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云層堆積，今夜會有大雨，夜晚寒涼，不必睡在塌上。”

    隨著他話音漸落，雷雨便傾然而下，在竹屋里聽得真切。

    沈婉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牧衡知她情怯，松手平躺進里側(cè)。

    “塌上過夜，定會難受，難以事農(nóng)桑，明日我再尋人給你另找住處?！?/br>
    矮床甚大，兩人各自躺好后，不大幅動作，其實與平時沒什么不同。

    沈婉聽著他的話，也逐漸平靜下來。

    “亭侯費心……我其實怎樣都行?！?/br>
    “在此處，喚我名字即可，以免被百姓們知曉?！?/br>
    “嗯……雪臣。”

    她溫婉的話音與嘈雜的雨重合在一起，莫名地使牧衡心中一顫。

    直至許久后，沈婉半夢半醒間，才聽他說了一句話。

    “沈婉，多謝你?！?/br>
    第40章 ??風(fēng)雨晦

    晨間炊煙剛起, 草間朝露沾衣。

    沈婉在檐下掃收著細碎的葉，將大雨后的狼藉掩在土里, 做完這些才往外走去。

    小院附近的民居，如今皆是將士居住，略走兩步，就有人前來詢問。

    “女郎起得甚早，可是亭侯有吩咐？”

    沈婉搖頭道：“并未，只是我與亭侯來此，還不知開墾何處田地，待會亭侯得空，定會詢問，軍中可定下此事？”

    衛(wèi)兵聞言忙道：“軍中屯田晚些, 只能種植菽①, 開墾西側(cè)荒田，這兩日得先翻土。亭侯若要監(jiān)察，可趁早間傍晚不曬時前去，伏天太過炎熱, 易中暍②，將士們在午間也會歇息?！?/br>
    沈婉頷首道：“好，我知曉了。我與亭侯的農(nóng)具何時發(fā)放, 若都在忙碌, 我去拿也可?！?/br>
    “這……”衛(wèi)兵遲疑片刻問：“亭侯要親事農(nóng)桑？田間勞苦, 恐怕不妥啊。”

    “無礙, 這是早就定下的。王上與亭侯來此, 意在與民同勞同苦, 并非監(jiān)察將士們屯田, 想必將軍也知, 應(yīng)當(dāng)未曾吩咐你們?！?/br>
    “是，女郎還請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尋。”

    待衛(wèi)兵走遠，炊夫來送飯食，沈婉轉(zhuǎn)身恰好看見醫(yī)者。

    她俯身行了一禮，“先生安好，王上病情如何？”

    醫(yī)者回禮道：“許是鄉(xiāng)野寂靜，無瑣事讓人煩憂，王上昨日甚為開懷，頭痛時，喝下藥就能緩解許多，勞請告知亭侯不必憂心。不過，連日奔波王上還是累極，面色尚有些差，以免亭侯多心，緩兩日讓他們得見好些?！?/br>
    “亭侯如今身子可事農(nóng)桑，但不能太過勞累，女郎可適當(dāng)讓他做些，亦能紓解心愁，這也是種診治?！?/br>
    沈婉大抵能理解這種診治的法子。

    她原為趙人時，安穩(wěn)些的日子里，不用為了活命東奔西走，就要常事農(nóng)桑。每至農(nóng)忙，傍晚歸家都會累得癱倒在塌，沒有余力去想任何事。

    對牧衡而言，有事可做，尚能麻痹自心。

    “我記下了。”

    醫(yī)者凝著沈婉，踟躕道：“女郎啊……亭侯生于士族，自幼心苦，在他身上愛恨苦痛皆為錯，所以總是少了些人間氣，這也是王上最放不下的事。但君臣間，有些話到口齒間，再不負(fù)初遇時能暢言。丞相他們不能再知情，他身側(cè)僅有你了……多讓他切身體會這炊煙下的摯情摯感，或許有些情能讓他不再遮掩的流露，也是好的?！?/br>
    他說完，轉(zhuǎn)身望向遠處炊煙，輕道：“女郎聰慧，想必明白這些。但我曾見過你們自苦，怕你還如往常一樣啊……”

    沈婉聞言，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炊煙落樹影，形成水墨色，阡陌處已有村夫扛著鋤頭欲去田間，他們談笑怡然，目露期盼。

    再尋常不過的場景，竟讓她鼻子一酸。

    牧衡曾問她百姓心之所向，如今皆是眼前景。

    亂世下的安寧，可貴至極，促使此愿成真的人，卻還在自苦。

    沈婉垂眸，對醫(yī)者又行一禮。

    “多謝先生指教?！?/br>
    她回到院中，將農(nóng)具歸整到墻根處，凈手后才提著飯食走入屋內(nèi)。

    屋中纖塵不染，顯然被人收拾過，而那人正坐在案旁，望著案上的七星，面上瞧不出喜悲。

    沈婉沒有開口勸他，而是跪坐在旁，將七星收起，擺上飯食。

    “將士們在西側(cè)開墾荒田，亭侯想去的話，吃過飯食應(yīng)能趕上農(nóng)忙，趁著日頭不大，能幫著翻些田地?！?/br>
    牧衡沉默須臾，才緩過神來。

    “好，一會就去?！?/br>
    話音落下，兩人沒再言語，靜默地吃完飯食后，沈婉從行囊中拿出套舊衣遞給了他。

    “亭侯穿舊衣去田間好些?！?/br>
    “好?！?/br>
    他的答復(fù)依舊簡短，沈婉稍怔了下后，笑中略有些無奈，坐在案旁拿出七星，嘗試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去感應(yīng)。

    可惜天道真正認(rèn)可的人，好像只有牧衡，沒他在時，七星不會給她任何反應(yīng)。

    “不必這樣，我無礙?！?/br>
    他的聲音落在沈婉的頭頂，仿佛淬過雪般清冷。

    但她仍聽得出，這是克制后的音色。

    “沒有，我應(yīng)過你要感應(yīng)的，直到天道給我們指引的那天?！?/br>
    “沈婉……”

    牧衡脊背一僵，望她眉眼中的真誠，竭力斂著情緒。

    “讓你憂心了?！?/br>
    他其實不欲透露任何，但沈婉總能極快地感應(yīng)到，使他所有的情都無處可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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