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烊后的茶樓偌大又空曠，黑黢黢的，只在四周的墻角分別點(diǎn)一盞燈籠，暈著紅。文祺回到房間，看見立在門后的行李箱，新買的衣服不見了，桌上放著一人份兒的生活用品。

    他扶著床邊坐下，脫掉在孫大媽那兒定制的棉襖，盯著自己腳尖，安靜的等。肖諤洗漱回來，板寸粘著水珠，瞳眸清澈，身上漫著一股涼爽的薄荷香，他用毛巾胡亂擦兩把頭，擰干疊好，走到文祺面前：“怎么還不睡……覺?！?/br>
    文祺抱住他的腰，挺直背脊，小臉碰上他胸口，不說話。肖諤下意識(shí)抬起的手重新落回原處，揉捏文祺后頸的xue位，沒多久，懷里的人就懶洋洋的瞇起了眼。

    “我不想把時(shí)間浪費(fèi)在睡覺上?！蔽撵鞯穆曇糨p飄飄的，身體因肖諤的動(dòng)作變得酥軟，意識(shí)消散，整個(gè)人開始向右側(cè)傾斜。

    肖諤接住他，橫抱上床，攏好被子。文祺順密的眼睫隨輕薄的吐息微微顫動(dòng)，肖諤捂暖他的手，起身開門，下到一樓。

    暗室的老燈泡晃兩下閃，照亮桌面一排精致的物件，點(diǎn)翠小蝠，釉彩蝴蝶，六角花，一盤泛著鏡面光澤的海水白珍珠，掐絲工藝的金片，以及兩條鳳凰造型的鏤雕流蘇。

    肖諤手里的物品隱約有了雛形，指尖全是粘土，他用捻鉆給每顆珍珠打孔，拋光各種晶石翡翠的戒面，拿起鑷子，將它們一一鑲嵌在金屬隔片上，

    昏黃僻靜的一間小室，坐在轉(zhuǎn)椅上的人彎背弓身，是個(gè)過分投入的姿勢(shì)。窄而瘦長(zhǎng)的木桌，那幾捧華貴的配飾，是他全部的家當(dāng)。

    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文祺醒來，肖諤不在旁邊。他起身，空調(diào)暖風(fēng)吹在臉上，眼皮干干的，嗓子有點(diǎn)渴。鼻翼動(dòng)了動(dòng)，聞見飯香，下床，制造出聲響的同時(shí)，他看見書桌前的肖諤肩膀僵了一下，放下筆，把壓在桌面的紙迅速收進(jìn)抽屜里。

    搭了件薄外套，趿著拖鞋走過來，文祺看見冒著熱氣的砂鍋：“做好飯了嗎？”

    “嗯，餓了吧?！毙ぶ@拿開倒扣的碗，米飯堆成了小山包，遞過去筷子，他說，“你坐這兒吃，我去樓下幫他們……”

    文祺坐上肖諤的腿，塞給他一塊臘rou，噎住他的話，往自己嘴里扒拉一口飯：“我沉嗎？”

    沒嘗出rou香，幾乎是囫圇咽下，肖諤把人圈在桌前的一寸空隙里，疼惜道：“太輕了，輕的我都感覺不到你?！?/br>
    文祺使壞的顛了下身子，壓住肖諤腿根，牙齒含住筷子，挑眉問：“感覺到了嗎？”

    “嘶——”肖諤臉埋進(jìn)文祺發(fā)間，額頭輕磕他后腦勺，笑道，“別亂動(dòng)?！?/br>
    半碗米飯下肚，文祺喘口氣，舌尖勾掉粘在唇角的飯粒：“肖諤，給我講講小時(shí)候的事吧?！?/br>
    肖諤應(yīng)了聲“好”，沒有停頓，似乎并不需要回憶便能脫口而出。

    “小時(shí)候你特別愛哭，除了父母，誰抱都哭，但我第一次抱你，你只眼巴巴的瞅著我，最后竟然在我懷里睡著了?！?/br>
    “大一點(diǎn)兒，三天兩頭來找我玩，跟在我屁股后面跑，摔過一跤，還跟丟過，嚇壞我了。后來，我用繩子把你拴腰上，只要繩子勒緊了，我就放慢速度，一回頭，總能看見你。”

    “你特別愛吃甜，頓頓不離，最愛吃櫻花紅豆糯米糕，我聞著都覺得膩，你能連著吃四五塊。”

    “上小學(xué)了，喜歡貓?jiān)诓铇锹爲(wèi)?，jiejie們唱一曲，傳神的模樣你能學(xué)個(gè)七八分，都說你有這方面的天分。”

    “還有件事兒?！毙ぶ@不知怎么說出了興致，根本不知道自己眼眶紅了，也就一瞬的工夫，很快恢復(fù)了常態(tài)，“你特別愛瞌睡，有一次，吵吵著要去俞春園看櫻花，公交車上睡了一路，下來還要我背，結(jié)果我一人賞了半天的景兒，最后還是用糯米糕給你饞醒的。”

    “再后來。”肖諤慢下語速，淡下眸光，神色掛上疲憊，就連呼吸都覺出幾分困難，“再后來……我把你弄丟了?！?/br>
    文祺撲上肖諤的肩膀，很用力的摟著他。窗外下雪了，洋洋灑灑的顆粒，很快連成絮狀的花片，屋子里有清淡的飯香，更濃的是兩人身上的味道，他們就這樣抱了很久，久到街側(cè)的路燈緩緩亮起，在掛滿朦朧水汽的窗扇上，投下模糊的幾團(tuán)光亮。

    明天是元旦，茶樓提前打烊，肖諤給所有人發(fā)了新年禮物，數(shù)量剛好。文祺有些不滿的看著他，用眼神問，為什么沒有我的。

    肖諤牽起他的手，另一只手上拎著塑料袋，兩人邁出正堂，從大門正對(duì)的樓梯直接上到三層。肖諤幫文祺帶好帽子捂住口鼻，拉下頂梯，揮了揮帶出來的塵土，護(hù)著他爬上了梯子。

    他們爬出天窗，融進(jìn)冰雪，站上哪怕是深夜，也依然璀璨的琉璃瓦頂，文祺抓住屋脊一端的瑞獸，肖諤靠著他，兩人挨著一處坐下來，一同遠(yuǎn)望燈火輝煌的城市。

    耳邊傳來打火機(jī)的聲響，文祺轉(zhuǎn)頭，眼里跳著煙花。肖諤手中握著兩根煙火棒，火星點(diǎn)點(diǎn)，與遠(yuǎn)處千家萬戶亮起的燈光遙相呼應(yīng)。

    文祺凝視眼前的火苗，很小的一簇，勃發(fā)出耀眼的明亮，他拿過來一根，在漆黑的夜色中揮動(dòng)手臂，留下一條斑斕的光路。

    有風(fēng)吹過耳邊，肖諤把文祺鬢角的發(fā)絲勾到耳后，沒有收手，順著發(fā)根一路摸到頸后，文祺看向他，眼神里有期許，有熱望，有最真摯純粹的感情，頭頂星空，腳踩琉璃瓦，兩人之間有無盡的話語，也有比任何一個(gè)夜晚都要溫柔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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