大一點，又有個孩子，不過現(xiàn)在什么時代了，不興過去的那套，我們有愛就可以。你先養(yǎng)養(yǎng)她的孩子，還能先練練手，給你們的孩子做個預(yù)備，打個地基……”

    柏今意只希望能把章宇馳打入地基里。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再接受曉答應(yīng)的消息了，便立刻關(guān)掉手機(jī)，深深吸了一口氣，以一種說不定章宇馳的消息錯了的自我欺騙自我安慰的心態(tài)，走下車子。

    一陣風(fēng)過。

    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

    熱鬧聲音傳出來，還有噼里啪啦鞭炮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