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清聽到江宴淡淡的聲音，一抬眸對上他稍顯冷漠的眼神，臉色微微一變，經(jīng)過幾日時間，秦婉清已經(jīng)從一開始的抗拒他到如今的依賴他。

    她本以為自己沒了清白之身，就會被人唾棄恥笑，可是她在江宴的眼中并沒有看到嫌棄，他這幾日來的關(guān)心與溫柔，讓她從那可怕的遭遇之中漸漸走出來，可是他如今的眼神又讓她感到惶恐不安起來。

    江宴看到她眼眸中的恐懼之色，終究還是無法對她狠下心腸，她遭遇了那樣的事，若他對她一點都不關(guān)心，她早已經(jīng)選擇輕生。

    在江宴看來，他對秦婉清只是出于同情與愧疚才關(guān)心照顧她，可在溫庭姝看來，這卻是出格的行為。

    看到江宴臉上又恢復(fù)了以往的溫和，秦婉清心才稍稍安定，她小心翼翼地問：“表哥，溫小姐走了么？”

    江宴讓她叫溫庭姝表嫂或者溫小姐，她選擇了溫小姐，她并不喜歡表嫂這個稱謂。

    提起溫庭姝，江宴內(nèi)心感到些許焦躁，但他只是淡淡地說道：“嗯，走了?！?/br>
    秦婉清總覺得溫庭姝之所以離去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因為江宴與她見面之后，回來面對她時，神色總?cè)粲兴茻o的透著疏離，是因為那個女人不喜歡她的存在么？秦婉清感到忐忑不安起來。

    江宴沒有與她進(jìn)屋，只是站在外邊與她說道：“婉清，你住在這里也有多日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父母如今在何處？你們找不到你應(yīng)該會很擔(dān)心?！?/br>
    秦婉清聞言臉上瞬間閃過慌亂之色，眼眶也紅了一圈，“表哥是要把我送走么？可是溫小姐不喜歡我在這里??？”

    江宴不覺蹙了下眉，“我不是要把你送走，姝兒也沒有不喜歡你，只是你不想見你的父母么？”

    江宴剛說完，她眼淚突然間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嘩啦啦流下來，她悲戚地低泣著：“我……我沒臉見他們。他們會以我為恥的?！?/br>
    江宴原本十分擅長哄女人，只是記著溫庭姝的話，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秦婉清，擔(dān)心自己的行為在溫庭姝眼里是出格行為，“婉清，他們是你的父母，心疼你還來不及，怎會以你為恥？”

    秦婉清見江宴只是一臉冷淡地看著自己，并不是以往那般安慰自己，內(nèi)心更加覺得難堪，又不禁猜測他和溫庭姝就是覺得她妨礙到了她們。

    “我明白了?！鼻赝袂逯棺⊙蹨I，將自己與母親去娘家探親，在客棧住宿時被強盜盯上，之后被劫走的事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又告知江宴她母親以及隨行的丫鬟仆婦人一些長相特征等，說完之后眼淚突然又涌了出來了，“表哥，請你幫我找到我的母親，并讓她來把我接走?！?/br>
    她妥協(xié)得如此快，讓江宴隱隱感到些許不對勁兒，但他卻沒有想太多，江宴先前便讓組織里的人去找她的母親，只是沒能得到更多的線索，如今聽了秦婉清這些話，便立即找來李擎將這些線索告訴他，讓他去告知那幾名成員。

    * *

    溫庭姝一路無言，秋月先前被溫庭姝申飭了一番，也不敢再胡亂說話，加上她覺得小姐和江世子突然鬧僵是因為她說了江世子給秦婉清剝了栗子的事，秋月一開始也猶豫著要不要說的，可是憋在心里實在難受她就忍不住說了。

    如今見溫庭姝面色不大好，秋月又隱隱感到后悔，小姐如今回來，那秦小姐不是有機可乘？

    秋月也不知道自己在瞎cao心什么，小姐自己都不擔(dān)心。正這么想著，忽然聽聞溫庭姝輕嘆了聲，那聲嘆息聽著有些愁緒。

    秋月欲開口，又閉上，算了，不說了，以免再惹她傷心和生氣。

    溫庭姝掀開車窗簾，正打算透透氣，這條街人少，道路兩旁栽種著柳樹，零星分布著幾家商鋪，如今已是九月中旬，風(fēng)有些涼爽，但不寒，溫庭姝正出神地看著街道景象，忽然看到一道身影走進(jìn)一家酒樓，那身影像是柯無憂。

    溫庭姝正猶豫要不要讓馬車停下來，忽聽聞一陣咕嚕聲，是從秋月的肚子里傳來的，溫庭姝回眸看了她一眼，秋月嘿嘿一笑，難為情地低下頭。

    溫庭姝方才不肯留在江宴的宅邸用午膳，這會兒已經(jīng)是正午，溫庭姝也覺得腹中有些空空，便讓人停了馬車。

    她們進(jìn)的是金桂酒樓，這酒樓乃是城中著名的百年老店，堂內(nèi)裝潢古香古色，很有格調(diào)，此刻正值中午，酒客有些多，樓下十分熱鬧，樓上看起來比較清靜，溫庭姝與秋月上了二樓，在一靠窗的雅座看到了柯無憂。

    柯無憂正百無聊賴地等著酒菜上來，看到溫庭姝，眉眼含喜，連忙起身招呼她坐下，溫庭姝坐下后，也不要秋月在旁伺候，讓她自己找位置坐去了。

    店伙計上來招呼，溫庭姝要了幾樣菜，又讓秋月要了幾樣，待店伙計去后，溫庭姝才與柯無憂說笑：“你酒肆的生意不管了么？”

    柯無憂笑嘻嘻道：“不管了，反正也沒什么客人?！笨聼o憂看了她一眼，眼底閃過狡黠之色，“姝姝，你這個位置當(dāng)初那采花大盜坐過?！?/br>
    溫庭姝聞言面色一僵，看柯無憂的樣子也不像是在說笑，溫庭姝忽然有些如坐針氈，“真的么？”

    柯無憂點點頭，笑道：“當(dāng)初江世子要我打扮成一名美艷的寡婦引誘采花大盜上鉤，他便是坐在你這位置上。你要不要與我換一下座位？”柯無憂其實突然覺得她那位置采光更好，想和她換一換，才故意這般說道。

    但溫庭姝想的卻是她不能為了讓自己舒服而讓別人難受，便沖著她溫婉一笑“無妨的，我便坐在這，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溫庭姝突然對他們?nèi)绾我T采花大盜一事有些感興趣，便問了柯無憂事情經(jīng)過。

    柯無憂見她想聽，便將事情從頭到尾，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講述的過程店伙計將酒菜獻(xiàn)上來，柯無憂一遍喝著酒一遍繼續(xù)說，最后還把江宴將那采花大盜一劍割喉的事也告訴了溫庭姝，溫庭姝聽得只覺得心撲通撲通亂跳。

    溫庭姝原本覺得采花大盜那事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經(jīng)柯無憂一提醒，又覺得這事仿佛發(fā)生昨日，然后不禁想到了她與江宴發(fā)生的一些事。

    每一次她遇到危險之時，都是江宴出現(xiàn)救了自己，若是沒有他，早在白云寺那一次，自己應(yīng)該不會活在這世上了。溫庭姝不禁又想到了江宴的表妹秦婉清，沒了清白之身，以后她要如何做人？

    溫庭姝心口漸漸往下沉。秦婉清是江宴的表妹，他照顧她可憐她，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就算她面對著秦婉也許也會忍不住對她好，因為她看著太可憐。

    溫庭姝內(nèi)心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體諒他，然而當(dāng)她聽說江宴對秦婉清如何如何好時，溫庭姝內(nèi)心還是感到十分難受，她其實也討厭這樣的自己，覺得自己是在妒忌秦婉清。

    可自己最終還是對他說了那樣無情的話。她對他說，他與他表妹若再有出格行為便要與他散了。

    想必江宴對她會感到有些失望吧？覺得她太過小心眼。

    其實溫庭姝沒有繼續(xù)留在江宴的府邸，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她害怕看到江宴對秦婉清表現(xiàn)出溫柔體貼的一面，擔(dān)心自己會一時沖動，做出讓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

    “姝姝，你怎么了？”柯無憂見溫庭姝呆呆地出神，面帶愁容，不由擔(dān)心地問了句。

    溫庭姝回過神來，唇邊勉強浮起抹微笑，“沒什么。剛剛想到了一些事情?！币娍聼o憂還是擔(dān)心地看著她，溫庭姝轉(zhuǎn)移話題道：“對了，我先前聽世子說，有人冒充你們組織的成員四處打家劫舍，不知道那些人抓到了沒有？”說起采花大盜，溫庭姝才想起這事，溫庭姝之前忘了問江宴。

    柯無憂點點頭，“抓住了，江世子也就是從那幫人手中救出了秦小姐?！笨聼o憂夾起一塊紅燒rou送進(jìn)嘴里，一邊問：“你見過秦小姐了么？”

    溫庭姝這會兒沒了食欲，“見到了。”

    柯無憂聽著她有些低靡的聲音，抬眸打量了眼她的面龐，“剛從江世子的宅邸回來？”

    溫庭姝有些詫異地看向柯無憂，覺得她料事如神。

    “可是江世子又做了什么讓你難過的事？”柯無憂沒有料事如神，只是看著她一副為情所困的模樣，猜也猜得出來，江宴那人多情，與對可憐的女人總是容易心軟和產(chǎn)生同情，而能讓兩人發(fā)生齟齬的也只有女人。

    溫庭姝沉默下來。

    柯無憂又問：“他對他表妹是不是很體貼照顧？”

    連柯無憂都猜到了，大概是因為她了解江宴的性情吧。溫庭姝緩緩開了口：

    “他表妹遭遇了那樣的事，他關(guān)心照顧他表妹也是應(yīng)該的，可是不知為何，我雖然能夠理解他的做法，可是心里卻十分難受，不希望他如此做，我是不是心胸太狹隘了？”溫庭姝說到最后一句，神色有些不自然，怕柯無憂看不起自己。

    但柯無憂卻笑了起來，安撫她道：“愛本來就是自私的，想要完完全全的占有對方，看他對別的女人好，會心生不快，這是人之常情，并非你心胸狹隘?！?/br>
    “無憂，你愛過一個人么？”溫庭姝有些好奇道，溫庭姝發(fā)現(xiàn)自己不管問她什么事，她都能說得頭頭是道，像是經(jīng)歷過很多事情一般，溫庭姝簡直不敢相信她才十八歲。

    柯無憂目光滯了下，才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起來，“愛一個人哪里這么容易？”她似乎不大想說出她的事，低著頭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溫庭姝剛要說些什么，柯無憂忽然又沖著她促狹地說道：“姝姝，江世子讓你這么痛苦，不如你來我身邊好了？”

    “？”溫庭姝滿臉疑惑，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柯無憂笑吟吟地說道：“男人這么麻煩，不如和女人在一起?！?/br>
    溫庭姝臉上閃過些許迷茫，“可是我們現(xiàn)在不算是在一起么？”溫庭姝一直把她當(dāng)做閨友，覺得她們關(guān)系匪淺。

    柯無憂看著她天真的神情，不禁有些樂，點點頭，忍不住笑，“你說的對，我們現(xiàn)在就是在一起?！?/br>
    溫庭姝覺得她笑得有些古里古怪，但也沒多想，和柯無憂談過之后，溫庭姝的心情愉快了不少。

    * *

    傍晚時分，桂兒和春鶯去給秦婉清送晚飯，但敲了幾次門都不見里面有人應(yīng)，推了推門，門已經(jīng)被人從里面閂上，忽然里面“砰”的一聲響，兩人面面相覷，瞬間心生不好的想法。

    兩人合力卻撞不開門，春鶯連忙跑出去大喊來人，李擎從外頭回來，正打算去向江宴復(fù)命，在經(jīng)過秦婉清的客房不時，忽聽到了春鶯的喊聲，急忙趕過來，一腳踹開門，便看到秦婉清在上吊自盡，李擎吃了一驚，連忙將她救下，又讓桂兒去告知江宴。

    得到秦婉清自殺的消息，江宴二話不說便趕了過去，一路上江宴陰沉著臉，內(nèi)心感到懊悔，他先前便覺得秦婉清有些不對勁兒，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才刻意忽略了這一點。

    來到客房，秦婉清已經(jīng)清醒，正靠坐在床上，低聲抽泣著，聽聞腳步聲，秦婉清看向江宴，眼淚更加止不住。

    有一瞬間，她那痛苦的眼神江宴感覺自己自己面對的是那個可憐的孩子，江宴瞬間有種快喘不上來氣的窒息感，只是他表面仍舊維持著從容之色。

    江宴走到她身旁，坐在床沿，江宴向來最了解女人的心思，怎會不知道秦婉清此刻的想法，他只是刻意去忽略罷了，然而此刻卻無法再忽略下去。

    “婉清，你為何如此傻？我從未說過要送你走，只是希望你能和你的父母早日相聚，等找到你的母親，你想在這里住多久便住多久?！?/br>
    聽著他溫柔的話語，秦婉清求死的心漸漸消退，她眼睛含淚凝望著他，心下癡情泛起，不由撲入江宴的懷中。

    江宴身體一僵，猶豫了許久該還是沒有推開她，停滯的手最終還是放在她的背上輕輕拍了拍。

    安撫完秦婉清，江宴叮囑桂兒和春鶯兩人輪流看著她，不許讓她一個人獨處，隨后便從她的屋走出來，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路上，江宴的心很沉重，像是壓了千斤擔(dān)子。

    他不想做出讓溫庭姝難過的事，可是他有什么辦法？他總不能看著秦婉清繼續(xù)求死，她若死去，江宴覺得這輩子自己都會陷入痛苦懊悔之中，永遠(yuǎn)無法得到救贖。

    然而，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會失去他最在乎的東西，那樣自己也會陷入痛苦之中吧？

    他想要的幸福似乎在漸漸離他遠(yuǎn)去。

    * *

    是夜，江宴從噩夢中驚醒，睜開眼，他劇烈地喘息著，額角脖子，身上全都是冷汗。

    身子很冷，四周很黑，仿佛回到當(dāng)年的那個陰冷潮濕的山洞，耳邊是孩子可憐得讓人心碎的哭聲，一聲聲在他耳邊說著：表哥，好疼，好疼。

    他恍惚了很久，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在做夢，臉上難以抑制地流露出痛苦之色，在秦婉清出現(xiàn)之后，這已經(jīng)是他第三次做了那個夢。

    心中的懊悔果然不會停止，只會與日俱增。江宴沒辦法再繼續(xù)睡下去，他害怕再做那個夢，這么多年來，江宴已經(jīng)覺得自己無堅不摧，可一夢見那件事，他似乎就像是變回了當(dāng)初那個軟弱的自己。

    那件事已經(jīng)成為他內(nèi)心無法磨滅的陰影，這也是他如今為何會同情弱者，想要保護(hù)弱者，無法對弱者視而不見的原因，拯救他們，自己內(nèi)心的罪孽感便會消減不少。

    同樣，他也厭惡自己脆弱的一面，當(dāng)初受了重傷，生了病，他不愿意讓人靠近自己，因為怕被人看到自己這一面，是他自卑無法見人的一面。

    可是如今，他迫切地想要見到溫庭姝。

    他想她了。

    * *

    溫庭姝睡得很晚，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她控制不住地去想江宴的事，想他今日做了什么，想他有沒有記住她話，想他此刻有沒有睡下。

    想來想去，那丁點困意也沒有了，她感覺有些口渴，便從床上起來，準(zhǔn)備倒杯水喝，卻忽然聽到一陣“扣扣”的敲門聲，難道有賊？溫庭姝心瞬間一提，但賊應(yīng)該不會敲門吧？一個念頭忽起，溫庭姝掌著燭盤走到外間，輕手輕腳地走到門旁邊，低聲問道：“何人？”

    “是我。”

    外頭傳來江宴低沉穩(wěn)重的聲音，溫庭姝先是松了口氣，然后又莫名的緊張起來。

    她拉開門閂，打開了門。

    江宴站在外頭，修長挺拔的身姿映入她的眼簾，長發(fā)半挽，衣服松垮，襟口微敞，那精致的鎖骨一覽無余，他看起來像是從床上剛剛起來的模樣。

    溫庭姝不由心跳加速，“你……你怎么來……”

    話還沒說完，江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拽入懷中緊緊抱住。

    第87章 坦誠 ◇

    ◎……◎

    “江宴, 你……你怎么了？”

    溫庭姝被江宴抱得太緊，感覺快有些喘不上氣了。他身子很涼，仿佛在冷風(fēng)中站了許久。

    “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