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刀怔怔停下。

    蘭鯨似在遲疑，停頓了數(shù)秒，才低低道：“抱歉，我騙了你?！?/br>
    桃刀一愣：“……什么？”

    “之前在劇院里說的那些……都是假的，”蘭鯨沙啞道，“其實(shí)我沒有做過歌劇演員，也不是什么男主角，我根本就沒參與過任何演出，因?yàn)?，我……?/br>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顫抖而哀然：“我只是……一個雜工?！?/br>
    仔細(xì)想想就明白，他天生患有啞疾，根本無法歌唱，就算演個不出聲的角色，也因?yàn)樾r候營養(yǎng)不良，發(fā)育根本趕不上其他人，即使站在臺上，也無法滿足舞臺對演員的形體要求。

    當(dāng)初院長將他帶回去，本就是……為了填補(bǔ)雜工的空缺。

    桃刀愣住了：“你說什么？”

    “對不起，”蘭鯨啞聲道，“我也不知道當(dāng)時為什么要那么說?！?/br>
    或許，只是他的虛榮心作聳。

    或許，只是他……太渴望接近桃刀了。

    他不像寺西行那么強(qiáng)大，也不像鈴祈一般會照顧人，甚至就算對上那頭3s的黑蛇，他也完全毫無勝算。

    他又瘦又小，性格怯弱，還是個啞巴，連最基本的溝通都做不到，只能像個白癡一樣不停地比劃，如同一個小丑。

    于他而言，桃刀是像太陽一般的存在，過于閃耀，以至于……無法在她的身邊停留。

    但盡管如此，他卻如同一只撲火飛蛾，明知會灼傷自己，卻仍止不住想要靠近。

    ——就像那個魅影。

    魅影面容丑陋，被世人厭惡，只能藏身于地下，卻依舊愛上了耀眼的年輕女演員，甚至想將她據(jù)為己有。

    他天生殘疾，連生父母都將他拋棄，而明明桃刀真心對他，他卻依舊做出背叛的行為，甚至仍妄想留在她的身邊。

    他們是一樣的——如出一轍的卑劣，可笑……不自量力。

    “桃刀，對不起，”蘭鯨低聲道，“我不該騙你?！?/br>
    所以這是對他的懲罰——他不該去渴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別說了！”眼看越來越多的血順著內(nèi)壁流下，桃刀奮力伸出手，試圖堵上那些傷口，卻只是徒然，“蘭鯨，你讓我出去！別一個人死撐著，我來幫你……！”

    蘭鯨沉默。

    桃刀：“蘭鯨！我可以……”

    “嘭！”

    又是一道重響，只是這一次，卻更加嚴(yán)重。

    桃刀望著面前被撕裂出的空隙，有一瞬，幾乎呼吸都停滯了。

    一道尖刀的刀鋒自蘭鯨的肌膚戳入，生生捅出一個窟窿，停在桃刀面前，距離她不過幾寸。

    “撕拉——！”

    血rou撕扯的聲音響起，那把尖刀び緩緩抽回，通過蘭鯨身體上的裂縫，桃刀看到了一臉微笑的水羊。

    “原來你在這里，”水羊盯著她，低柔道，“看來等下得小心點(diǎn)，不能傷到你啊?！?/br>
    “你……”桃刀抬起頭，雙眸染上血色，定定盯著水羊，“我殺了你……”

    “……別，”蘭鯨卻打斷她，虛弱道，“桃刀，已經(jīng)夠了?！?/br>
    桃刀一頓，定定道：“……蘭鯨？”

    “桃刀，你能那么對我說，”蘭鯨低低喘了口氣，聲音染上幾分柔和，“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br>
    他原以為，像他這樣天生丑陋的人，只會迎來孤獨(dú)的結(jié)局。

    被父母拋棄，被院長拋棄，甚至被他自己拋棄，卻在生命的最后，能夠聽到那樣番話，他真的……很滿足了。

    她說，要和他一起走到最后。

    她說，不希望他一個人面對。

    她說——絕不會將他拋棄。

    “桃刀，”蘭鯨緩慢道，“謝謝你?！?/br>
    他深吸一口氣，力氣逐漸從四肢抽離，意識宛若一抹薄煙，在腦海中飄散開，耳邊桃刀的喊聲也逐漸模糊，他微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水色，似是看到了自己。

    蘭鯨苦笑了下。

    他這是……要死了嗎？

    明明嘴上說著滿足，卻在這最后一刻，內(nèi)心深處卻又升起一股強(qiáng)烈的不甘。

    “嘭——！”

    終于，在水羊猛烈的攻擊下，蘭鯨再也無法支撐獸態(tài)，陡然變回人形。

    桃刀：“！”

    她慌忙撲上去，一把抱住蘭鯨：“蘭……”

    還沒開口，卻見頭頂忽然豎起一片陰影——水羊一聲令下，數(shù)道水箭連成細(xì)密的攻擊線，猛地朝他們刺來！

    桃刀瞳孔一縮，下意識想要避開，一雙手臂卻從旁伸出，一把將她抱??！

    “……唔！”

    蘭鯨擋在她面前，用身體接下了全部的攻擊。

    血紅的液體在水中彌漫而開，濃郁且鮮艷，幾乎將兩人淹沒，桃刀伸出手，顫抖抱住蘭鯨：“你……”

    她摸到了一手的濡濕，蘭鯨的背上，已經(jīng)不見一寸完好皮膚。

    “沒事，”盡管如此，他卻依舊低下頭，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這樣就好?！?/br>
    他伸出一只手，用力扯開傷口，頓時牽扯出了更多的血。

    桃刀目露震愕：“你干什么……唔？！”

    蘭鯨忽然抬手，將傷口的那一面抵上桃刀的唇，用力一擠，頃刻，帶著甜膩香氣的血液充斥了桃刀的整個口腔。

    桃刀明白他想做什么，拼命掙扎起來：“唔……唔??！”

    但在水中，蘭鯨比她更占據(jù)優(yōu)勢。

    “桃刀，”他低下頭，輕聲道，“拜托了，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層層疊疊的水影下，他的淺眸透出某種熾亮的光，有一瞬，幾乎照亮了整個昏暗的水域。

    桃刀下意識停住了掙扎。

    蘭鯨牽起唇角，淺淺一笑。

    “你覺得，”或許是力竭的緣故，他的語速無比緩慢，每一個字都似乎用盡了力氣，“如果……我有聲音的話……”

    “我……”他深吸一口氣，“我能成為更好的人嗎？”

    六歲前，他沒有聲音，想要表達(dá)卻無法傳達(dá)。

    六歲后，他擁有聲音，卻反而更加無法開口。

    他曾想過，明明是一樣的年紀(jì)，一樣的外表，為什么只有他會被拋棄？

    是因?yàn)闆]有聲音嗎？

    偌大的世界里，只有他像個透明的影子，孤單地，沉默地，游離在人群之外。

    如果擁有聲音的話，他是否也能和普通人一樣，被所有人所接受？

    如果那樣的話，是否就能夠……

    蘭鯨低下頭，水眸露出悲傷的笑意，他望著桃刀，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手指松開。

    桃刀奮力掙扎，卻抵不過蘭鯨的力氣，只能望著他的手從自己的指尖抽離。

    “蘭鯨！”她拼命想要大喊，密集的水流卻化為透明而厚實(shí)的墻，將她的聲音堵在外面，“求求你……別……！”

    她試圖抵抗，卻只能看著蘭鯨完全松開她，他使出最后一絲力氣，用力一推，將她送向遠(yuǎn)方。

    蘭鯨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望著桃刀，雙眸折射出水色的光輝。

    “桃刀，”他緩緩做著口型，“我真的……很想……”

    桃刀拼命伸出手，想去抓他：“等等……別……你說什么……？！”

    但下一秒，一個浪頭打來，瞬間卷起蘭鯨，將他拖向黑暗的深淵。

    桃刀驚恐地想要游過來，他們間的距離卻越拉越大。

    見狀，蘭鯨的嘴角牽起一抹苦澀，他勉強(qiáng)抬起手——對桃刀做出最后一個手勢。

    “桃刀，我真的……”

    很想唱歌。

    力氣逐漸耗盡，就連傷口引起的疼痛也逐漸離開身體，那一刻似乎到了，蘭鯨像是放棄似的松開手，任由思緒沉沉墜落。

    ……

    水面上，幾個災(zāi)獸正狐疑望著底下。

    “到底怎么回事？”夢魘嘟噥，“這都多久了，怎么還不上來？”

    “該不會是死了吧，”藤蜥煩躁地抓了下頭發(fā)，“所以我說先別攻擊，等看清人再打，萬一那女孩真沒命了怎么辦？！”

    水羊：“……閉嘴，你們又沒出力，別想指揮我……”

    “嘭——！”

    下一瞬，伴隨一聲巨響，有什么東西猛地破開他們面前的水面，洶涌而出！

    眾人：“？！”

    夢魘驚愕道：“那是什么東西……？！”

    話未說完，卻見水幕中陡然飛出數(shù)道綠光，朝他們疾馳而來！

    眾人意識不妙，慌忙避開，才剛撤離，卻聽數(shù)道脆響——原本乘坐的晶船竟應(yīng)聲碎裂，斷成數(shù)道碎片！

    眾人大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