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今意依然不吭聲。

    “柏老師，我覺得你和父母間的問題有點嚴重，你要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柏今意有預感了。

    “所以柏老師，我有個主意，你自殺吧！你自殺了，你的同事未必認識到錯誤，但你的父母肯定認識到錯誤！”簡無緒握拳，“如果他們還沒有認識到問題，我可以在你死后模仿你的筆跡留遺書，或者入夢去告訴他們他們究竟錯在哪里，那時候我就有法力了，我肯定能夠做到的！”

    我真是謝謝你啊。

    想要謀殺我的rou體就算了，居然還想要殺死我的名譽。

    double kill？

    柏今意無力吐槽：“你就這么想我死啊?！?/br>
    現(xiàn)場突然死寂。

    柏今意覺得不對，一抬頭和目瞪口呆的柏培云與梅相真對視上了。

    他們吃驚的樣子，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他們的兒子，而是有個披著他們兒子皮的怪物。

    “……”柏今意。

    我……天。

    關(guān)鍵時刻，底下傳來聲音：“培云一家，吃飯啦！”

    這聲招呼宛若喜從天降機會來臨，整一個尬住的柏今意立刻抓住死神向下跑。

    簡無緒原本是幽靈狀態(tài)，被柏今意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嚇得凝出了實體。

    陰差陽錯，恰恰好。

    柏今意撈住了實體，快步往樓下走去，三十六計，溜之大吉，給自己和其實并不需要的死神，爭取到了寶貴的喘息時間。

    他在餐廳坐下的幾分鐘后，柏培云與梅相真也下來了。

    夫妻之間流淌著詭異的氣氛，柏今意也不敢抬頭看父母，但是親戚們一般是讀不懂空氣的，桌上有位親戚的兒子，去年結(jié)婚今年生孩子了，就不免要多多和柏今意搭話了：

    “小意啊，今年交上女朋友了嗎？你年紀不小了，等你侄子到你這個年紀，孩子都七八歲了，孩子要早生，早生你爸媽還能為你帶，男人有個家才算穩(wěn)定下來……”

    柏今意一面聽著親戚念叨，一面琢磨著剛剛脫口而出的那句話要怎么辦……

    真糟糕，為什么突然就脫口而出了呢？是跑神跑得太厲害了嗎？

    想著想著，他的視野突然一花。

    柏今意眨了眨眼，眼前還是花的。他開始遲疑：

    ……雖然我有點困擾，但也沒有困擾到眼睛都花了吧？

    他再凝神定睛，終于發(fā)現(xiàn)，不是自己眼睛的問題，是剛剛被他扯下樓梯的死神飄到身旁，揚起的斗篷遮住了周圍的人。

    死神已經(jīng)忘記剛才的所有，正低頭看著桌子，目光……透著羨慕。

    “你們今天吃得還挺豐盛，看上去味道也不錯……”

    柏今意記起來了，死神正處于手機也沒有，甚至不能給自己買點地府食物的地步。

    滿滿當當?shù)娜?、此起彼伏的聲音，將鄉(xiāng)下別墅的廳堂擠得密不透風。

    大家都在吃飯，但無論是使出解數(shù)做了菜的妻子，還是在桌邊坐下的丈夫，甚至那些大小孩子，他們的注意力都不完全在這餐飯上，他們都有太多想說想做的事情。

    唯一純粹的關(guān)切晚上吃什么好不好吃的，也許只有身旁的笨蛋死神吧。

    現(xiàn)實的灰色塑料布，撕開了個口子，一個虛幻的小泡泡，從口子里擠進來。

    他靠近這個透明又斑斕的泡泡，喘上一口新鮮的空氣，隨后冒出些許促狹來。

    他戳戳泡泡，微小笑下。

    “嗯，確實很好吃。”

    “！”

    “可是死神吃不了人類的食物……”柏今意幫死神說了，可略略停頓，他又忽然提議，“你要不要解開斗篷，對著桌上的菜扇一扇，看能不能聞到味道了？如果能聞到，說不定也能嘗到哦?！?/br>
    “……你在騙我吧?！?/br>
    “說不定呢？”柏今意態(tài)度認真。

    “那，”簡無緒可恥的心動了，“那我就，試試？”

    簡無緒解下了身上的斗篷。原來死神身上的衣服是可以脫下來的。柏今意想。而后那件長斗篷被簡無緒抓在手里，對方還很仔細的沒有讓斗篷碰到食物，隔著一段距離，照著菜，扇了扇風。

    “如何？”柏今意問。

    “沒有?！彼郎窈艽_定。

    “聞到了?！卑亟褚庥终f。死神的半透明的斗篷在他眼前忽上忽下，是一層不甚清晰的膜，模糊了他的視線，隔開了他與其他人。

    他專注看著這件流光溢彩的斗篷，和揮舞斗篷的死神。

    “真的沒有?！焙啛o緒又扇了扇，確認自己的嗅覺沒有問題。

    “我是說，我聞到了?！卑亟褚庋a充，“聞著更香了?！?/br>
    簡無緒看著柏今意。

    死神不會發(fā)火吧。柏今意想。

    簡無緒想了想，嘆口氣，沒發(fā)火，還繼續(xù)勤懇扇風。

    “雖然我聞不到，但你能聞到更香的氣味，也還行吧，我繼續(xù)幫你扇一扇……”

    “小意，你在說什么？”別的親戚問他，父母閃爍的目光也投過來，“聲音太低了，我們聽不見?！?/br>
    柏今意假裝沒有注意到這些聲音和視線，只是按按死神的手，示意不用再扇了，可以了，現(xiàn)在他再吃飯，確實能嘗到更香的味道了。

    ——因為有個笨蛋能下飯。

    第十六章

    第二天就是祭祖的時間，柏今意特意起了個大早，去樓下幫忙準備祭祖要用的種種東西，他是初三的班主任，這個點起床沒什么障礙，死神就不同了，柏今意都起床忙碌了十來分鐘，死神還在他背后東搖西擺，迷迷糊糊。

    “困了就回去睡吧?！卑亟褚庹f，“你不用跟著一起去山上……”

    柏今意好心勸說，然而死神瞬間嚇醒。

    “我不困！”

    你困得眼皮都要黏上了。

    “我只是昨天沒有睡覺而已?！?/br>
    所以你昨天為什么不睡覺？

    “換了個房間，我不太適應，而且房間里也沒有床……”

    嗯？

    “再說，我也是很努力的在構(gòu)思走入你內(nèi)心世界的辦法嘛……”

    嗯……

    “柏今意，你今天這么早起？”一人一鬼的對話被自后邊響起的聲音打斷了。

    柏今意轉(zhuǎn)頭看去，柏培云正站在二樓的樓梯上。

    “睡不著，就起來收拾一下?！卑亟褚獠⒉皇钦娴乃恢?，“對了，昨天那句話，并不是……”

    他想說并不是對父母說的，但當時他們在房間里，從父母的視角來看，并沒有第四個人，那句話不是對父母說的，又是對誰說的？

    柏今意發(fā)現(xiàn)這件事有點難以解釋，他卡了一會。

    柏培云等了片刻，沒等到后續(xù)，咳嗽一聲。

    “昨天的事，爸爸mama后來也想過了，覺得其實我們也應該向你道歉?？赡苡行┦虑椋覀円蔡绷?。焦慮的情緒是會互相傳遞的，我和你媽身為老教師，確實不應該犯這種錯誤，以后爸爸mama也會注意態(tài)度和方法的?！?/br>
    柏今意欲言又止，最后放棄。

    不解釋只是心生死意，解釋了可能精神病院。

    算了，還是別解釋吧……

    柏培云簡短和柏今意聊了聊后，便離開了。

    柏今意轉(zhuǎn)回頭，正要繼續(xù)整理東西，冷不丁看見近得幾乎和自己臉貼臉的死神。

    他微微后仰，讓那張透明又美麗的臉孔，離自己遠一些，這才看清楚對方臉上又高興、又糾結(jié)的奇怪表情。

    “……怎么了？”

    簡無緒：“你爸爸重視你的想法了?！?/br>
    柏今意不做聲。

    簡無緒：“可是這樣，你是不是就不想死了？”

    說著，死神想起自己的勾魂本，立刻掏出翻開。

    “還是89%啊……”

    于是高興又糾結(jié)的表情，變成了釋然又糾結(jié)。

    柏今意依舊不做聲，他收拾好了東西，推推死神，往樓上走去，走的過程中，突然想起死神說在房間里整夜不睡覺想走入他的內(nèi)心……

    哪個房間？

    昨天別墅住了好多親戚，有空房間嗎？

    柏今意回想了下，依照記憶，一路來到昨晚死神飄進去的那扇門。

    門打開。

    一個四五平米的儲物間罷了，落滿了灰塵，別說床了，椅子都沒有。

    嗯……

    村子里的墓，在山腳下邊，彼此安得比較近，一打眼能夠瞧見左鄰右舍的近。

    當眾人帶著極品，浩浩蕩蕩來到各自老人的墓碑前，將祭品擺好的時候，陰霾的天色被一陣風吹去，太陽再云底下露了臉，點點金光如同珠寶散落山上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