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伴王上?！?/br>
    劉期忍著頭暈坐回塌上，不欲在他面前顯露不適。

    他想了想，又道：“孤知雪臣，自幼時就肩負(fù)家訓(xùn)，要為天下黎民前行，隨孤出山后，咳疾總是反復(fù)。孤其實……心中有愧。”

    “王上何愧之有，臣身在其位，當(dāng)要憂國憂民。”

    牧衡深吸了口氣，刻意壓平著聲音。

    劉期嘆息不止，最后望他笑道：“孤的愧太多……你們四人，各有各的苦，孤曾想過，待天下太平，所有人的苦都能解，唯有你……我知道，你的苦不僅在抱負(fù)上。但慶幸的是，能在這之前，有人懂你伴你，也算了我樁憾事。”

    “大魏能有今日，孤信定能得這天下。但雪臣還需照料好自身，病榻之軀的人，到最后非但解不了此苦，只會憑添煩憂。孤不想再因此生愧，雪臣能否明白我意？”

    他已不知性命幾何，心中卻念著許多事。

    攻取天下，對大魏而言，已不再是難事，就算齊國再難攻，舉國之力皆能滅。屆時百姓也不會再受壓迫，民生皆能恢復(fù)，雖不知何時實現(xiàn)，但他心中仍有期望。朝中政事不用深憂，儲嗣性溫，雖無大才，但定能聽良臣之策。自前朝留給眾臣的家仇國恨，亦或是抱負(fù)，都將在一統(tǒng)后得以實現(xiàn)。

    唯有牧衡，他深知國安民泰雖為心之所向，但牧衡幼時經(jīng)歷，他歷歷在目，怎會不明其苦。然而牧衡又因此嘔心瀝血，曾幾欲死諫，咳疾頻頻復(fù)發(fā)。

    他怎能不愧……又怎能不憂。

    肺腑之言，字字剜心。

    牧衡喉嚨一哽，只覺肺腑間滾熱，吞下的血使他渾身發(fā)顫，四肢百骸都疼痛無比。

    然而劉期并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無論如何，都不能再不惜你這條命！此乃君令，不可違。若違，視為弒君！”

    “臣……定不違?！?/br>
    這話落下，牧衡似用盡了畢生的力，俯身長叩下，血滿衣襟。

    第39章 ??風(fēng)雨晦

    壬辰六月入伏后, 三軍終于回到平玄。

    朝廷為鼓勵農(nóng)桑，又頒發(fā)數(shù)條法令, 將士族特權(quán)逐一剝奪，提升了農(nóng)民地位，舉賢任能上，多選取寒門子弟為官。士族最多的平玄，在牧衡的帶領(lǐng)下，再不尚奢侈靡樂之風(fēng)，若無實干、無才學(xué)、徒有虛名者，朝中考核時，無論何人舉薦，皆不能升品階。諸多舉措, 不但能鞏固君權(quán), 還保障了百姓的權(quán)益。

    將士們大多分撥邊防屯田養(yǎng)兵，有事農(nóng)桑者，有煉鐵鍛器者，皆在為對抗齊國做準(zhǔn)備。許多地方官員聞牧衡在前秦割麥嘗苦, 也自發(fā)與民同勞。百姓們明白這不是真正的太平，但他們卻不再有怨。

    魏國，已不見士族剝削壓迫, 不少門庭沒落, 崇尚空談?wù)? 再無權(quán)涉政, 難以造成更大影響, 真正做到了萬民的心之所向。

    百姓不受饑寒之苦, 無同類相食, 有桑田可耕, 除徭役之苦，君王賢明愛民，安居樂業(yè)。

    *

    季夏傍晚，云卷層疊下，澤山村落里，百姓們自田間除草歸來。

    說笑間見聞一批將士，得知自平玄來，并沒有自家兒郎，也就紛紛散去。

    這些時日，各處幾乎都有將士開墾荒野，許多軍隊中，甚至還有文臣隨行，百姓經(jīng)過初時訝異，后來便習(xí)以為常。魏國境內(nèi)，無論軍屯民屯，總不會虧待百姓，更無人欺壓，軍民關(guān)系一直頗為融洽。

    余暉殘暈映在玄甲上，女郎一身玄衣，挑開帳幔自車輦走下，隨即轉(zhuǎn)身等候著牧衡。

    兩人沒有過多言語，望著前方君王與數(shù)位衛(wèi)兵步入民居，他們才往旁側(cè)小院走去。

    君王諸侯皆褪去華服，衣衫樸素，和尋常文臣無不同，沒有仆從宦官，唯有醫(yī)者與女郎顯眼些。

    里長見此撂下鋤頭，行禮道：“大人自平玄來，想必官職不小，屯田勞苦，怎親自前來？”

    牧衡腳步一頓，拱手回禮道：“大魏軍民皆需糧，無論官職，當(dāng)身體力行，盡綿薄之力?！?/br>
    “吾惶恐，大人高見，遠(yuǎn)勝我?！?/br>
    里長沒想過他會回禮，又俯身遙遙一拜，見他帶有女郎，又開口囑咐。

    “澤山是亭侯封地，我等早受庇護，此處安逸良久，無任何惡事發(fā)生，僅是耕田人手不夠，無論大人或是女郎，皆不用太憂安危，治下老幼和善，也懂禮知禮。若大人有需，即可喚我?！?/br>
    “多謝，將士來此，僅為屯田勞作，不必太顧及我等身份。”

    牧衡頷首，說完徑直往院中走去。

    他之言行讓人難以瞧出身居高位，唯有那身氣質(zhì)不俗。

    里長雖在心中猜測頻頻，見他不言自身官職，也不敢追問，只得以禮相送。

    大魏的君王與諸侯，本不用特意來此屯田。

    回到平玄，劉期在數(shù)位醫(yī)者的診治下，使病情有所緩和。頒發(fā)各項政令后，恐推行地方時，官員欺上瞞下，詔令朝中文臣下達(dá)地方監(jiān)察。但他心念百姓，欲體察民生，與民同苦，幾番想親自去地方。

    朝中諸位大臣苦勸多日無果，還使其病情有所復(fù)發(fā)，牧衡便諫言與他同來澤山。

    地方官員并不知這些，百姓只當(dāng)尋常屯田，村落里沒多久就恢復(fù)了往日寧靜。

    亂世中，各處總有閑屋，將士屯田時，會特地修繕，大多會居住在此處，實在無處可住，才會扎營。

    兩人步入的小院，以竹為屋，以茅草為蓋，宛如那時在寧縣他們同去的士兵家中。只是尚未灑掃，樹蔭下雜草簇簇，好在晚風(fēng)將燥熱驅(qū)散，尚能在外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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