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衡皺眉，只覺腰間七星珠急轉。

    昨日收到核對回信，他已覺不對。沈將軍在寧縣一役立下戰(zhàn)功赫赫，本該回到都城封賞，卻在信中懇求于他，想將沈婉托付，信中之意分明是不能回。

    他沒有告知沈婉此事，只因尚不明確緣由。

    竟沒想到，原來都城將要變天。

    他言：“我可即刻回到平玄。但主公即位，朝中勢力還需時日清洗，攻占代國，恐怕會遭到群臣反對，到時主公王權必受影響，鶴行可想好計策應對？”

    溫時書從袖中拿出錦囊，道：“皆在此中。無關政權、門閥，其中理由便可敵萬千言官，況且雪臣諸侯之位乃王上親封，震懾亂臣可皆用此道?！?/br>
    只這一言，牧衡便放下心來。

    昔年溫時書年少，舌戰(zhàn)江東老臣，至今讓無數(shù)士子談之嘆服。

    摯友信他，他亦信摯友可解魏國之危。

    兩人相顧許久，溫時書退后三步，拱手而退，牧衡望他腰后戒尺，眸光微動。

    “黃將軍，傳我軍令，寧縣余下一千將士，即刻與我前往平玄。”

    直到屋中將士散盡，沈婉才看向他。

    兩人密謀之語她尚不知，聽聞攻打代國，卻隱約猜到父兄不會回來。

    “不知回到平玄，我該如何安置？”

    父兄為魏軍時日不久，沈婉猜想應當在魏國還沒有土地，何去何從，全由眼前人做主。

    若他之前所言非虛，可分得幾畝薄田，在魏國能有戶籍，成為再普通不過的民，這已是她最大的心愿。

    此刻的沈婉，卻不敢確認。

    他這樣下令，必有朝中要事，恐怕無暇顧及她。

    牧衡沉默片刻，將回信讓仆從遞她。

    “沈將軍身有戰(zhàn)功，該由王上封賞土地，在這之前，你可愿住牧家？奴仆當以賓客之禮待你，不會再受欺辱。我家中姊妹眾多，也可與你為伴。”

    沈婉其實不愿。

    她出身卑微，奴仆雖不會再行欺辱之事，士族生活卻難以容她。但見阿父懇求之言，卻讓她無從拒絕。

    “自是愿意?！?/br>
    女郎音色聽不出喜悲，但她心中所向曾明言，牧衡豈會不知她所想。

    他也有憂慮。

    牧家乃魏國門閥之最，旁支眾多，同輩兄弟姊妹多達數(shù)十，皆聚族同居。前朝名士皆衣冠南渡，現(xiàn)留在江左等地，牧家是留在北方最后的名門，魏王之前為將牧家影響擴大，放縱玄學空談，因此牧家子弟，皆放浪形骸，生活奢靡，尚名士風度，有許多子弟目中無人，自持身份尊貴。

    沈婉寄居牧家，難免與這些人碰面，摩擦必不可少。他在家中地位超然，卻要忙碌于朝廷，無法時刻監(jiān)管這些。

    將軍有所托，他當以禮相待，除卻這些，她不再是嫌犯，而會是魏國百姓，她不該因此受到任何委屈。

    他思索許久，想到摯友戒尺，才道：“十二國中，百姓低微，寒門子弟無法入仕，唯有才女受人尊敬。你識詩書，可愿再次進學，修復朝中殘破古籍，博得才女之名？魏代兩國交戰(zhàn)，需些時日，沈將軍暫時難歸。”

    “若你愿意，我可幫你?！?/br>
    第7章 寒月明

    魏國在公子期繼位后，再不倡導空談，門閥子弟若無才者，皆不能入朝。嚴法度，清佞臣，沿路再無袒露胸膛者，衰落門閥十之八九。

    沈婉是政權更替下的受益者，在平玄半月，不再受到任何欺辱，士族子弟鄙夷她出身低微，卻做不了任何事。她醉心于書房，夜以繼日鉆研晦澀難懂的書籍。而牧衡繼承家業(yè)，位列四公，獲封大司徒①，兩人至今未能見面。

    政事上，魏國在大肆收購代國戰(zhàn)馬，價錢之高讓人望塵莫及，國內(nèi)馬匹早就飽和。擁有戰(zhàn)馬的國家唯有代國、前秦、北羌。但是前秦北羌交戰(zhàn)，代趙兩國不和，齊國與代國的戰(zhàn)馬交易只能通過魏國，因此這批戰(zhàn)馬大多轉手賣于齊國，不僅帶動了魏國貿(mào)易經(jīng)濟，還促進了魏齊兩國的關系。

    其余事情，沈婉作為民，連風聲都不曾聽聞。

    倒是今日，她將入宮修書，是牧衡下令，由宦官接入宮中，擇一本殘破古籍，復原后才可歸家。

    朝中古籍多是前朝遺留，飽經(jīng)戰(zhàn)火后大多數(shù)珍貴書籍不知所蹤，遺存書籍，大多數(shù)有殘缺，朝廷費了諸多心血復原。有功者，無論地位男女，皆獲封賞，因此沈婉的事并沒有人提出異議。

    更何況，牧衡已位極人臣，在朝中代溫時書行中書監(jiān)令，地位之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言，無人敢拒。

    沈婉行于宮中，并不敢失儀，沿途只聞玄甲聲聲，想必宮中秩序森嚴。

    直至藏書閣殿內(nèi)，她才得以放松。

    目光所致，書閣通頂，竹簡帛書數(shù)不勝數(shù)。

    她隨宦官深入，到一席放滿殘破書籍的桌旁，才停下步伐。

    宦官道：“女郎目視即可，不得用手觸碰，待選定后，才能交到女郎手中?！?/br>
    沈婉點頭，目光被一本名為《靈語》的書籍吸引，名諱用了兩種文字，小字不是漢文，用朱砂書寫，群書中顯得頗為奇特。

    宦官見此，笑道：“此書乃鮮卑上任巫女作，直至前朝覆滅，才落于魏國。代國步六孤氏信豐巫女，認為萬物有靈，巫術能與靈交談。奴聽聞，現(xiàn)任巫女欲求此書，奈何殘本難以運送，才得以留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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