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秦杉同一專業(yè)學(xué)業(yè)最優(yōu)秀的師姐，和學(xué)院里一位退了休的老教授結(jié)了婚。老教授拄著拐杖都走不穩(wěn)路，同學(xué)卻見怪不怪，都說很多男建筑師的二婚三婚對象都是自己的女學(xué)生，而且再婚占比很高。

    秦杉為師姐惋惜，外公說：“要學(xué)習(xí)理解人的局限性?！?/br>
    秦杉故意問：“包括我父親嗎？”

    外公吹胡子瞪眼，背轉(zhuǎn)手，走開了。秦杉是讀中學(xué)時，才意識到母親初去美國受了多少委屈，上班大樓車位不夠，她被上司要求，每天早上去給他占車位。工作時間是上午9點開始，母親清晨6點半就得出發(fā)，秦杉說：“所以我去學(xué)校總是最早的一個，總跟門衛(wèi)玩?！?/br>
    那時他才7歲，且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國，樂有薇鼻子有點酸。秦杉母親的同事大多是白人，種族歧視有時免不了，他說：“如果不是因為要養(yǎng)我，以她的性格，有的事就不忍了?！?/br>
    后來外公告訴秦杉，不光是為了生活，母親需要依靠一個平臺做出成績，才能打開局面。她在那家公司待了一年多，拿到了專利，去了她后來工作的地方。

    秦杉打開手機，給樂有薇看母親的成果，她主導(dǎo)的一款臨空飛行器用于海洋監(jiān)測及預(yù)報保障，另一款四旋翼飛行器至今在森林防火中應(yīng)用廣泛，還有一種可拋放式微型導(dǎo)彈誘餌，可探測防空雷達或來襲導(dǎo)彈的信息，用來保護戰(zhàn)機。

    如果命運能多給母親一些時間，她就能創(chuàng)造更多價值。母親去世之時，正在研制一種防空武器，外公找到她留下的資料，帶隊往下推進，前年才得以完成，依照女兒生前心愿，提供給祖國。

    該項遠程防空導(dǎo)彈系統(tǒng)，是母親在國內(nèi)任教的那所大學(xué)就在研究的，它能同時攔截多個目標(biāo)，有效壓制敵軍的空中力量，不讓對方輕易進入中國領(lǐng)空。

    阮冬青是勇士，若非天不假年，原可永不停息地摘取成就。秦杉說起她，雙眼亮得像漫天的星，照亮了樂有薇整個人，她心底的一方小小天地也變得柔軟了，搖晃著秦杉的胳膊：“小杉別生我氣了，我?guī)闳コ约t糖冰粉吧?！?/br>
    秦杉迷惑道：“是你受委屈了，我為什么要生氣？”

    樂有薇呆住了：“……那你還半天不理我?！?/br>
    秦杉說：“很難過，不知道說什么。”

    被人看到那么齷齪的自己，卻被溫柔對待，樂有薇全身心都很暖，撒嬌道：“不委屈，不準再為我找借口。”

    樂有薇的頭發(fā)長得快，快接近小女孩的童花頭了，真像個meimei，秦杉摸摸她的頭：“我不是在為你找借口。我知道小薇是在積蓄力量，但是會心疼?！?/br>
    樂有薇心里有些東西在跳舞，像回到了在路晚霞那座城堡游玩的日子，黃昏日暮，對著大湖，觀日影斜飛，看彩云升起。她不再去想對李冬明找補了，她不可能既想敲到好處，還能毫發(fā)不損，若有下次，將越演越烈。

    秦杉把桌子底下的猥瑣挑到明面了，李冬明不便再找樂有薇了，樂有薇神清氣爽。她已逐漸強大，對方瑤掀了桌，也還留在公司，還得到本次最好的一場拍賣會，李冬明得罪了就得罪了吧，他應(yīng)該捏不死她。

    然而，秦杉竟然真能做到無條件理解某個人，樂有薇取笑他：“小杉明明是很講原則的人，應(yīng)該生我的氣?！?/br>
    秦杉搖頭：“原則是用來律己，不是用來約束別人?！?/br>
    大學(xué)時候，導(dǎo)師團隊負責(zé)跑外事的人員，得跟政客商人廝混，也得做些不那么讓自己喜歡的事。他們有時會緊張得瑟瑟發(fā)抖，手段也未必光明，姿態(tài)也不能時刻優(yōu)雅，秦杉都見到過，但他和他們性格處境都不同，他不能隨意評斷他們。

    樂有薇帶秦杉去了中午吃飯那家小館，要了兩碗紅糖冰粉。秦杉對鄰桌點的桃膠燉牛奶好奇，也點了一碗，邊吃邊嘀咕：“我還不食人間煙火？我特別喜歡。”

    樂有薇問他為何提前一天來了，原來，秦杉找郭立川弄了一兜惜夏6號小白瓜，他記得樂有薇拍賣會當(dāng)天會禁食，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出發(fā)，想吃完午飯再找她，讓她吃到最新鮮的。

    得知秦杉摸來少年宮的原因，樂有薇憤怒了：“讓你看到我的丑惡面目，方瑤就能讓自己變得不丑惡嗎？！”

    秦杉的小面包車停在路邊，他從塑料袋里摸出一只小白瓜，用刨子削了皮，留個小尾巴，遞給樂有薇：“村里人說這樣吃得徹底，不浪費?！?/br>
    樂有薇咬一口，秦杉滿眼期待：“好不好吃？”

    小白瓜清香甘甜，靠近瓜瓤處很綿軟，尤其好吃，樂有薇吃得哧溜哧溜：“晚上讓鄭好也吃，還想讓我老爸老媽都吃到。我寄幾個回家吧?！?/br>
    秦杉說：“地址發(fā)給我，我讓小五再買點。”

    要不是剛才吃了甜品，肚子太飽，樂有薇還想再吃一個。秦杉從后座拿出一只紙盒，里面裝有一副筆架，是用他那堆紫檀殘件當(dāng)中幾件拼湊做出的。

    大東師傅說樂有薇給他看過樣式，秦杉離開江家林去見江爺爺之前，選了這種，讓大東師傅做了出來。

    嚴老太托秦杉轉(zhuǎn)交的《瑞鶴圖》，他也帶來了，還有巧克力香檳，這回買到一箱，整個團隊都夠喝了。秦杉給樂有薇看一件件禮物，滿頭大汗歡歡喜喜，樂有薇輕聲喊他：“小杉?！?/br>
    秦杉把禮物都放回原位，應(yīng)道：“哎?！?/br>
    樂有薇繼續(xù)喊：“秦喵喵?！?/br>
    秦杉抬頭：“啊？哎。”

    樂有薇也沒什么要說的，就是想喊喊他。話都說開了，秦杉知道她所有的惡劣、所有的心眼了，她再不用偽裝了。

    秦杉卻以為她還在慚愧，指給她看路邊上百年的梧桐樹：“一棵樹想成材，得在泥土里深埋，泥土里還有蟲子爬過根須?！?/br>
    樂有薇心情好極了，把鄭家地址發(fā)到秦杉手機上。秦杉把地址轉(zhuǎn)給助手小五，讓他買點小白瓜寄去，然后點開舒意剛發(fā)的信息：“你還沒到云州嗎？”

    樂有薇瞥見，噫了一聲：“她和你還有聯(lián)系？”

    秦杉給她看舒意的朋友圈，她養(yǎng)了兩條大狗，朋友圈除了狗的照片，就是狗的視頻，他笑道：“它們很可愛，我點贊，她有時會和我聊幾句?！?/br>
    狗隨主人，兩條大狗很是漂亮神氣。樂有薇把手機還給秦杉，緊了緊眼神：“你對她說過，你有很喜歡的女人?！?/br>
    舒意有天突然問：“你們沒在一起，那就是她另有所愛了？噢，可憐的人?！?/br>
    可憐的人那么多，秦杉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回答道：“不可憐啊?！?/br>
    下午3點半不到，秦杉問：“你接下來做什么？”

    樂有薇說：“去緋云湖廣場試音效，完事了得請工作組吃晚飯。”

    秦杉點頭：“那我去找舒小姐。前天就說好了，來云州就找她?！?/br>
    樂有薇掐著單肩包的帶子，說：“明天上午我還得彩排，你跟舒小姐把明天的午餐也約了吧，反正無人機種類多，你倆能從天上聊到海上?！?/br>
    秦杉說：“想跟她聊業(yè)務(wù)。她說認識幾個收藏家，我想也許能介紹給你?！?/br>
    樂有薇哼一聲：“我自己能談業(yè)務(wù)，不用你幫我。”

    秦杉困惑：“不是你鼓勵我鍛煉嗎？”

    樂有薇瞪他：“你團隊那些人，你都鍛煉好了嗎，跟他們說話一次能說一長串嗎？”

    秦杉承認：“不能?！?/br>
    樂有薇眉一揚：“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先從本職工作鍛煉起，懂嗎你？”

    秦杉乖乖道：“懂了?！?/br>
    樂有薇笑笑：“好了，我去廣場了，你去和舒小姐聊無人機。”

    秦杉搖頭：“我回酒店工作，明天再忙一上午，下午去看拍賣會?！?/br>
    樂有薇笑眼彎起，說：“湖邊風(fēng)景好，你吃完晚飯，要不要去找我？”

    秦杉說：“要?！?/br>
    樂有薇滿意地去緋云湖廣場，秦杉也滿意地走了，不用等到明天，今晚就能再見到小薇了。

    第99章

    樂有薇試完音效，彩排了兩次。湖邊餐廳多，她選了一家臨著湖的，宴請工作人員。

    團隊里的男人都被樂有薇喊來了，男人和男人更能打成一片。新人武軒一見樂有薇就認錯，他被方瑤的狗腿套了話，透露了樂有薇的動向，如果樂有薇想動手，他將功贖罪。

    親自動手的樂趣，武軒不會懂。樂有薇說：“明天她和我都有拍賣會，忙完再說?！?/br>
    晚飯后，秦杉來找樂有薇。兩人沿湖漫步，湖岸全是高層小區(qū)，秦杉被其中幾幢吸引：“那片不錯?！?/br>
    樂有薇豎個大拇指：“你爸公司建的，開盤價很高，但是賣得很好。”

    靈海集團很重視園林景致，會拿出大面積植樹建園，春有桃李，夏有綠竹，秋有金桂，冬有松梅，每一幢建筑的距離都比國家規(guī)定標(biāo)準更寬，強調(diào)私密感。樂有薇看過秦望的訪談，他說他喜歡拿自然景觀好的地，建筑得配得上寶地。

    樂有薇和丁文海看過不少樓盤，最喜歡的就是那個小區(qū)。當(dāng)時樂有薇感嘆過，建筑師出身的大商人很注重視覺美感，否則大可把每一寸土地都蓋上房子。

    丁文海對精裝房滿意得不得了，盤算著買它就不用再籌裝修費，可是所有錢加在一起，首付仍有十幾萬的缺口。

    樂有薇眺望湖景：“除了貴，這套房子沒缺點?！毕胂胗终f，“貴不是它的缺點，是我的缺點?！?/br>
    丁文海說：“薇薇不可能有缺點，我去借?！?/br>
    可惜，借錢是世界上最艱難的事之一，開得了口的朋友大多沒錢，有錢的通常開不了口，也不便開口。鄭好出過餿主意：“要不要問問葉師兄？”

    樂有薇不想沒完沒了欠人情：“那我還不如去找吳曉蕓，找她家男人拿個內(nèi)部折扣。”

    跟那套樣板間無緣，跟丁文海也無緣，學(xué)院里搞行政的大姐撮合他和副院長家的千金，他沒能抵住誘惑。

    兩人分手后，樂有薇買的公寓在該小區(qū)對岸，也是靈海集團子公司開發(fā)的，是小戶型，總價不高，它才興建不久，幾年后才交房。

    樂有薇陷入回憶，安靜下來，秦杉以為她擔(dān)心秦望明天再度出現(xiàn)，而這是極有可能的。兩人默默走了一陣，前面很熱鬧，一大群人在跳廣場舞，旋律喜氣洋洋，樂有薇站到眾人邊上，模仿比劃著，也跳起來。

    跳最簡單的舞，卻越跳越開心，樂有薇在想，若能活到被人喊廣場舞大媽的年紀，老也值得開心。腦膜瘤余黨會聽她的，再給她幾十年時間嗎？

    做完伽瑪?shù)吨委熡袃蓚€月了，也該換個活法了。秦杉對神佛祈求樂有薇無病無災(zāi)，樂有薇之所求也是這個，方瑤別想再看到她的丑惡面目了。

    大媽們搖著手中鈴鼓，打著拍子，樂有薇轉(zhuǎn)過身，對秦杉拍著掌，一邊說：“我再也不去見李老頭了。”

    秦杉心中一寬，用力把她按進懷里。樂有薇攬著他的腰，心情極是暢快，生命中最好的時光終究是有限的，但這一時一刻，足夠好了。但愿秦杉永遠不用去遵守這社會通行的所謂生存法則，更無須屈從。

    一位大媽的鈴鼓脫手，砸到秦杉胳膊上，樂有薇笑著離開他的懷抱。秦杉把鈴鼓還給大媽，回頭看樂有薇，她嬌盈盈看著他，臉上淌著汗，有如曉露薔薇，他臉上一熱：“送你回家？”

    樂有薇的車停在廣場對面的一幢商廈，坐上秦杉的小面包車，一起把他帶來的東西都搬進屋。

    秦杉咬著鄭好塞的冰棍奔下樓，樂有薇站在陽臺上目送他走遠，然后回衛(wèi)生間洗漱，涂祛疤藥。

    左上臂的傷疤淡了很多，膽結(jié)石手術(shù)的創(chuàng)口也幾乎看不見了。從今往后，只想高高興興健健康康，活一天，美一天，在這珍貴的人間。

    秋老虎猛烈，但人民群眾看熱鬧的熱情高漲，中午12點，豪車準時開來，立刻被人圍上。預(yù)展期已過，不能再上手，很多人隔著圍欄拍照。

    朋友們訂的花籃陸陸續(xù)續(xù)都到了，葉之南的生活助理童燕來了：“葉總說，江知行個人作品展的模擬展出已經(jīng)完成，想和你的慶功宴一并舉行，可以嗎？”

    紐約酒吧一別，樂有薇再沒和葉之南打過照面，同意了：“今晚嗎？沒問題。”

    秦杉跟著花籃來了，花店員工找了一個顯眼地方擺上。秦杉一看，旁邊是蘇遠的花籃，他馬上把自己的搬起來，看了一圈，擺到楊誠羅向暉聯(lián)名的花籃邊。

    廣場上人來人往，不停有客戶咨詢，姚佳寧、黃婷和程鵬飛承擔(dān)了大部分答疑工作。場地空曠，比室內(nèi)場費嗓子，樂有薇得惜著點。

    樂有薇安排秦杉坐員工席，不多時，夏至在秦杉旁邊坐下，掏出耳塞戴上，秦杉問：“你在聽什么音樂？”

    夏至說：“沒聽?！?/br>
    秦杉明白了，夏至不愿被人攀談，他埋下頭，繼續(xù)研究建筑圖。以他的資歷，目前最多能當(dāng)個主管建筑師，但江爺爺給予充分信任，讓他擔(dān)任藝術(shù)館及景區(qū)的總建筑師，還配備了團隊。連日來，他越發(fā)感到能力欠缺，頻頻向大學(xué)時的師長請教。

    劉亞成來找夏至：“下周的拍賣會，我看上這幾幅件了，夏老師幫我講講？”

    夏至拔下耳塞，掃了劉亞成平板電腦一眼：“下周三你早點到吧。”

    自從劉亞成在天空藝術(shù)空間入股，夏至對他態(tài)度好了幾分，劉亞成捧著平板電腦笑呵呵走了。

    樂有薇最后一次彩排結(jié)束，來找秦杉：“還沒跟舒意見面嗎？你晚餐可以去找她哦。”

    秦杉心一沉，樂有薇說：“這次慶功宴還有趙杰團隊和策展組的同事?！?/br>
    秦杉懂了，自己不是樂有薇的同事，不便出席，他說：“我和舒小姐說了，我很忙，今晚我回酒店工作吧。”

    樂有薇笑了：“明天早上我們再去那家吃小餛飩和甜湯，還是換個地方？”

    秦杉說：“就去那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