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病情，大魏安危，諸多緣由壓在他心上，使他自苦自罪，甚至要比她那時更為苦痛。

    沈婉念著那個懷抱的溫暖，如今也將溫暖還給了他。

    第41章 ??風雨晦

    次日清晨, 田間眾人農(nóng)忙。

    劉期手持耒耜俯身，學旁人動作, 順著壟溝翻動泥土，可惜頭疾使他無力，又是頭次事農(nóng)桑，堅持片刻后，就彎腰難起了。

    醫(yī)者忙撂下農(nóng)具攙扶他，勸道：“王上歇會吧，不能太過勞累，使頭疾嚴重?！?/br>
    “我知道……”劉期艱難地起身，大喘著氣道：“可是我心里難受，孤以前是父王子嗣里最不受寵的, 曾以為幼時受盡欺辱, 母喪弟亡，手足相殘，就已體會疾苦。直到后來參戰(zhàn)繼位，看過天下黎民的苦, 方知那些根本不能相比?！?/br>
    “亂世百姓，想活著都成了奢望，如此勞苦的農(nóng)桑, 卻成了他們夜以繼日期盼的事……孤手中的耒耜, 拿起容易, 放下難啊……”

    醫(yī)者喉中一哽, 想勸慰他, 卻落下陣陣輕嘆。

    “耒耜下為民生, 固然重要, 但王上還要守護江山無憂, 怎能不注重身子？”

    劉期搖頭，撐腰望向遠處，使自身能得空歇息。

    “亭侯身側(cè)女郎，孤曾喚她到太極殿問話。那時孤初登王位，戰(zhàn)事僅經(jīng)宛城，民生與百姓所愿皆不知。她言卻字字血淚，讓人聞之落淚。孤知你好意，也沒人比你更知孤身子，多活幾日少活幾日，有何差別？”

    醫(yī)者不敢深言，只是道：“興許日后能好些呢，王上勿要這樣說……”

    “無論怎樣，大魏總是有良臣在乎民生的，就算沒有我在，他們也能做得很好?！?/br>
    劉期笑笑，一番話說得透徹，仿佛身患惡疾的人并不是自身。

    他俯身欲再事農(nóng)桑，可握著耒耜的那只手，卻被倏地按住，轉(zhuǎn)頭就見牧衡一身布衣。

    劉期一怔，問：“雪臣何時來的？”

    醫(yī)者生怕那些話落入牧衡耳中，忙走至女郎旁，神情緊張萬分。

    沈婉卻予之一笑，緩聲道：“先生不要擔憂。”

    “這……”

    牧衡俯身道：“剛來不久。西側(cè)有片土地已開墾好，王上去監(jiān)察吧，耒耜由我接下，勿憂這里。”

    “雪臣……”

    僅一句話，讓劉期感慨萬千，瞥開泛紅的眼道：“好，耒耜由你接下，孤必不憂?！?/br>
    君臣交接耒耜，牧衡俯身翻土，再未發(fā)一言。

    可劉期已不敢看他，轉(zhuǎn)身略走了幾步，將發(fā)顫的手負在身后。

    大魏眾多良臣猛將，各有所長，能使他少憂國事。但耒耜下的民生，他從始至終，都只想交給心存萬民的牧衡。

    他有時會因此而憂，更多則是擔憂牧衡會自苦，久而久之，就不愿提及。

    那番話，牧衡必聽見了，才會這樣回答。

    劉期很想問問，究竟什么讓牧衡不再自苦，能這樣坦然面對，但話至嘴邊，又怕這一切都是多想。

    直至瞥見沈婉行禮，他腳步一頓，心中霎時紅爐點雪，哪還有不明的。

    “女郎啊……”

    “在，王上。”

    劉期待她走近，誠懇地道：“你解我心中之憂，孤要謝你。”

    沈婉俯身長拜，“民誠惶誠恐，王上勿要言謝，我之言行，皆為小事，解開心結(jié)不再自苦，這要靠亭侯自己。”

    “非也……”劉期撫她起身，口中嘆著：“亭侯性情孤深知，無你在，沒有如今的大魏。是你塑造了他的血rou，孤要替天下黎民謝你?！?/br>
    他說完，低頭欲拜，驚得沈婉忙跪在地。

    “王上！婉沒有亭侯，亦沒有今日。更何況如今的大魏，是王上帶領數(shù)萬將士，諸多良臣猛將用心血換來的。婉……何談功勞，王上謝我，讓我不敢受之。”

    劉期長嘆一聲：“孤所言，皆發(fā)自肺腑……許是期限將近，人易感嘆。罷了罷了，你起身吧，勿要讓百姓瞧見?！?/br>
    這話說得沈婉鼻子微酸，她踉蹌起身，欲言又止。

    忽而卻聞遠處傳來嘈雜聲，幾位將士圍聚一齊，還有些許百姓慌亂無措。

    劉期皺眉，喚來附近士兵詢問：“發(fā)生何事？”

    士兵忙拱手道：“王上不必擔憂，有幾位百姓許是中暍了，突然癱倒在地，已有人抬他們歸家?！?/br>
    伏天農(nóng)忙，極易中暍，本沒什么好奇怪的。

    可聽他話落，幾人卻同時抬頭望向天際。

    沈婉問道：“先生，辰時剛過，日頭不曬，也會中暍嗎？”

    醫(yī)者搖頭解釋，“怎會。中暍皆在熱曬下，或是長時勞作，或是身處夏日不透風處，更難有幾人同時中暍?！?/br>
    說到此處，醫(yī)者心中隱隱有些猜測，卻不敢妄言。

    “王上，還請暫時下令，不要再讓其他將士接觸那些百姓，另外抬人的士兵，回來后也不必再事農(nóng)桑，先同住一屋，不要見任何人?！?/br>
    醫(yī)者轉(zhuǎn)頭又對士兵吩咐道：“你也不要靠近，站在前面喊他們，就問那些百姓是何種癥狀?！?/br>
    眾人不知何故，仍照他的話去做。

    末了，劉期才問：“究竟為何這般行事？”

    “臣不敢妄言……待問過癥狀，還需診脈后，才敢確認?！?/br>
    士兵站在田壟間，大聲叫停了抬人的將士，按照醫(yī)者的話詢問。

    “停下！幾位老丈有何癥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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