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印不知道他為什么問起這個。

    圖光愣了愣，沉聲道，“是，木管事你怎么知道？”

    “那是不是老東家也收下了？”李裕問起。

    圖光如實道，“是，當(dāng)時祖母病重，婁叔叔幫我墊付了銀子，我就把隨身的一枚祖?zhèn)鹘渲附o了他。婁叔叔原本是不收的，我同他說，什么時候我能還上他銀子了，就去找他要回來。他這才笑了笑，說，好，既然你有志氣，我先替你保管，所以，確實有那么一枚戒指在?！?/br>
    李裕心中有數(shù)了，眸間也微微沉了沉，繼續(xù)問道，“老東家重情義，也是看重圖公子才收下的，只是，這枚戒指是祖?zhèn)鞯?，告訴過祖母嗎？”

    圖光笑了笑，“木管事您猜對了，我當(dāng)初沒告訴祖母怕她多想，后來出了動亂之事，我怕她擔(dān)心，同她說戒指落在老宅那邊了。祖母應(yīng)當(dāng)是覺得早就被一把火燒盡了，也沒再多問了。這事兒也就這么不了了之了?！?/br>
    溫印看了看李裕，李裕不會無緣無故問那么多，應(yīng)當(dāng)是想到了什么。

    李裕也似隨意想起，“我聽圖公子的口音不全像滄州口音？”

    圖光應(yīng)道，“我自幼在滄州長大，有滄州口音，但因為是祖母帶大的，所以隨了祖母的口音，家中又沒有旁人，我從小是同祖母相依為命的，所以自然而然就是這個口音了。”

    “原來如此?！崩钤＿z憾笑了笑。

    圖光起身，“太晚了，不打擾了，兩位明日還要啟程，我不多留了，日后若是還有機會到項城，再盡地主之誼?！?/br>
    兩人都應(yīng)好。

    “福旺。”溫印喚了聲，福旺入內(nèi)，“東家?！?/br>
    溫印輕聲道，“替我送下圖公子?！?/br>
    “是，圖公子這邊請?！备Ｍ焓帧?/br>
    圖光朝兩人拱手，“再會?！?/br>
    等圖光跟在福旺身后下了階梯，溫印轉(zhuǎn)身，見李裕的目光凝在一處出神，又正好問起李裕剛才問起圖光的事，“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李裕伸手闔上屋門，壓低了聲音道，“阿茵，你舅舅，應(yīng)當(dāng)是因為圖光死的?！?/br>
    溫印驚訝。

    李?？此?，“長寧九年的那場動亂我記得，那時候，李坦的外祖父正好在滄州。”

    溫印怔住。

    作者有話說：

    先來2更，晚上見，下章結(jié)束換地圖

    第112章 白骨

    “順子?！崩钤玖寺暋?/br>
    “主家。”順子機靈, 東家同木公子一處，木公子的人又都喚木公子主家，他跟著喚就對了, 問那么清楚做什么。反正主家是主家，東家是東家, 不知道喚什么就跟著喚，也好記。

    “讓小二拿筆墨紙硯來。”李裕吩咐一聲。

    順利連忙應(yīng)好去做。

    “做什么？”溫印看他。

    李裕牽她到小榻一側(cè)的案幾前, “畫給你看，你就清楚了?！?/br>
    溫印看他。

    順子腿腳快, 很快, 小二就送了筆墨紙硯到屋中。

    李裕早前在梳理記憶的時候, 就這樣縷清過思路，也能很清晰得在溫印跟前呈現(xiàn)。

    “你來磨墨。”李裕鋪紙。

    溫印輕嗯一聲。

    溫印一面磨墨，李裕一面提筆，兩人離得很近。

    李裕依次在紙張頂端寫下幾個名字，一面寫，一面朝溫印道，“這條線是舅舅的時間線, 這條是圖光的，還有一條，是李坦的。”

    溫印看他。

    也想起她早前剛問會不會的時候, 他肯定的那聲會。

    溫印繼續(xù)磨墨。

    “先說長寧九年。”

    “嗯。”

    李裕將紙張放到了下半段, 從中間開始畫起，“長寧九年，舅舅從定州到滄州做馬匹生意, 途中遇到了圖光, 因為很喜歡圖光所以在滄州的時候, 幫了圖光的忙，還墊付了圖光祖母的藥費，兩人之間有了交集?！?/br>
    溫印點頭。

    李裕畫好好，又在一側(cè)落了小字批注，一面寫，一同同溫印道，“你舅舅給圖光預(yù)支了銀子，十年磨一劍，圖光也給了你舅舅那枚戒指做抵押。也就是說，給圖光的錢，印子錢和做馬匹生意，這幾樣都是不知曉的，才知曉的是那枚戒指?！?/br>
    “是?！睖赜?yīng)聲，他標(biāo)注了這幾處很清楚。

    李裕繼續(xù)，“再看同一時間，李坦這里，他的外祖父來了滄州公干，所以，這段時間，圖光，舅舅和李坦的外祖父都在滄州?！?/br>
    “對?！睖赜《鹈嘉Ⅴ?，目光都落在紙張上，好像依稀有了美目。

    李裕繼續(xù)，“現(xiàn)在再拉通看看，你舅舅同圖光相遇后的這段時間，滄州還發(fā)生了什么，從右至左，你舅舅被逼簽了印子錢，趙伯去錢莊取銀子，然后，我們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這一段空白之后，你舅舅回定州的馬車遇上了暴雨，被滑坡泥石流埋了?！?/br>
    “嗯。”溫印目光微沉。

    李裕拎起衣袖，筆尖往左，“再看圖光的視角，他回去找外祖母說了城中戒嚴(yán)搜索jian細(xì)的時，他一直在說一點，他祖母一慣膽小，聽到風(fēng)聲就容易胡思亂想，而這次，果然也不由分說帶了他離開，他離開之后，滄州果然動亂了，城中死了很多人，等他回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早前住的地方都被燒光了，幾乎人都死了，然后他祖母帶他去了滄州北邊的祖宅?！?/br>
    “是?！睖赜∮浀?。

    李裕又開始批注小字，“兩點。第一，圖光的祖母判斷至少是對的，他們?nèi)绻麤]走，不被殺死，也會被燒死，結(jié)局，大抵都是圖光死了?！?/br>
    溫印也反過來，一面磨墨一點點頭，“對?！?/br>
    這么倒著看，是對的。

    李裕繼續(xù)，“第二點，很明顯，圖光一直說這處是祖屋，但從小到大，他都在滄州，但祖母沒有帶他去過，南邊遭了火，他祖母忽然說有祖屋了。最后以一句太破舊打發(fā)了?！?/br>
    溫印單手托腮，“如果是旁人家的祖屋，十余年了，怎么都會去看看，但這處，從沒去過，應(yīng)當(dāng)不是。但如果不是，他們貿(mào)然去，也不應(yīng)有這么一棟屋子，我見過，那處是滄州城的貧困區(qū)，住的人很多?！?/br>
    李?？此敖仆萌?，這處地方是早就找好的，留作備用，否則這一月圖光的祖母都同他一處，哪里有時間去？”

    溫印會意。

    李裕又在一側(cè)批注，“這處祖屋附近人多，熱鬧，貧困，破舊，這種地方不容易被人留意，即便被留意，也很難發(fā)現(xiàn)和尋人，最適合隱瞞身份用?！?/br>
    溫印目光微滯，“所以，圖光真的是李坦的……”

    李裕點頭。

    溫□□中其實慢慢有猜測舅舅為什么會出事了。

    溫印鼻尖微紅，想知道，又怕知道，想聽，又不敢聽。

    李裕伸手，綰了綰她耳發(fā)，她看他。

    李裕溫聲，“還聽嗎？還是我明日再說？或者，不說了？”

    溫印看她，“繼續(xù)說?！?/br>
    李?？粗?，沉聲道，“剛才說的都是圖光的祖母，她祖母知道他留在城中可能會出事，所以帶他離開逃過一屆；他祖母口中的祖屋，也是假的，是狡兔三窟；還有后來，我問他口音，口音是真的，改不了，他從小在滄州，但祖母是京中口音，所以你聽他說話，是參雜的?！?/br>
    溫印點頭，“祖母知道很多事?！?/br>
    李裕重新提筆，“這些都是長寧九年的事，回到長源十九年，就是我祖父在位的時候，我父皇那時候還是皇子，皇位的斗爭，他匆忙離京保命，連李恒和他娘都沒顧及。李恒的母親臨盆，沒能帶上，李恒那時出生受了驚嚇，后來是宮人護(hù)著到處奔波，也留了一身病根。父親輾轉(zhuǎn)兩年到了勺城，也就是李坦外祖父的地盤，在那里遇到李坦的母親。李恒比李坦大兩歲，所以，父皇到勺城后就同李坦的母親有了瓜葛，才能在第二年生下李坦。也因為同李坦的母親有了瓜葛，李坦的外祖父才會全力支持父親，這也是李坦一直耿耿于懷的地方。后來風(fēng)波過去，祖父病故，朝中只剩了兩個皇子，沒有立儲，那時候，是李坦的祖父，還有你祖父，以及我外祖父連同朝臣，支持了父皇登基，父皇回京。”

    溫印也聽父親和祖母說起過這段。

    李裕繼續(xù)，“李坦的外祖父在勺城不遺余力支持父皇，就是想父皇登基后，蔣家一門榮耀，也希望未來大的儲君有蔣家的血脈，成為蔣家的主力。而當(dāng)時看，蔣家是真有機會，尤其是父皇還在勺城的時候，李坦出生了，還是個兒子?！?/br>
    溫印眉頭攏緊，“你之前說，皇室容不下雙生子？”

    李裕搖頭，“皇室是能有雙生子，但雙生子會被視為國運不祥，做幌子也只能是閑散皇子，棄子，且永不入京。儲君，同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一樣，雙生子中的任何一個都不能做太子，不能登基。并且，生過雙生子，日后便還有可能誕下雙生子，所以，不是明文規(guī)定，但這樣的情況，大都不會再讓這個后妃有皇嗣，即便有，也不能是皇儲。因為即便后面的孩子不是雙生子，他日后也有可能會生下雙生子。所以不是李坦和圖光兩人，是如果蔣家想要出儲君，就不能有雙生子。”

    溫印這才真正明白顧慮。

    李裕沉聲道，“所以李坦的外祖父千方百計要隱瞞過去，只能留一個。你也看到了，圖光明顯比李坦瘦弱，蔣家肯定要留強壯的一個，所以留下了李坦。按照李坦外祖父的手段，應(yīng)當(dāng)是要永除后患的，想救下圖光的，應(yīng)當(dāng)是她母親，而圖光所謂的祖母，應(yīng)當(dāng)是她母親身邊的忠仆，偷偷將人帶出來的?！?/br>
    溫印恍然大悟，“所以那枚戒指……”

    “是信物?！崩钤３雎暋?/br>
    溫印終于知道舅舅為什么會同這一切扯上關(guān)系了，這樣的人家送走孩子，是一定會留信物的。旁人看到信物未必知曉是什么，但以后了信物，日后有一日想尋人的時候，是能尋到的。

    舅舅是因為那枚戒指……

    溫□□底好似針扎一般，難受，眼底也通紅。

    李裕嘆道，“我以前一直不知道父皇為什么不喜歡李坦，但如果父皇私下知曉，是一定不會讓李坦做太子的，但李坦的外祖父急功近利，明知如此，還想把李坦往位置上送。李坦又受了外祖父的影響，處處急于表現(xiàn)，反倒引起父皇的厭惡……但就是我的猜測了，先不管這個，時間重新回到長寧九年?！?/br>
    溫印目光也重新落在紙張的下半段。

    “長寧九年，李坦的外祖父在滄州公干，這就同圖光和舅舅在時空上有了焦急。你記得圖光說過嗎，出事之前，舅舅說要外出五六日，如果我沒猜錯，應(yīng)當(dāng)是去了滄州北邊吧?！?/br>
    “你怎么知道？”溫印看他，“舅舅是去北邊談馬匹生意的，因為那處離巴爾近?！?/br>
    “那就對了?！崩钤？此袄钐沟耐庾娓改莻€時候正好在滄州北邊，圖光給舅舅那枚戒指，讓李坦的外祖父看到了，李坦雙生子的身份不能敗落，這是忌諱，也會斷送蔣家，所以李坦的外祖父起了殺心。他一定打聽到了你舅舅的身份，也問過這枚戒指哪里來的，但你舅舅是婁家的人，這個身份太特殊了，不是簡單殺人滅口就能搪塞過去的。因為婁家雖然是商家，但婁家的女兒，一個嫁給了永安侯，另一個即便知道的人很少，但李坦的外祖父同你祖父交好，他一定知道另一個女兒嫁給趙國公的兒子。阿茵你想，這么復(fù)雜的關(guān)系，如果你舅舅忽然死在滄州，永安侯府和國公府會不會徹查？”

    溫印徹底明白了，“會，一定會查，還會查到底?！?/br>
    李裕繼續(xù)道，“這就是李坦外祖父的厲害之處，他同你祖父是好友，所以很清楚永安侯府并不知道圖光的事，你舅舅是偶然遇上的，所以，只要你舅舅死，圖光死，此事就作古了。那剩下的，就是讓你舅舅的死，合情合理?！?/br>
    溫印攥緊指尖。

    李裕又道，“首先，舅舅死于一場暴雨滑坡泥石流，是這天災(zāi)，是意外，如果這場暴雨泥石流能瞞過去，是最好的；其次，如果有人起了疑心，再追查，會發(fā)現(xiàn)印子錢，婁家怎么借印子錢，還是十年死簽的印子錢，一看就是有問題，會讓人追著去查印子錢，所以再怎么查，舅舅也是死于商家糾紛，或者，是被人訛詐，但再想查下去，你想想還有什么？”

    溫印背心冷汗，“滄州動亂，唯一一處有線索的錢莊也少毀了，沒有留下任何資料，人也死了，線索徹底斷了，沒有人會查得到?！?/br>
    李裕頷首，“是，這是一個局中局，為的就是殺你舅舅滅口，沒有比東陵jian細(xì)混入城中更好的借口可以交差的。這其中還有一處關(guān)系，因為馬匹生意很特殊，會牽連到巴爾，巴爾商人一旦叫喚，還是會有人注意，所以阮家被推了出來，占用了你舅舅的左右資源，巴爾人不會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因為阮家什么都有，所以，通過阮家，很妥善得封住了巴爾和東陵商人的口，只要有利益，誰都不會去管早前的婁家，而這件事里，有何讓李坦的外祖父看到阮家能用，就這樣，阮家同蔣家走到了一處，替蔣家做事。如果我沒猜錯，圖光家在南邊，都被燒了，也沒了活口，蔣家應(yīng)當(dāng)沒有留下這個年紀(jì)的孩子。所以，在李坦的外祖父看來，都解決了，一勞永逸了?！?/br>
    溫印皺眉，“那為什么圖光的祖母還會帶他留在滄州，不換個安全的地方？”

    李裕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阿茵，他祖母很聰明，因為蔣家已經(jīng)動過滄州了，就算圖光還活著，也沒人覺得他會再留在這里，這世上，沒有比滄州更安全的地方了?！?/br>
    溫印明白了。

    李?？此?，“而且，阿茵，還有一件事。”

    李裕聲音微沉，溫印輕聲道，“你說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