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見方長面貌生得讓人親近，告訴他

    “這位客人從外地來吧？卻也是巧了，一年中，其余每天來這里，您都能見到許多渡船在攬活兒，不過今天不行，這個日子，是船夫們聚集在一起，祭拜江神的時候。所以上下游幾十里的碼頭，人影據(jù)無，冷冷清清?！?/br>
    微微拱手，方長笑道“多謝老哥，若不是您所說，在下還不知道此處發(fā)生了何事……另外，不知道他們的祭祀場面，是否允許外人觀賞？”

    “當(dāng)然?！边@位中年人回禮道“那可是個熱鬧去處，左右冬天無事，平常又在屋里憋得緊了，遇見這種事兒，當(dāng)然要扶老攜幼，一起去看?！?/br>
    “每年今天，市面上攤販都少一半，卻都是去了那江神廟前，就貪圖那里客人眾多，又都肯花錢，能賺平常的幾十倍，不過也只有這一天。攤販們紛紛稱這天為‘小富集’?！?/br>
    “還好每次州縣里都很重視，會派大量人手前來維持秩序，不然若是像里面那種模樣，肯定會出亂子……”

    一邊說著，他還一邊搖頭，似乎是對情況所知甚詳細(xì)。

    拜別了指路的陌生人，方長計劃去看看。

    出了城，在遍地積雪中，他展開身形，飛速朝上游行去。這條路很是寬闊，也挺順，旁邊兩側(cè)扶老攜幼去看祭祀場景的人數(shù)不少。

    大路徑直通到江神廟，從旁邊路人們交談中得知，這家江神廟頗為靈驗(yàn)，有大戶還愿才修了這條道路。

    遠(yuǎn)遠(yuǎn)有絲竹金鼓聲，稍顯粗糙，卻又有新奇意境。

    儀式很宏大，由于船工們數(shù)量巨大，船夫們相湊之后，有不菲錢財組織這次祭拜，所以條件還不錯。至少各項儀式物品一應(yīng)俱，供品也豐富得很，還請了城中有學(xué)問人撰寫禱詞。

    方長又找了個人問道“這位老哥，不知這什么時辰才會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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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5章 【江邊風(fēng)俗】

    被方長薅住的，是位帶著孩子的年輕人，看起來約莫十歲，他轉(zhuǎn)過頭瞅了方長一眼，說道

    “老弟這是頭一回來看江神祭？現(xiàn)在剛開始沒多久，等到太陽正中時才會結(jié)束，估摸著還有兩個時辰?！?/br>
    聞言方長點(diǎn)點(diǎn)頭，拱手道了聲謝。

    沒來由的心生親近，年輕人多說了幾句“老弟莫要急，精彩部分還在后面，暫且看著就是?！?/br>
    “待這場儀式結(jié)束，還會給大家分發(fā)供品享用，不過孩童優(yōu)先，然后才輪到我們這些大人?！?/br>
    這時旁邊小童扯了扯年輕人衣角，奶聲奶氣地叫喊道“爹爹，快看，那彩樓出來啦！好高，好漂亮！”

    年輕人立刻轉(zhuǎn)頭，陪著自己孩子逗笑。

    方長也看向那場地中，只是前方圍觀人頭影影綽綽，來回晃悠走動，很是影響視線，哪怕方長身材稍高，也不甚爽利。

    他環(huán)顧了下，干脆輕輕后退幾步，踮腳一跳，來到后面一顆高大的皂莢樹樹梢上。

    這里視線最好，前方情形一覽無余。

    他干脆找了根傾斜枝椏，側(cè)躺在上面，看著下方祭禮。

    江神廟規(guī)模很是宏偉，估為在這洞盱江上討生活的人很多，供奉香火旺盛，故而常能募集資金修葺擴(kuò)建。

    同時，這種涉及一方百姓的設(shè)施動工，衙門也會支持，官面上受到的阻礙較小。

    不遠(yuǎn)處供奉著江神的高闊廟宇，飛閣流丹，玉砌雕闌，能看出來建造者必是能工巧匠。

    只是江神廟沒有院落，僅有幾座華美的大殿，座落在基臺上，周圍還有幾棟配屬建筑，隱隱有環(huán)抱之勢。

    廟前方是片不小的石板廣場，船家們紛紛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神情肅穆認(rèn)真，在廣場上列成隊。

    提前所選出來，最德高望重的識字老者，正手執(zhí)禱詞，高聲朗讀。

    關(guān)系到自身生計，他們都不敢亂動，也沒有人互相交談。

    后面幾個精壯漢子，在寒冬臘月里只穿薄衫，用力扛著一座超大號彩樓走過來，還舉著儀仗駿馬，華車畫舫，俱都用彩紙和竹篾捆扎而成。

    方長解下腰間酒葫蘆，拔開塞子，仰頭喝了一口米酒。

    此地米酒綿軟的很，比起他之前常常喝的高粱酒來，別有一番風(fēng)味，他剛剛找酒館，將喝光的葫蘆重新加滿，倒是又能喝上一段時間。

    前方祭祀者們，結(jié)束了禱告環(huán)節(jié)，開始整齊行禮，兩跪六叩。

    供品種類極其豐盛，從大殿里供桌開始，擺滿了殿中地板，直鋪到門外臺階下。

    諸如各色點(diǎn)心、糖瓜、桃酥、酒、茶、麻糖、豆糕、粉英、臘rou、木耳、燒雞、豬頭、羊頭、蘑菇、面筋、鹵rou、煮蛋、南瓜、豆腐、蘿卜、芝麻、粟、麥、米、豆……滿滿當(dāng)當(dāng)且不重樣，俱都是按照故老習(xí)俗安排，年年如此。

    當(dāng)然，其中只有一部分能吃。

    在祭祀結(jié)束后，將能吃的供品們，散發(fā)給在場圍觀人，也是項目保留節(jié)目。

    這為很多人所期待，尤其是孩童們，早就有些按訥不住躁動心靈，有些娃娃瞅著前面儀式，不住地啃指甲，口水已經(jīng)拉的老長。

    眾人散開，將漂亮的彩樓紙馬之類堆在一起，縱火焚燒盡。

    方長躺在樹上，看見這幕后直搖頭，這屬實(shí)是沒什么作用的步驟，燒了這些江神又收不到什么，不知洞盱江江神為何不想辦法阻止下。

    煙霧尚未散盡，又有兩位精壯小伙，抬著一個大木盤，走到正中。

    里面是這些船家中的漁民們，三天內(nèi)從洞盱江中，所打到最大的一條魚，大魚被刷油烤的噴香焦黃，灑滿了細(xì)碎調(diào)料，看起來非常誘人。

    他們合力將木盤擺在最前面，而后抬了大香爐來，擺在正中，依次上前敬香。

    接下來，就是樂隊表演的時間。

    請樂隊很有講究，要同時請兩撥，這樣為了口碑和以后生意，他們自然就會鼓著勁兒打?qū)ε_，曲子一個賽一個音調(diào)高氣韻長——老百姓們就認(rèn)得這個。

    于是場面隨著嗩吶笙鼓聲，變得熱熱鬧鬧，鄉(xiāng)親們也聽得津津有味。

    方長笑笑，沒有等后面分供品。

    能夠吃的供品，到時候會被分給現(xiàn)場人，雖然涼了些，但是大家并不嫌棄，當(dāng)然，很多人還是會選擇拿回家熱一熱，再給孩子吃。

    而那些不能直接吃的，會被用在聚餐中，今天祭祀者們會用上供的食材開伙，配上供品里的酒水，熱熱鬧鬧吃上一頓，順便招待出了大力氣的兩支樂隊成員。

    后面的節(jié)目就有些乏善可陳，方長耳力甚好，他聽每年都來得人議論，接下來就是祭祀者們站在原地聽樂曲喧囂，順便等著爐中香燃燒完畢，而后大家共同再行禮一波，這次祭祀才算得上圓滿結(jié)束。

    他不想繼續(xù)等待下去，干脆從樹上跳下。

    方長轉(zhuǎn)到這座江神廟后方，順著飄揚(yáng)的香火，去拜訪本地江神。

    水神河神江神，和城隍土地一樣，可能是天地委派，也可能是官府敕封，有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動物妖怪，各地情況并不相同。

    江神不會掌管整條江，而是如土地一般，只掌控江河的一段，以及兩側(cè)水岸，具體情況也無統(tǒng)一標(biāo)準(zhǔn)。

    同樣，洞盱江也是這條江水的一段，為洞盱江江神所掌管。

    方長見到洞盱江江神后，發(fā)現(xiàn)對方竟然是一幅漁夫打扮，看起來為不知道哪個年代里，洞盱江上曾經(jīng)的漁民。

    互相通報了姓名后，江神問道“方上仙自何而來？”

    “在下乃是云中山里一散人，前不久云游到利州，準(zhǔn)備折返，便來此處欲要順江而下，經(jīng)興慶府回山?！?/br>
    聽到江神詢問，方長答道。

    “結(jié)果在此見不到任何船家，打聽后，發(fā)現(xiàn)他們都來此處祭祀，故趕過來瞧個熱鬧，順便在祭祀結(jié)束后，雇個船向下游去?！?/br>
    “不過適才，在下見到這祭祀還挺有趣，起了興致，就過來拜訪一下。”

    “到興慶府卻也順路?！倍错旖裥Φ溃兆?，在此地也算常見“不知道在方仙長看來，有趣在何處？”

    方長笑道“我觀這些船家們，竟然合力編了紙竹彩樓焚燒，這個卓江神應(yīng)當(dāng)收不到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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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6章 【雇船】

    “當(dāng)然?！苯衤犚姺介L所問，小心地解釋道“那些都是都是竹子和紙所做，和香火不同，燒了就是燒了，無法收到?！?/br>
    “而且，就算能收到，這些彩樓車馬也不會變成真的，小神要一堆竹篾捆扎紙糊東西，并無用處?！?/br>
    漁夫打扮的江神，名叫周蓬，本就是這洞盱江上漁民。

    取這個名字，乃是當(dāng)年他出生時，父親聽著屋里嬰兒啼哭，轉(zhuǎn)眼看見自家船上船蓬，拍拍腦門所取。

    他生前樂于助人，常急人之所急，解人之所困，救人于危難之時，還素愛憫人之兇，樂人之善。后災(zāi)難來臨，周蓬英勇智慧，救下來數(shù)百條人命，并因此身亡。

    幸存的百姓們感念周蓬之德，在這洞盱江邊設(shè)廟祭祀，追憶其人。

    正值前任江神功德圓滿，去那輪回路往生好人家，于是他就被江神選中，托夢百姓從而就任，成了這洞盱江江神。

    周江神的職責(zé)范圍，大約是這江神廟上下游百里，包括洞盱江本身，及兩側(cè)江岸，具體多寬并無定數(shù)，但是他與洞盱江兩側(cè)山神土地們，都清楚自己轄區(qū)邊界。

    面前這位突然上門拜訪，拎了方硯臺做禮物，并自稱是“云中山方長”的人，江神頗有畏懼。

    畢竟，他完看不出面前人的深淺，唯一能感覺到的，是對方身形與自然天地融洽相和，行動處又有靈韻隨身，必是比自己強(qiáng)非常非常多那種，很高很高的高人。

    江神小心奉陪著方長，還奉上了自己這里所藏最好的靈茶。

    對于這樣一位高人前來拜訪，江神畏懼之余，心中又很高興，因?yàn)閷Ψ綆еY物前來，明顯有善意——與這樣的高人結(jié)識，想來是好事。

    這位方仙長拎來，作為禮物的硯臺，是在江神廟旁唯一那家文房四寶店中，所買的上等品，比江神所用的好一些。

    對于山神土地水神這類神祇來說，識字是就任的基本條件，所幸周蓬在世時，也粗淺認(rèn)得些字，勉強(qiáng)夠格。

    待他成神之后，生活一成不變，寂寞得緊，于是周江神尋了相關(guān)書籍，偶爾去私塾旁聽，現(xiàn)如今也很有學(xué)問，閱讀書寫都不在話下。

    方長能看出江神的局促，不過他不好出言安慰，只好聊天緩解。

    聽到周棚的解釋，他問道“周江神為何不設(shè)法阻止？”

    江神搖搖頭，說道

    “方上仙有所不知，漁民們祭祀，本無太大作用，雖然敬獻(xiàn)了香火于我，但這并不是一場交易。即使他們不理我，只要在下還是洞盱江江神，平日所做之事就是職責(zé)所在，不能褻瀆?！?/br>
    “而他們畢恭畢敬，或者具獻(xiàn)上好供品，讓香火旺盛，在下也無法多看顧他們分毫。畢竟職責(zé)之外很多事情，做了反而于世道有害?！?/br>
    “他們年年的祭祀，說起來并不是為了供神，而是為了心安，所以形式如何并無差別，一切都是‘他們樂意就好’，反正那些都是紙竹所制，并不浪費(fèi)。”

    方長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理解了江神的想法。

    他低頭喝了口茶，細(xì)品了下，感覺茶葉口感很好。

    更令他驚奇的是，這茶的風(fēng)味，竟隱隱有些像他在仙棲崖上，自采自曬的無名茶。

    “周江神這茶葉不錯?！?/br>
    “方仙長好眼光，這是旁邊山神所贈靈茶，乃是遠(yuǎn)方修行人從險峻靈秀之地采來，又用特殊術(shù)法溫養(yǎng)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