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靠了會兒，自己記起來了：“柏老師你不喜歡別人太靠近，等等，我……”

    他的身體被柏今意的左手攬了一下。

    “誒？”

    柏今意轉(zhuǎn)向窗外，研究著樹上深深淺淺的新綠，他的左手搭在死神的肩膀上，把死神按在懷中。

    “累了就休息下吧?！?/br>
    死神開心了。

    他立刻放松，靠著柏今意的胸膛，高興蹭蹭，發(fā)出慵懶的鼻音：

    “柏老師的胸膛很寬闊，好舒服，想在這里睡一覺了……”

    之后的時間，柏今意每回試圖想要自己改兩張卷子，都被死神非常警覺的拒絕了，他最后放棄了，就坐在椅子上，等到死神累了，就把死神攬到懷中，讓鬼好好休息幾分鐘。

    等到閱卷結(jié)束，批出分數(shù)，守在辦公室里的老師們終于能夠散去了。

    他們回家的回家，回宿舍的回宿舍，柏今意也有些疲憊，是不太適應的疲憊。他剛進門，就接到來自柏培云的電話。

    “爸爸？”

    “我聽蘇覺仁說，前兩天有個學生跳樓下來，你趕著拉他一把，手腕傷了？”柏培云在電話里說。

    “只是小傷?！?/br>
    “畢竟是受傷，這幾天你就回家里住吧，我和你媽照顧照顧你。”柏培云吩咐。

    柏今意并不想回去，

    一是沒有必要，二是不夠方便——畢竟現(xiàn)在死神也跟著一起生活。

    他心里浮現(xiàn)出了抗拒，又浮現(xiàn)出了很多解釋的話，他一直都不太會拒絕父母……但是今天真的太累了，他的思維有點不能轉(zhuǎn)動，最后他什么解釋都沒說，只說了自己的抗拒：

    “不了，不用，爸爸再見?！?/br>
    說完，直接掛掉電話。

    第三十四章

    樹花中學期中考的成績批出來以后, 與十五校聯(lián)盟的其他學校一匯總，蘇覺仁沉默了。十五校聯(lián)盟，是蘇覺仁今年才多方運作, 加入的一個聯(lián)盟……究其加入的原因, 當然是想要展現(xiàn)自己學校身為這個大聯(lián)盟中一員的格調(diào)。

    他覺得, 自己所領(lǐng)導的樹花中學的成績，雖然可能無法在這個大聯(lián)盟中力爭上游, 但也是能具有中流水準的，這無疑是一份對教育局，對學校師生, 對家長的漂亮答卷。

    可惜……這次樹花中學綜合平均分排名十五校聯(lián)盟十三位, 政治分排名倒數(shù)第一的成績。

    恰恰在這個時候, 蘇覺仁又聽到了一些流言蜚語, 比如說……

    什么樹花中學是實至名歸的跳樓中學這種無稽之談……

    也見到了一些不該出現(xiàn)在校園內(nèi)部的事情，比如說……

    各種蜂擁而至的課外輔導的補習班小廣告……仿佛補習班覺得樹花中學的學生們非常需要這些于是來定點投放……

    蘇覺仁心態(tài)立時顛倒了。

    他決定明年就退出這個該死的聯(lián)盟！

    但在退出之前，該干的事情還是要干的, 這幾天蘇覺仁嘴里先是發(fā)了陣水泡，接著又牙齦腫脹，說話都帶著點啞聲, 但就是這樣，還堅持著兩天開了三次會, 次次強調(diào)：

    “抓好學生學習！”

    “關(guān)注學生心態(tài)！”

    “初三剩下六十天的沖刺，絕不能掉鏈子！這次初三年段必須辦個家長會，讓家長和我們學校一條心, 好好抓緊孩子們的學習！初一初二也不能懈怠,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想等到初三再趕上, 就太遲了。學習，學習，學習！”

    等到散會了，各個班主任也不能免俗，回班級里檢查自己學生的考試情況。

    柏今意看了班級里的成績，別的同學都還好，波動不是很大，一些名次的上下，在合理范圍內(nèi)，但有一個學生……他的數(shù)學課代表，葉吉，過去一般保持在班級前五，這次直接掉到了班級第十九名。

    也不止如此，之前還發(fā)生了葉吉和班級里的同學起摩擦的情況。

    這個學生身上，發(fā)生了什么呢？

    家長會，她的家長會來嗎？

    如果不會來，我要安排個什么時間去家訪嗎？

    柏今意對著《初三下半學期學生成績表》發(fā)呆的時候，死神就在旁邊飄著，也不出聲，直到柏今意回神了，他才說：“柏老師，你要記錄成績嗎？要的話我來幫你吧?！?/br>
    “謝謝?！卑亟褚庾岄_位置。

    “說好了我要照顧你直到你的手恢復啊?！彼郎裾f。

    他坐在柏今意的位置上，拿著學生的成績單，挨個錄入進去，錄入的同時，他說：“對了，柏老師，我再開個欄目，順便把學生的死意和心情給記了吧?！?/br>
    “你說的是顯示在你勾魂本上的死意和心情？”柏今意一怔。

    “對?！焙啛o緒解釋，“我感覺樹花中學最近發(fā)生了太多不幸的事情，你們那棟教學樓在短短時間里已經(jīng)被很多人跳過很多次了，上回我飄過慈父身邊，還聽慈父和副校偷偷商議，說要不要等半夜了找個大師來看看……”

    聊天并沒有耽誤死神的動作。

    死神雖然是個300年前死了的人，但不知為什么，對電子設(shè)備玩得非常溜，好比excel，各種cao作快捷鍵，不用柏今意教，他就自然而然用了出來。

    他很快地把學生們的死意值都填了上去，等到心情欄的時候，他沒有用漢字，而是用了一排的emoji表情，絕大部分學生都是一個表情，死意值很低就用笑臉，死意值平穩(wěn)就用酷臉，死意值偏高就用哭臉，整個表格里，退步最明顯，最讓柏今意發(fā)愁的葉吉，也確實是所有人中死意值最高的。

    死神同樣給了葉吉很高的關(guān)注，他一連給了對方三個emoji表情，分別是[怒火][魔鬼][骷髏]。

    有了表情，原本樸素的只有數(shù)字的excel立時花花綠綠起來。

    死神糾結(jié)了下：“這樣看起來是不是有點不夠?qū)I(yè)？要不然，我把表情再換回文字？”

    “……沒事，就這樣吧。”柏今意說完，又補充，“挺好的?！?/br>
    他看著excel。

    前面是自己做的，后面是死神補充的。

    因為性格不同，連做excel的風格也不同。

    也是看著這一個個花花綠綠，出現(xiàn)在自己excel表格里的小表情，柏今意忽然意識到，就是因為死神，自己的生活，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和過去不再完全一樣了。

    “柏老師——”死神又說，他還在記錄著，但在勾魂本里突然看見了柏今意的死意值。

    柏今意始終維持不變的死意值，在這時候突然跳了一下。

    從89%，到88%。

    又從88%，跳到87%。

    它動得很慢，像是蝸牛在爬，但是慢慢吞吞的蝸牛堅持在爬，一直爬到了79%的位置，死神的眼神有點兒挪不動，等到確定了這個數(shù)值再也不會往下跳的時候，他的眼睛才朝旁邊轉(zhuǎn)了下。

    他看見柏今意的心情欄：

    喜悅。

    “怎么不說話了？”柏今意等了死神一會，沒聽見死神的后續(xù)，有些奇怪。

    “……沒，我剛才看岔了行，在找數(shù)據(jù)?！焙啛o緒下意識找了借口，他稍微遮遮勾魂本，擋住柏今意的那一行。

    “那你先錄入。”柏今意并沒有懷疑，他把電腦留給死神，自己坐到沙發(fā)上去，琢磨家長會上的發(fā)言了。

    死神答應，等到確定柏今意離開了身旁，才移開手，再往勾魂本上瞟一眼。

    79%，喜悅。

    沒有看錯，柏老師的死意值變了。

    勾魂本上的“喜悅”，仿佛飛出一個小影子，飛進他的心底……

    家長會還在周末，柏今意的家長先來了學校。

    從那天晚上柏今意直接拒絕了柏培云回家住的要求后，柏培云沒有再點電話過來，但這天突然提著飯盒，來了學校，又打電話給柏今意，讓他下來拿：

    “你也大了，既然不愿意回家住，那就算了。這段時間我來給你送飯吧，家里煮的總是比外邊有營養(yǎng)，你多補補，傷口好的快?！?/br>
    “爸爸，不用……”

    “行了，就這樣?！卑嘏嘣茮]理會，開車走了。

    接下去的兩天里，每次柏培云送飯來，柏今意都試圖拒絕，但總沒有成功，他當面拒絕，柏培云不接腔，他特意錯開時間不接電話，回辦公室的時候，飯盒已經(jīng)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他之所以不能拒絕，或許不是他不會拒絕，是柏培云并不在意他的拒絕。

    最后，柏今意放棄了。

    他接了飯盒，回到宿舍的時候，給柏培云打了個電話：“晚上我回家休息?！?/br>
    “好，你的房間給你收拾好了?！卑嘏嘣疲澳慊貋砭湍芩??！?/br>
    柏今意開始收拾行李。

    死神一直跟著柏今意，所有都看在眼里，他幾次想要說點什么，但偷偷瞟一眼勾魂本，發(fā)現(xiàn)柏今意的死意值和心情，都還維持著變化后的模樣。

    難道柏培云的這些行為，并沒有給柏今意帶來太大的心情變化？

    死神思忖著，突然發(fā)現(xiàn)柏今意收拾完東西了，都在拉行李箱的拉鏈了，可是他疊好了放在沙發(fā)上的睡衣，卻沒有被放進去。

    “柏老師？”死神迷惑，“我的睡衣不裝嗎？”

    明明之前去另一個房子的時候，才記掛著沒把睡衣帶過去的。

    “我回去的時間里，你留在我的宿舍。”柏今意已經(jīng)想好了，對死神說，“等我每天來上班的時候，我們再匯合?！?/br>
    “可是……”

    這是死神沒有想過的發(fā)展。

    “可是柏老師說過要和我去天涯海角，我也答應了啊?！?/br>
    “……回家里條件不好?！卑亟褚庀蛩郎窠忉?，“你可能會失去一定的私密空間?！?/br>
    “可是……”簡無緒又說，“可是初三的工作很多，柏老師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如果我不在的話，柏老師的爸爸不會替柏老師批作業(yè)，也不會替柏老師錄記錄……現(xiàn)在的柏老師，明明不能沒有我啊?！?/br>
    說完之后，死神抱起自己的睡衣，飄到行李箱前坐下，有點委屈。

    房間沉默，只有指針在滴滴答答。

    大雨中的沖動遠去了，寧靜的夜晚，柏今意聽著跳動的心音，低聲說：

    “你說得對，是我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