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

    周皇后動了怒，殿中的宮人們慌慌張張地跪了一地。十四也慢悠悠地跪了下來，只是他的頭永遠低著，乖乖巧巧地藏起自己的不屑。

    周皇后看到兒子這么聽話，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失態(tài)，她想扶起少年：“晟兒，其實母后……”

    她剛想說些什么，卻看到齊晟衣袍角落里粘著的一根白色的毛發(fā)。

    齊晟注意到了她的視線，隨即發(fā)現(xiàn)了自己因為臨時被景園叫來而沒有清理干凈的毛。他臉上偽裝的神色難得有些變化，眼神中劃過一絲懊惱。憑借齊晟對于她的了解，他知道今日又是沒辦法收場的談話。

    果然，周皇后被憤怒沖昏了理智：“你又去玩那些畜牲了？！”

    齊晟的臉色陰晴不定，他的出生時嗆了母親的羊水，因此常年患有肺疾，不能同貓狗接觸?？墒撬窒矚g飼養(yǎng)這些帶毛的東西，因此被周皇后訓(xùn)斥了很多回。

    他老老實實地跪在原地，問什么也不多辯解，就是聽話地認錯。可是周皇后知道他死不悔改，鬼主意一個接著一個。

    美婦人嘆了口氣，她眼睛轉(zhuǎn)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用手摸了摸兒子的臉頰：“你不要怪我，母后也是為了你的身子好。”

    齊晟笑笑：“母后為兒臣著想，兒臣感激不盡?！?/br>
    周皇后聽到想聽的話，露出一個慈愛的微笑：“你若是喜歡養(yǎng)那些東西，就養(yǎng)吧?！?/br>
    她看著齊晟眼神中一瞬間迸發(fā)的喜悅，格外滿足。她不允許自己的兒子有秘密，這被她視為忤逆。但是齊晟的喜怒哀樂都應(yīng)該是由她這個做母親給予的。

    “母后有一個條件——”

    “師傅教的那些東西，你要好好學(xué)?！?/br>
    齊晟領(lǐng)了命出來心情好了不少，嘴里哼著不知哪里學(xué)來的粗俗民謠。景園奉命送他回宮，她被那歌詞惹得紅了臉。

    “景園姑姑?！饼R晟才十一歲，因為養(yǎng)的精細，現(xiàn)在也像是個翩翩少年。上次他的生日宴上他一身白衣玉樹臨風，已經(jīng)成為了不少女子回頭盼睞的樣子。

    “奴婢在?！本皥@跟在這對母子之間多年，她可是知道這位殿下的瘋狂之處，不敢怠慢。

    齊晟打量了一下自己寬大的衣袍，在下擺處找到了那根害的他被皇后責罵的貓毛，漫不經(jīng)心地問：“今日你來的時候，是誰為本殿下更衣的？”

    “回殿下的話，是芳琪。”

    “哦。”

    齊晟捏起貓毛吹了一下，心情甚好地看著它在陽光下飛舞起來。

    “挖了她的眼睛。”

    周皇后聽了景園的稟報后不在意地擺擺手，她的晟兒砍了誰的手挖了誰的眼都無需向她說。這是未來帝王的果決殺伐，是好事。

    相反，她倒是對景園口中的另一件事有些興趣。

    “你剛剛說，你在御前聽到了什么？”

    “奴婢聽到這幾日連下了幾天的雨，南方的大壩被沖垮了，有好多災(zāi)民無家可歸呢?！?/br>
    周皇后微微一笑，計上心來——“本宮記得，有些人的父親以前就是興修水利有功才得到提拔的?！?/br>
    景園當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奴婢聽民間常言道，虎父無犬子，相比小秋大人也一定能勝任這個差事?！?/br>
    周皇后拍了拍景園的手，滿意地笑了。

    ——“吩咐下去吧。”

    朝云行被齊塢生秘密召進宮的時候他自己都不敢置信。

    自從給十九殿下準備好他想要的書籍后對方從未聯(lián)系過自己，現(xiàn)在突然傳召，朝云行只覺得又驚又喜。

    可聽了齊塢生希望他重新再送些書的要求后，他卻皺起了眉：“殿下的意思是，貴妃娘娘并不讓您讀這些東西?！?/br>
    他見過秋貴妃，知道這是位怎樣國色天香的美人。她給人的感覺從來都是溫柔和順，為什么會如此過激地做出燒書的行為？

    就算齊塢生此舉逾越，但人在永寧殿，她若真希望這個孩子出頭，又怎么不會幫助他呢？

    朝云行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不過他突然想起方才齊塢生提到秋儀說的那句“你如何爭的過他。”

    這個“他”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少將軍心中有了猜測，索性隨口道：“也許貴妃娘娘追隨太子殿下，您知道她處境不妙，估計也是要為自己早做打算。”

    “不可能?！饼R塢生冷冷道，“若是秋娘娘早已經(jīng)攀附上太子，她何必再收養(yǎng)我。她對我那樣好，又不求回報，太子難道能容得下她這樣？”

    朝云行卻不這么想：“她收留您或許是因為心善，可是為什么不讓您學(xué)真正的帝王之術(shù)，只能說明她別有用心啊?！?/br>
    齊塢生不敢置信他竟然這樣誹謗秋儀，心中十分失望。

    “這話以后不要再說了，秋娘娘對我的好，我心中有數(shù)。”

    少將軍看到十九殿下真的動了怒，也不再多言，只是提醒了一句：“既然秋貴妃是這個態(tài)度，殿下不如以后小心行事，切莫讓第二人知曉了?！?/br>
    “這個自然。”

    少年皇子是十分有悟性的，經(jīng)歷過幼年時的磨難，他有著遠超越同齡人的好心性。

    朝云行滿意地看著齊塢生身上隱隱形成的自信與威嚴，他知道有一顆帝星將會從滿是泥濘的灘涂中冉冉升起，大放異彩。

    第24章

    “秋大人?！庇暗墓珟е鼽S的圣旨來了宗人府，此處官僚各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這位御前總管的腿剛踏進門檻，就有機靈的去通風報信了。

    若是放在從前，秋翰此刻一定在兢兢業(yè)業(yè)的處理著公文。但自打秋儀被傳召入宮之后，他算是看清了一點——自己在這里為天家賣命又如何，官職不夠高，自己的meimei還會在宮中任人欺凌。

    現(xiàn)在秋父和秋翰在這一點上達成共識，如今真正的要緊事是打理好秋儀準備的裁縫鋪。上次宮宴讓趙喜這個神秘又神奇的裁縫一戰(zhàn)成名，這個月生意景氣，已經(jīng)在京城開了第三家店了。

    他聽見門外有動靜，連忙把店鋪的地契藏進自己身后的木柜中，起身迎接。

    一見是黃德全，他心中微微吃驚——宗人府理事不是什么要緊的官職，什么事值得這位老太監(jiān)親自跑一趟。

    黃德全也沒管他在想什么，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東西：“秋大人，跪下接旨吧?！?/br>
    「今江南多雨水，堤壩潰散民不聊生。朕念秋家滿門忠良，治水有功，特命秋翰為欽差大臣同劉副使、趙督查一同南下，賑濟災(zāi)民、興修水利。欽此」

    男人聽后心中的疑惑只增不減，他如今在宗人府做個正五品的閑官，怎的突然要去掌管興修水利的大事？

    “公公，這真是陛下的旨意？”

    黃德全笑了笑：“大人言笑了，這黃紙上寫的清清楚楚，您這話是何意呢？”

    秋翰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失言，連忙告罪。又感謝黃總管親自來跑這一趟。

    老太監(jiān)笑瞇瞇地擺手，不過他轉(zhuǎn)而告訴秋翰：“還是周大人跟皇上提起您父親的功績，這才有了這次機會。您要謝，就謝周大人吧?！?/br>
    說完，也不管秋翰的反應(yīng)，就笑呵呵地帶著人離開了宗人府。

    獨留下秋翰在原地仔細品味著黃德全最后的一句話。

    “師傅，您干嘛提點他？”黃德全帶的小徒弟有些不解，秋翰這明顯是周家推出去擋刀頂罪的，他們何必做這個人情。

    老太監(jiān)年齡大了，經(jīng)不得舟車勞頓，靠在轎攆上半瞇著眼睛：“糊涂。”

    小徒弟咧嘴笑了一聲：“奴才愚鈍，還得師傅多提點?！?/br>
    老太監(jiān)哼哼了兩聲：“一個五品的官是不值得我廢這個功夫?！?/br>
    他示意小太監(jiān)給他錘錘腿，那徒弟聰明，立刻就動手給他按著那些酸痛的地方——“你也不看看他meimei是誰?！?/br>
    “貴妃娘娘？”

    黃德全閉目養(yǎng)神，不在意地說：“太子殿下器重她，她卻不識趣。讓她受些磨難也是好的?！?/br>
    小太監(jiān)不明白了，既然太子要敲打這位小貴妃，又為何讓師傅來通風報信？

    這位老總管知道徒弟的疑惑，但他已經(jīng)不能再多說了。

    太子冒著這么大風險讓周皇后出手，就是為了打壓秋家讓貴妃徹底歸順于自己，等到貴妃娘娘撐不住服了軟，兩個人和好如初，他這個傳話幫忙打壓貴妃的不就是第一個被秋后算賬的？

    兩虎相爭，中間傳話的狐貍也要給自己留一條后路啊。

    “殿下，周家那邊派了最好的探子去東街?！?/br>
    穿著暗金色蟒袍的男人靠在軟塌上，懷中抱著府里的姬妾。他遲遲不立正妃只是因為要用太子妃的位置吊著那些世家替他賣命，并非是他真的不近女色。

    聽到暗衛(wèi)的回復(fù)，太子微微一笑伸手給寵妾喂了一口甜羹，看著她因為甜羹滑落弄臟了身前的衣物而有些驚慌失措又十分嬌羞的神情。

    暗衛(wèi)辦成了事，想多討些封賞，繼續(xù)恭維道：“殿下真是神機妙算，等到時候貴妃娘娘兩邊吃盡苦頭，就知道您的好了。”

    太子聽到這句話眼神微微變化，還沒有開口就被懷中的女人接過了話——

    她十分好奇：“殿下為何要因為一個貴妃費此心神？”

    “讓一只老虎變成你的貓，讓一只頭狼變成你的狗。不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嗎？”

    女人也聽不懂他的暗語，她這段時間是專房之寵，發(fā)落了幾個不長眼的女人去軍中，春風得意說話都有些不顧規(guī)矩，吃味道：“妾才是殿下的人，貴妃遲早要隨著陛下駕鶴西去的?！?/br>
    “這可未必?！?/br>
    暗衛(wèi)和女人皆是一驚，沒想到太子并沒有將人在事成之后處理掉的打算。

    暗衛(wèi)擔心的是自己竟然因此聽到了主子的心意，恐怕不知道某日就會死的不明不白，他憤憤抬眼看向那個不知死活的女人，都是她害的自己陷入到這個境地。暗衛(wèi)沒有想到的是若不是他貪心不足想多討些封賞自然也不會留下來。

    被太子攬在懷里，女人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只是單純地有些嫉妒，聽說那貴妃生的國色天香，難道殿下這是舍不得美人赴死了？

    她心道現(xiàn)在府中的鶯鶯燕燕就已經(jīng)夠煩人了，若是加個貴妃……她暗暗咬牙，面上卻撒著嬌：“殿下，貴妃和妾都是女人，您自己瞧瞧有什么不同的。”她的語調(diào)甜膩，想來是精通此道的。她知道只要她撒起嬌來，要什么太子都會滿足她。

    就比如那幾個已經(jīng)卷了席子仍在后山的賤人。

    她伸手拉著太子的手，在手心中暗示地隨意用手指一下一下點著。

    暗衛(wèi)的臉色已經(jīng)慘白了，她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揣度殿下的心意。太子沒有一句話說要將貴妃收在房中，這個女人是爭寵爭的瘋了嗎？敢暗示殿下覬覦圣上嬪妃，這可是謀逆之罪！

    太子放聲大笑，笑的像是聽到了什么荒謬至極的笑話。女人看太子如此喜悅，不明所以地也跟著笑起來。暗衛(wèi)閉上眼，只覺得無力回天。

    男人捏起寵妾的精致可愛的面容，他從前怎么就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女人如此蠢笨呢？還是說見到了秋貴妃后口味變得挑剔起來，這樣的次品就再無法入他的眼了。

    和秋儀交過手后他才方知漂亮的女人若是聰明起來，能有這么讓人難以忘懷。

    “你和她的不同，在于她被打斷骨頭之前都不會服軟的。就算被半截自埋在土里，她也要把設(shè)下陷阱的人咬掉一只手?！?/br>
    “殿下在說什么啊，好可怕——”小美人剛想繼續(xù)依偎在男人的胸膛，誰知卻被一把扯開。

    她正愣地坐在軟塌上，措不及防對上了暗衛(wèi)絕望的眼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都說了些什么，她嚇白了臉帶著哭腔求饒：“殿下饒命啊，妾不是故意揣度您的心意的！”

    女人撲到地上試圖拉住太子，男人已經(jīng)踏出了屋門，門口的侍從竟然把門死死關(guān)了起來。

    她無助極了，在后宅得寵時掌握了不屬于她的生殺大權(quán)，現(xiàn)在報應(yīng)終于來到自己身上了嗎……

    暗衛(wèi)看到她瘋癲的樣子，也厭惡她突然開始懺悔的行徑。這女人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過去的愚蠢和殘忍，她只是貪生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