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德聽完，默不作聲，過了幾息才說道“于姑娘真是辛苦，世間果然不如意事十有?；蛟S，只有方先生這樣，才能真得大自在吧?！?/br>
    方長在一旁只是笑而不語。

    這時候并不適合說什么，總不能告訴他們，自己確實夠自在吧。

    炫耀終歸不是好行為。

    那很容易讓別人心態(tài)失衡。

    此時已經(jīng)近冬，田里的糧食大部分已經(jīng)收完，現(xiàn)在所行的這段路兩邊，遠(yuǎn)近都光禿禿的，沒什么溝壑，藏不住人，故而這里有敵人的概率并不大，相對來說很是安。

    這幾個時辰接觸下來，方長對兩位大劫主角觀感很不錯。

    不論是讀書人出身的柳元德，還是江湖女俠于青菱，皆是富有正義感、心地善良的人，也是一般意義上的好人。

    前路都很平坦。

    從云中山往東面，南北幾百里內(nèi)，大堆州府都是平原，一直到海，再無險峻高山。

    方長問道“我們此行，卻是向何處？這些官員們被貶五千里，但是看這條官道方向，不像是去南方??？”

    于青菱笑著答道“先生有所不知，這條路一直通到大海。大概在此地東南，有個朝云港。在朝云港，會將囚車換掉，卸下鐐銬，一齊上海船，到時候晝夜不停，牽星尋路，是南下的最便捷方式?！?/br>
    旁邊柳元德也點點頭“我從書上看到，正東方面臨海的幾府，在千百年前還是大海，如今水退陸出，才有了人煙。

    “即便如此，東面海岸沿線，是大片灘涂沼澤，海陸難分，故而也沒什么良港。而且土地多鹽堿，只有蘆葦可活，連村落都沒有幾個?！?/br>
    “只有正東偏南方向，有地多丘陵，本就比海高許多的位置，才有合適港口。因為地處探入大海的小型半島之上，總是比別處更早見到朝陽與霞，故而有了‘朝云’之名?！?/br>
    這番話讓旁邊紅衣女俠，聽得眼中異彩閃過，由于從小習(xí)武多，碰書本少，因此對于知識她很是敬畏，同樣，對有學(xué)問的人，她也從來都很敬重。

    在于青菱的感覺中，柳大哥人很好，書讀的也好，自己和他很合得來。

    比較可惜的是，因為這些官員蒙冤之事，他放棄科舉，走入了江湖，不知道何時才能再次博取功名。

    在她看來，如此良材不能為官造福天下，是人間的大損失。

    但昨天和柳元德說起此事時，對方卻笑道

    “如今朝中如此混亂，連左郎中令這樣的都因勸諫而獲罪，被流放五千里，原本能造福天下，現(xiàn)在只能去造福邊疆百姓，這種境況，做官也沒什么意思，還有巨大風(fēng)險，不值當(dāng)?！?/br>
    聽起來十分有道理。

    而對于旁邊方仙長，雖然由于對方要求，自己和柳大哥對他的稱呼都是“方先生”，但兩人心里清楚，方仙長和自己這些人完不一樣。

    傳聞中，入了修行之門，便就不再是凡人，難以揣度和理解。

    不過柳元德是優(yōu)秀讀書人，身具正氣，于青菱也是江湖中的瀟灑女俠，故而面對這位仙長，并不太拘謹(jǐn)。

    何況，對方無論是表情還是氣質(zhì)，都如春風(fēng)拂過田野般，讓人不自主的放松，內(nèi)心一片寧靜。

    就如上好熏香。

    所以三人談得很歡暢，一路上并不無聊。

    對于方長來說，面前兩人一個博覽群書，一個常年在世上奔走，都有足夠見識，對事情也不人云亦云，而是有自己獨到見解和足夠思考，是能夠平等談話的好對象。

    天南海北的說了幾番，話題又回到了剛剛的襲擊者身上。

    方長問兩人

    “你們之前是否審問過襲擊者？他們背后的人是誰？”

    今天這兩撥襲擊者，大部分手腳健的當(dāng)然是逃了，不過他們不管不顧，將自己方傷員都棄在地上。

    還是這些江湖人護衛(wèi)們，看著于心不忍，簡單包扎后將這些俘虜放歸。方長耳力目力都好，倒是沒聽見有對他們進(jìn)行審訊，故有此問。

    柳元德手扶劍柄，視線還停在不遠(yuǎn)處的樹林上。

    即使周圍都是高手，還有個深不可測的方仙長戳在旁邊，明知不會有事，他作為指揮者，依然不太放心。

    聽到旁邊的問話，柳元德才收回視線“沒什么用處，來的這些敵人雖然戰(zhàn)斗力還不錯，但大都是烏合之眾，他們是為了錢而來?！?/br>
    “雇傭的？”方長咦了聲。

    柳元德點點頭

    “先生說得對，他們都是被雇傭過來的，賞格倒是明確，殺了郎中令左良平有一千二百貫，殺了其余人，按數(shù)量各自百五十貫，連我們這些護衛(wèi)，也背了每人三十貫錢的賞格，只有押車的差役們殺了沒錢賺?！?/br>
    “還有一部分，是各府豪族的死士與護衛(wèi)們，他們雖然沒有拿到錢，但其實也是被雇傭來的，因為賞格給了他們的主家，算是拿人換錢?！?/br>
    “對于大族們來說，這活兒很好，即使陣亡了，也有大量撫恤奉上，遠(yuǎn)超培養(yǎng)死士成本，絕對不虧。”

    “不過各府的賞格各有浮動，這些襲擊者們，也是大體按照府為組織，分撥來的。便如今天這兩隊，若是簡單審問就能知道，他們來自兩個不同的府，所以互相之間沒有協(xié)調(diào)，更沒有統(tǒng)一指揮，不然就棘手了。”

    對于這些回答，方長并不是很在意，他只是皺了皺眉，說道

    “那雇傭他們的人？也問不出來么?！?/br>
    柳元德?lián)u搖頭“問不出來，中間層級太多了，無法回溯，只知道大都是各地有些地位的人出面，但各種線索無法互相聯(lián)系起來，就像死死纏在一起的大堆亂線，再往上，目前無法考證?！?/br>
    方長接著問他“這些日子傷亡如何?！?/br>
    “倒還好?！绷抡勂疬@個，雖然表情很樂觀，但話語中有些憂傷“受傷的很多，死亡人數(shù)也有幾個，都是好漢。輕傷的簡單包扎處理，依然跟隨護送；重傷的搶救過來，只好派人照看，順便處理故去兄弟們的后事。這樣算下來，自從出發(fā)，零零散散已經(jīng)減員了十分之一，唉……”

    旁邊于青菱勸道“柳兄無需過多介懷，我們江湖人行走在世上，就是個義字為先，護送左郎中令這事，乃是天下大義，受傷是為功勛，遇敵死去也是不負(fù)此生?！?/br>
    “同樣，若小妹有朝一日不幸身故，也莫要為我傷悲，等事情解決天下太平之后，給我墳前放上朵美麗的花，就好?！?/br>
    柳元德沉默。

    這些話讓他心情更加低落了，還好讀書人大都擅長自我安慰，很快他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說道

    “現(xiàn)在有方先生在身側(cè)，不再懼怕妖邪，加上我們實力如此之強，下面不會有多少傷亡的，畢竟已經(jīng)路程過半，快到朝云港了，待到郎中令他們出海，事情便會告一段落?！?/br>
    方長問道“前來襲擊的中間，經(jīng)常有今天這種妖怪？”

    “這倒沒有?！绷?lián)u搖頭，“我們這些前來護衛(wèi)的江湖人，雖然武藝高超，但都只是凡人，碰上今天這種妖怪，若不是您出手，也是個滅的下場。”

    “之前倒也遇到過一次超凡襲擊，大部分死者，都是那回所產(chǎn)生，但和這次也有不同，對方不知道是人還是妖，并沒有主動出面，而是驅(qū)使邪祟前來攻打?！?/br>
    “我們這邊一連倒下好幾個人，大家合力拼死相搏，才勉強支撐住，還好后面因緣巧合，才破了那次襲擊。”

    “不怕先生笑話，其實在以前，我只是知道世上有仙人有妖怪，但是一直都未親眼見過。仙人還好理解，對于妖怪，我之前一直有些懷疑它們并不存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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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0章 【辟邪之火】

    聽到這里，于青菱在旁邊嘆道

    “是啊，之前對于妖怪是否在世間存在，小妹也很有疑慮，直到現(xiàn)在眼見為實，方知世界之大之奇，真是令凡人難以揣測。”

    “若不是親眼得見，誰能想到還會有這樣勾魂奪命的怪風(fēng)。行走江湖這些年，從沒遇到過這種情形。”

    “剛剛是小妹我自覺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那黑妖風(fēng)起來的時候，我完忘記了方先生就在身邊，只道今日便是葬身江湖之日，什么人生遺憾之類的念頭都沒有。”

    方長笑道“其實妖怪是很多的，而且修行有成者往往會混跡人間，你們有可能早就已經(jīng)遇到過?！?/br>
    “哦？”旁邊柳元德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劍柄“竟有此事！”

    而旁邊于青菱倒是掩口一笑“倒是和在下想的差不多，看來妖怪們掩飾的很好，可能早就有過交集。”

    說到這里時，方長回頭看了看車隊里的一輛囚車，他總感覺里面的氣息有些熟悉，不過他還是沒有理會，先給兩位主角解釋道“畢竟這才是妖怪修煉正途，化形前后，總要往人間走上一遭，所以，可能比你們想的要多。而且此次天下亂起，本質(zhì)其實是一次大劫將至?！?/br>
    “大劫？”

    似乎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柳元德和于青菱都很是疑惑，異口同聲打斷了他的話。

    “是的，大劫?！狈介L繼續(xù)解釋，“或許你們對這個詞兒很陌生，這描述的其實是天下間，不定期出現(xiàn)的一次災(zāi)難，局災(zāi)難?！?/br>
    “每當(dāng)大劫起時，世間每個人都有可能被卷入其中，隨波逐流，不管是富貴還是貧窮，不管是仙凡還是妖?！?/br>
    “竟然是這樣……”從方長口中聽到這個名詞解釋后，柳元德滿臉憂色，眉頭緊皺。

    而旁邊于青菱則是擔(dān)心的說道“那天下百姓豈不是危險了？方先生，這大劫是否有解決辦法？”

    搖搖頭，方長語氣也有些蕭索

    “不好說，畢竟這天地大劫不是學(xué)堂里的試題，并不一定有問題就有答案。對于每一次劫難，只能人們自己去探索應(yīng)該怎么應(yīng)對。找對鑰匙自然千好萬好，若是問題本就無解，或者選錯了方案，則只能用人命去硬抗。”

    柳元德和于青菱一時間無言。

    方長也在旁邊停止了說話，雖然兩位主角見識都不少，但驟然接受這種信息，還是要消化上一小會兒。

    待兩人各自思索心事好一陣兒，柳元德回過神來，拱手道

    “剛剛我們太過震驚，打斷了先生的話，實在是太過施禮，告罪告罪。不知道方先生剛剛準(zhǔn)備說的，是什么？”

    方長擺擺手

    “在下乃是山野之人，并是不太在意凡俗禮節(jié)之事，驟然聽到這些，不被震驚才是奇事。”

    “剛剛說到，這次天下亂起，本質(zhì)是一場大劫。”

    “根據(jù)在下收集到的各種訊息，此次大劫應(yīng)該與妖族有關(guān)，有成組織的妖怪們，正在人間密謀各種事情，甚至往官員們身邊塞臥底，力圖控制他們，以達(dá)成某些陰暗目的。”

    “甚至我猜測，人皇身邊的那位寵妃，應(yīng)當(dāng)也是妖族們的一員?！?/br>
    “對于修行人們來說，大劫并非不能預(yù)測，在幾年前，天象上就開始有反應(yīng)。但此次不知為何，與書上記載完不同，看不出走向，也看不出起因結(jié)果。再高明的人，也只知道天下即將有變，這令不少人恐懼?！?/br>
    “如今看來，此事當(dāng)涉及到種族氣運，故而影響了天象，遮蔽了天機。所以，雖然在下也會些推算之術(shù)，但算不出背后領(lǐng)導(dǎo)者是誰，也算不出他們在搞什么，以及事情接下來的走向，只能和凡人一般，走一步算一步?！?/br>
    而后，方長沉默不語，于青菱和柳元德也各自想著心事。

    將這些告訴兩人，他有自己的考量。

    畢竟柳元德和于青菱二人，是這大劫的主角，它們知道的信息越多，越有幾率找到更好的路途，讓這天下少受幾分苦，多活一些人。

    天色漸移，眼看著即將入夜，他才打破沉默，問兩位大劫主角

    “對了，剛剛說，你們之前也曾經(jīng)遇到過有人或者妖怪，驅(qū)使邪祟攻擊車隊，最后是怎么擋住的？”

    柳元德抬起頭，在回憶中有些迷惑“方先生的問題，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何。”

    “哦？說來聽聽?！狈介L道。

    “既然先生問起，那在下便說一下那天情形，您見多識廣，說不定能夠知道是怎么回事兒?！绷曼c點頭，開始講述“那是我和于姑娘剛剛加入隊伍不久，囚車隊伍從京城出來，我們得到消息后趕過去，用了不少天?！?/br>
    “敵方知道的更早，出京沒多久就開始了襲擊，還好京師也不缺正義之士，從出城前，就聚集起了足夠多的人手，抵擋住了許多攻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