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詞：“他在表層涂抹代謝物是想讓特定的人看到?！?/br>
    沙弗萊：“而在疫情得到控制的年代，能夠看到這條線索的就只有你和陳念。”

    陳詞：“那張圖紙給我看一下。”

    沙弗萊打開終端，找出那張被他設(shè)為私密，需要攝入動態(tài)密匙才能解開的照片。

    陳詞盯著這張“41號避難所”的圖紙，跟隨傅天河學(xué)過一段時間的機械工程，他已經(jīng)會看了點圖紙，但同樣看不出什么個所以然。

    沙弗萊：“陳念問過桂芷棋，她是學(xué)建筑的，桂芷棋說比起避難所，這張圖紙更像是某種實驗室。”

    實驗室？陳詞記下這一點，他父親曾秘密回到榮軍院，將某個疑似實驗室的圖紙藏在自己的桌子下，還用失活的代謝物涂抹，使之成為只有他們兄弟兩個才能看見的符號。

    陳蔚沒有把這些東西放入陳家宅邸，是因為事先預(yù)料到什么了嗎？

    雖然完全沒有辦法猜到其中緣由，但直覺告訴陳詞，如果他能夠到月光上去，說不定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陳詞抬起手，隔著一層密封袋，輕輕拈了拈其中的紫色粉末。

    沙弗萊的心本能地提起來，但很快又放了回去。

    如果就連陳詞都會出事，那他早就該在徒手將粉末刮下來的不久，全身潰爛而亡了。

    陳詞收回手，道：“把它送到實驗室里封存吧，姜岱肯定知道些什么，把他的眼睛治好之后，先不要讓他離開或去地下城，陳念應(yīng)該會和你站在同一戰(zhàn)線，你們可以側(cè)旁敲擊，試試看能不能從他嘴里問出些東西?！?/br>
    沙弗萊點頭：“我知道，但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姜岱做了幾十年的陳家管家，見了太多大風(fēng)大浪，當(dāng)時一定是有非常嚴(yán)重的情況發(fā)生，不然他也不至于帶著陳念隱姓埋名，在地下城顛沛流離十八年都不愿意回來。”

    陳詞嗯了一聲，他沉默片刻，問沙弗萊：“你能不能幫忙把我下個月的身體檢查推遲一陣？”

    “怎么了？”

    陳詞：“和陳念的下次互換，我想去更遠(yuǎn)一點的地方旅行，只有二十一天的話可能來不及?！?/br>
    “稍遠(yuǎn)一點的地方？”沙弗萊問，“你要離開辰砂嗎？”

    “嗯，我想去三水。”

    三水位于曾經(jīng)的洛基山脈，和辰砂之間隔著一片浩瀚的大洋，幾乎是地球的另一端。

    沙弗萊驚訝于陳詞竟然想跑這么遠(yuǎn)，但沒說什么：“我會盡力和基地商量，看看能不能推遲。如果你想去三水，我可以派飛行器送你，也省得路上耽誤時間?！?/br>
    “不，我想自己坐船去。”

    “坐船？”沙弗萊一愣，旋即坐起眉頭，“坐船不行，實在太危險了?！?/br>
    “先不說普通的航運都有隨時被原初生物襲擊的風(fēng)險，你還有著吸引原初生物的體質(zhì)，我只是帶著陳念去環(huán)海平臺待了一會兒，都導(dǎo)致平臺不斷地遭受襲擊，更別說坐船了，從辰砂到三水航程至少需要十幾天，一旦出了事兒，連救援都沒辦法?！?/br>
    陳詞：“我就想坐船?！?/br>
    “如果乘坐飛行器，路上甚至連半天都用不到，你可以用更多的時間在三水內(nèi)部旅行，坐船絕對不行，太危險了?！?/br>
    “你沒必要因為安全問題太過擔(dān)心?！标愒~平靜道，“此前白塔嚴(yán)密地將我保護(hù)起來，是因為我的作用無可替代，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確定了陳念和我有著相同的天賦，就算我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陳念也能夠擔(dān)起我的責(zé)任?！?/br>
    沙弗萊眉頭皺得更緊了：“你怎么還是不明白呢？根本就不是什么有沒有人能替代你的問題。一旦原初生物在大洋中找到你，你可能會死?！?/br>
    陳詞：“人活著終有一天會死，我寧愿早早地死在外面，也不想在最無趣的地方多活幾十年?！?/br>
    沙弗萊：“…………”

    沙弗萊快要被他氣死了。

    偏偏陳詞還是一副完全無動于衷的樣子，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過分。

    沙弗萊只能咬著牙，說一些更加嚴(yán)重的后果：“如果你吸引來了原初生物，船上的其他所有人也會跟著你遭殃。”

    陳詞定定地看了他幾秒：“你在道德綁架我?！?/br>
    “我只是在闡述事實。”

    陳詞將臉扭過去，不再說話。他頭發(fā)有些長了，柔軟的額發(fā)掃在眉梢，鬢角烏黑，襯得臉色愈發(fā)蒼白，顯露出rou眼可見的疲態(tài)。

    omega剛剛經(jīng)歷血液透析，還很虛弱，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不曾有丁點柔軟。

    陳詞確實變了，他的那些野心和棱角開始顯露出來，在辰砂的旅行徹底喚起了他心中對自由的渴望，從長達(dá)十幾年的壓抑中迸發(fā)出來，如此強烈。

    沙弗萊嘆息一聲，語氣輕了下去：“你先好好休息吧，基地那邊我肯定會提，不管你出不出去，都會盡量想辦法將檢查向后推遲，但坐船去三水這件事真的不行。”

    陳詞淡淡道：“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只是想通知你一聲?！?/br>
    “這是我為數(shù)不多按照自己心意作出的決定，我也有我的夢想和要做成的事，就算要為此付出一些代價也愿意。”

    “當(dāng)然，我會把安全放在首位，你說你擔(dān)心我會遭遇原初生物的襲擊，但有沒有想過，既然我能和它們產(chǎn)生交流，并且陳念還聽到了呼喚，其實意味著原初生物沒有傷害我們的意思，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它們只是想帶我們走?！?/br>
    陳詞說罷，低低地咳嗽兩聲，他呼吸稍顯急促，眉頭都微微蹙起，似乎開始胸悶。

    沙弗萊見狀，立刻道：“這個問題我們改天再談好嗎？你現(xiàn)在先好好休息，養(yǎng)好身體要緊?！?/br>
    陳詞沒再多說什么，他也確實累了。

    在沙弗萊的注視下，他好好躺到床上，低聲道：“你走吧?！?/br>
    沙弗萊并未立刻離開，而是去給他倒了杯溫水，放在床頭。

    “好好睡一會兒吧，晚飯想吃什么給智能管家說?！?/br>
    “嗯?！?/br>
    沙弗萊走了，陳詞閉上眼。

    他的身體非常疲憊，但意識卻格外活躍，靈魂躍動在這幅軀殼內(nèi)，似乎想要沖破束縛。

    他忍不住去想，當(dāng)他把要坐船遠(yuǎn)渡重洋去三水的消息告訴傅天河時，alpha是怎樣一副反應(yīng)。

    驚訝過后，傅天河應(yīng)該會很興奮地說：那就走吧。

    傅天河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責(zé)任，甚至姓名，他也不會說這很危險，萬一出了事情要怎么辦，傅天河只會傻樂地背上包，問：“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反倒讓陳詞感覺格外輕松。

    紊亂的思緒逐漸平靜下來。

    陳詞也知道，沙弗萊說的沒錯，這趟旅程確確實實充滿著極大的未知風(fēng)險。

    但如果就連這樣的險都不敢冒，他還有什么資格去到冰雪之上的月光呢？

    陳詞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整天，就連晚飯都是侍女送到他房間里的。

    下午桂芷棋發(fā)了消息，問他要不要一起畫畫，陳詞說今天不太舒服，等改天吧。

    他知道陳念學(xué)習(xí)了博物繪畫，經(jīng)常和桂芷棋一起做練習(xí)，也許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告訴桂芷棋自己又進(jìn)行了人格切換，省的她會為自己的拒絕而煩惱。

    陳詞望向窗外，夜色靜謐，一棵樹擋住了白塔所在的方向，讓他無法看到那棟高大的圓柱形建筑。

    而深藍(lán)色的夜幕中，群星閃亮，弦月被飄過的云遮住一半。

    他突然想出去走走。

    說走就走，陳詞披上外套，他打開臥室窗戶，徑直地翻了出去。

    .

    一墻之隔。

    銀白色的神經(jīng)適配器被機械臂摘下，沙弗萊睜開雙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過了幾分鐘，他手指摳動扶手下方的機關(guān)，將他身體牢牢固定住的十幾條皮質(zhì)束縛帶收回。

    沙弗萊站起身，活動著有些僵硬的手腕和脖頸。

    今天是他進(jìn)行核心程序維護(hù)的日子。

    他照例進(jìn)入辰砂的核心程序中，為abar做了檢查。一切正常，雨水仍自地面逆升至天空，這場延綿不絕的雨，自他十五歲第一次進(jìn)入時就在下，已經(jīng)持續(xù)了整整九年。

    abar仍舊沉默，六大信標(biāo)之間通過云端進(jìn)行交流，沙弗萊挺想知道它們平時都會聊些什么。

    他現(xiàn)在只為辰砂服務(wù)過，但據(jù)父親所說，其余的信標(biāo)各有不同的性格。

    檢查結(jié)束之后，沙弗萊就向她告辭，abar額頭上的那只眼睛不知何時睜開了，那是一只全然赤紅色的眼瞳，中央瞳孔卻是黑洞般的漆黑。

    沙弗萊習(xí)以為常，abar卻突然道：“離開之后記得去湖邊看一眼?！?/br>
    他怔了一下，雖然不明白為什么，還是答應(yīng)下來。

    沙弗萊穿上鞋，腦袋還有些發(fā)暈。

    他靠在墻邊站了會兒，確定身體的各項指標(biāo)都恢復(fù)正常，才出門前去湖邊。

    離得老遠(yuǎn)就聽見了嘩嘩水聲。

    沙弗萊還以為是大鵝王子在和阿芙洛的小白鴨玩耍，他走得更近一些，意識到水聲好像有點大。

    原本平靜的湖面上水花四濺，隱約能看到一道身影在遠(yuǎn)離岸邊的地方游動。

    沙弗萊花了兩秒鐘的時間辨認(rèn)。

    很快他認(rèn)出了那道身影，倒抽一口涼氣，沖向岸邊，喊道：“陳詞！你在干什么！”

    陳詞應(yīng)該聽到了他的聲音，因為沙弗萊看到人影游動的速度有片刻的減緩，但他仍舊沿著原本的方向，在湖心區(qū)域游著。

    沙弗萊腦子里嗡嗡的，這口人工湖最深處足有近二十米，雖然有專人定期清理，但很難說會不會生長有水草之類的東西，萬一被纏住，后果不堪設(shè)想。

    他沒工夫思考陳詞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湖里，沙弗萊四處張望一番，迅速奔向不遠(yuǎn)處的小船。

    他跳上小木船，雙手持槳，迅速劃向陳詞所在的湖心。

    三分鐘后，沙弗萊終于火速劃到了湖心，他氣喘吁吁地放下船槳，四處張望著去找omega。

    原本就在這片區(qū)域的陳詞不見蹤影。

    沙弗萊滿心焦急，陳詞人呢？不會耗盡力氣沉進(jìn)湖里了吧？

    幾十秒過去，仍舊不見人影，沙弗萊急得頭上都冒出了汗。

    他稍微站起來些，準(zhǔn)備脫了外套下水去找，就在這時，聽得身側(cè)嘩啦一聲，船沿立刻被扒住了。

    這是一只用于悠閑飄蕩的小木船，本身就不不夠沉，一下子朝著側(cè)邊傾斜，沙弗萊差點跌倒一頭扎進(jìn)水里去，他趕忙蹲下，降低重心，就看到陳詞喘息著趴在船沿。

    濕透的黑發(fā)黏在陳詞額頭上，水不斷順著臉龐流下，落入湖面，激起圈圈漣漪，湖心處沒有燈，只能借助岸邊的光亮視物，相較于中午分別時，陳詞的臉色稍微好了些，起碼有了點血色，鍍著一層淺淺的水光。

    剛才陳詞潛入了湖中，一直到憋不住了才浮上來。

    沙弗萊趕緊伸手，就要把陳詞拽上船，他隔著濕透的衣服攥住omega小臂，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陳詞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結(jié)實得多。

    這次陳詞沒有拒絕，順著沙弗萊的力道爬上小船，他累了。

    連同一起被帶到船上的還有許多湖水，嘩啦啦地落在甲板上，打濕了沙弗萊的褲腳和鞋子，但alpha現(xiàn)在顧不得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