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 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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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頭望去,吳十三此時站在跟前,足尖踢著積雪,一臉的不忿。 “都看見了沒?”吳十三咬牙切齒道:“老子可沒殺人!” 福伯面上帶著和善,大步走向吳十三,親昵地?fù)ё∧贻p的男人,笑道:“原是老夫誤會了,先生這手辦得可真漂亮,我替我家姑娘深謝您了,待會兒我請你去喝酒!” “可別了?!眳鞘龗昝撻_,皮笑rou不笑:“我這種野性未馴的西域蠻子可不配和您同桌?!?/br> 這時,惠清笑吟吟地上前,愛憐地摩挲吳十三,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眸中含淚,慨然道:“十三,這就很好啊,你心里已經(jīng)開始擯除惡念,生出了善的種子,如此一來,你既幫了云娘子出了泥坑,又能助玉珠家庭和睦,善哉善哉,十三,為師真為你由衷地感到高興!” 吳十三心里暖暖的,他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被人這般真誠的肯定,感覺不錯。 雖這般想,吳十三還是嘴硬:“少來,我沒那么善,只是為了償還嫖資罷了?!?/br> 轉(zhuǎn)而,吳十三瞥向袁玉珠,他仍氣恨著,冷冷道:“你呢,你怎么說?” “是我誤會先生了。”玉珠忙笑著屈膝見禮。 吳十三十分不滿:“哦,就這樣完了?我可記得你罵我歹毒來著?!?/br> “那個……這個……” 玉珠抿唇笑,忙從荷包里掏出兩枚從魏王府帶出來的核桃,強塞到吳十三手里,她蠻不好意思說出口,臉微紅,眨眨眼:“對不起嘛,請原諒我的失禮,西域朋友,這次真是謝謝你了?!?/br> 吳十三一開始還繃著,當(dāng)看見玉珠這般嬌羞,而且剛才叫他什么來著?西域朋友!她從心底認(rèn)可他了! 吳十三瞬間心花怒放,可面上仍冷著,揮了揮手,倨傲道:“算了,我們西域人大人有大量,就原諒你們這些沒禮貌的漢人,走,回城喝酒去!” 第26章 待返回洛陽,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到年跟前了,素日里繁華熱鬧的夜市, 這會兒也冷清寂寥的很, 西街已經(jīng)開始搭建大鰲山,上頭掛著各色花燈,年味十足。 出來一整日, 玉珠本該盡早回家,可想著吳十三這些日子幫她料理云恕雨,她還給人家一頓好罵, 心里著實是過意不去, 再加上按照之前的約定, 正月初一,也就是后日, 吳十三要出發(fā)幫她找孩子了,所以說什么都得好好酬謝一次這男人。 幾經(jīng)考量, 玉珠又和福伯商量了幾句, 決定在福伯的家里親自給吳十三張羅桌飯。 約莫戌時,一行人趕車到了草堂巷。 巷子里住的都是老街坊了, 有幾個頑皮小孩打鬧,手里攥著枝線香,捂著耳朵點燃炮仗, 將馬兒驚嚇得陣陣嘶鳴。 到地兒后,玉珠下了馬車,今兒后半晌在車?yán)锔C了許久,乍舒展開腿腳, 再呼吸幾口深冬的清冷, 頓感渾身都暢快, 扭頭望去,那個吳十三面無表情地從巷子盡頭走來,他手里攥著劍,一臉的不情愿,仿佛并不太想在家中用飯似的。 “吳先生?!庇裰榍ヒ娏艘欢Y,滿面堆笑:“真是勞煩先生走了這么遠的路,妾身心里著實過意不去。” 吳十三其實并不累,甚至有點興奮,但裝作很困的樣子,大大地打了個哈切,彎腰捶打發(fā)酸的腿,不高興地嘟囔了聲:“在外面酒樓吃頓便(biàn )宜飯不是很好么?這么晚了,非要開火做飯,麻煩?!?/br> 玉珠掩唇輕笑:“酒樓的飯再好,也不如家里做的香,再說明日就過年了,理應(yīng)給先生張羅一頓哪,也好表表妾的歉意?!?/br> “我看你就是小氣,舍不得花銀子?!?/br> 吳十三撇撇嘴,佯裝十分不滿,心里卻充滿了期待,也不曉得玉珠會給他做什么。 玉珠笑道:“改日妾在最好的春一醉酒樓給先生擺十桌八桌,但是今兒咱們吃餃子,早上璃心出門前發(fā)了面,待會兒就剁個餡兒,包起來很快的。” 吳十三心里一咯噔,他最喜歡吃餃子了! “行吧行吧?!?/br> 吳十三雙臂環(huán)抱住,淡漠道:“就不是很懂你們漢人,非要在面皮里包rou餡兒,多麻煩,還不如直接吃大餅啃rou。” 這時,惠清大師走上前來,笑道:“這是我們漢人的傳統(tǒng),過年吃餃子、正月十五吃元宵,端午節(jié)吃粽子、八月十五吃月餅……每一種美食都有歷史和故事,十三,正所謂入鄉(xiāng)隨俗,在中原時日久了,你就習(xí)慣了。” “正是呢。”張福伯牽住馬韁繩,笑著打趣:“你既入了漢地,就要慢慢學(xué)習(xí)我們漢人的禮義,這樣才能融入。” 說話間,福伯牽著馬往后巷走,抻著脖子吩咐:“心兒,你趕緊回家里生火,大師上了年紀(jì),夫人最近身子弱,都受不得寒,爹爹去將馬拴好,喂點草料?!?/br> “噯?!绷拇饝?yīng)著,從懷里掏出銅鑰匙,開了門,一蹦一跳地朝上房去了。 吳十三默默地跟在玉珠后頭,借著微弱月光和雪光,四下打量著。 大門上貼了門神,小院子還算寬敞,打掃得非常干凈,上房墻根下立著男人和女孩兒洗好的鞋,角落里搭建起個小棚子,里頭堆放著炭和柴。 好奇之下,吳十三疾走兩步追上玉珠,輕聲問:“張福伯家里沒旁人了?他是你的陪嫁老奴,夫人你這么闊綽,怎地都不給他買倆丫鬟伺候?” 玉珠微微側(cè)過頭,小聲道:“福伯妻子去世多年了,我總想給他說門親事,他不愿意,怕后面的媳婦苛待璃心,就沒再續(xù)弦。其實福伯也算不得我的仆人,他和女兒的身契都在自己手里,隨時可以離開陳家,只不過實在放心不下我,便在我那里做事罷了,頭先我在家里挑了幾個可靠老實的仆人給他,他都笑著推了,說自己有手有腳的,用不著旁人服侍?!?/br> 吳十三哦了聲,沒再發(fā)問。 他站在院子當(dāng)中,一時間不知該進該退。 往上瞧,璃心抱著柴火炭盆跑回上房,掌燈生火,惠清大師仿佛和張家很熟的樣子,自顧自從墻角拿起大掃把,又開始哧哧哧地掃雪; 往左瞧,福伯將馬兒從后院拉進來,從廚房拎了捅水出來,澆在馬身上,用長柄豬鬃毛刷子,一下一下地刷馬背; 往右瞧,玉珠快步進了廚房,她將外頭穿的厚披風(fēng)脫掉,又將把頭上、腕子上戴的首飾除去,挽起袖子,燒水洗菜、挑rou剁餡兒。 在過去的很多年里,吳十三對“家”這個字很陌生。 他覺得自己如同代號信天翁一樣,是向往自由的海鳥,飛翔在天地間,無拘無束好不快活,他從不羨慕旁人夫妻恩愛,也不喜歡被家庭困住手腳,他喜歡刺激血腥的日子,不參與極樂樓里宗主和二師兄的權(quán)利斗爭,也不太過追求財富美色,困了就隨便找個地方睡,無聊了就去賭坊豪賭。 沒人能束縛住他,宗主不能,戚銀環(huán)更不行。 可現(xiàn)在,他忽然覺得飛倦了,想找個枝頭棲息下來。 吳十三扭頭朝廚房里望去。 玉珠這會兒正在剁餡兒,小rou渣不慎飛到她眼睛里,她滿手都是油污,只能用袖子略擦擦,沒想到卻把碎rou沾到頭發(fā)上,氣得扁著嘴哼了聲。 吳十三唇角上揚,她真可愛! 他亦挽起袖子,走到廚房對面的小棚子里,彎腰拾起斧頭開始劈柴。 那邊正刷馬的福伯瞧見了,忙揮著濕透了刷子喊道: “先生快放下,您是客人,哪里有讓客人干活兒的。” 吳十三剛準(zhǔn)備說閑著也是無聊,沒想到老惠清卻搶先一步,笑道:“無礙的張施主,十三正在隨老衲學(xué)習(xí)佛法,他在慢慢摒棄過去的惡習(xí),這樣辛勤干活兒是好事?!?/br> 吳十三狠狠剜了眼惠清,你當(dāng)我喜歡干活兒?我分明是為了能看見玉珠。 吳十三往手里呸了口,揚起斧頭,賣力地劈柴,心里罵了十幾遍禿驢,同時借機偷摸往廚房里瞅,別說,玉珠做事兒還真挺麻利的,十分熟練地?fù){皮兒包餃子,他不禁想入非非,若這個院子是他的家,玉珠是他的妻子,那該多好,只可惜啊,她是陳二爺?shù)钠拮印?/br> 這時,廚房里的袁玉珠瞧見吳十三正在劈柴,她雖笑著,心里卻在盤算怎么和這脾氣很壞的殺手套近乎,隨便聊著家常:“妾身準(zhǔn)備了大蔥羊rou餡兒,先生忌不忌口呢?” “都行?!眳鞘^也不抬地冷冷道。 玉珠松了口氣,笑著問:“先生喜歡吃干餃子還是濕餃子?” 吳十三淡漠道:“有什么區(qū)別?” 玉珠笑道:“干餃子是蘸陳醋,濕餃子泡進酸湯里,連湯帶水兒地吃?!?/br> “那不都是吃餃子?”吳十三撇撇嘴:“你們漢人可真麻煩,吃個飯怎么這么多事!” 玉珠語塞。 她發(fā)現(xiàn)同這男人溝通真的很困難,估計還是生氣晌午時,她誤會他殺人那事吧,怎么這般小氣,不是都跟他道歉了么。 吳十三心跳得極快,偷摸瞧去,玉珠這會兒眉頭緊蹙,低頭專心包餃子,好像有點不開心。 怎么,是不是他剛才態(tài)度很差?可他真是害怕太過健談熱心,會引起她的懷疑和厭煩,咋辦,她是不是不想同他說話了。 “先生今年多大了?”玉珠笑著問。 “二十四?!眳鞘摽诙觥?/br> “那您比我還大一歲哩?!庇裰檩笭?,柔聲問:“先生難道就沒想成個家?” “沒合適的。”吳十三臉發(fā)燒,斜眼偷偷看玉珠。 玉珠沒多想,笑道:“那過后妾身替先生留心一下,若是有好姑娘,一定介紹給你呀,到時候您幫我找回孩子,我再當(dāng)媒人幫你去提親,哎呦,簡直是雙喜臨門哪?!?/br> 吳十三忽然生氣了,一把將斧頭扔到地上,悶頭朝上房走去。 玉珠吃了一驚,忙跑到門口,望著吳十三高大的背影,問:“先生您做什么去?” 吳十三頭也不回,冷聲道:“累了,睡覺!” 玉珠楞在原地,怎么又生氣了,她哪句話說錯了么? 第27章 玉珠回到陳府, 已經(jīng)將近子時了,意料中, 良玉和幾個心腹婢女、嬤嬤早都在小門那邊等著了。 因到年跟前了, 陳府各處都擦洗打掃得非常干凈,大紅燈籠高掛在游廊,離得遠看, 仿若一條扭動身子的紅龍。 玉珠懷里抱著guntang的手爐,大步行在花園小徑上,雖有婢女們陪伴, 可如此深夜, 風(fēng)嗚嗚吹來, 猶如鬼哭,還是蠻瘆人的, 她不由得搓了搓發(fā)涼的胳膊,打了個寒顫。 今夜在福伯家擺宴, 也不曉得哪句話得罪了那個殺手, 整晚都臭著張臉,對誰都愛搭不理的, 福伯給他敬酒,笑呵呵地說之前言語多有冒犯,還請先生莫要放心上。 這人冷著臉拒絕, 理由是自己喝完酒就會污言穢語,肯定會得罪人。 緊接著,這人又說自己不喜歡吃漢人的飯,只是略坐一坐就走, 可當(dāng)餃子上來后, 他吭哧吭哧吃了三大盤子, 滿共包了一百只餃子,他一人吃了七八十。 想到吳十三,玉珠不禁搖頭笑笑,真是個怪人,不過這次云恕雨事后,她覺得他也沒么討厭了。 玉珠停下腳步,雙手合十,仰頭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心里祈禱:希望此番吳十三出去找孩子,一切都順利! 此時,花園的黑暗處,吳十三正躲在假山背后偷看,那會兒從福伯家中吃過飯后,他借口心情很差,要出去豪賭一場便先走了。 其實他哪兒都沒去,就躲在巷子里,等玉珠回家的時候跟在后頭,沒旁的緣由,因為當(dāng)年六師兄的妻子就在家去的路上出了意外。 他不想他的笨頭魚朋友也出事。 吳十三身子斜倚在假山上,笑看著玉珠對月祈禱,清冷的月光撒在她身上,猶如給她穿了件薄如蟬翼的輕紗,真美! 沒想到她的手藝會這么厲害,做的餃子可真好吃,唉,沒吃夠,什么時候再能吃到她親手做的飯呢。 吳十三輕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那顆玉珠送他的小核桃,指尖輕撫著上面的紋路,苦笑:你呀你,怎么能給我說媒呢,哪個女人能取代得了你呢。 正在此時,吳十三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陣窸窣腳步聲,他瞬間警覺起來,手攥住劍柄,定睛一看,原來是幾個婦人,為首的那個衣著甚是華貴,戴著鑲了紅寶石的金鳳,瞧著像是主子。 這邊的玉珠也發(fā)現(xiàn)來人了。 她往前望去,原來是大嫂子陶氏,陶氏穿著牡丹紅披風(fēng),饒是在這半夜巡院,都化著體面的妝,她身后跟著幾個手持棍棒的得力男女仆。 “大嫂子?!庇裰榍ヒ姸Y,低下頭禮貌地微笑,帶著奴婢們讓出條道,她并不想和這女人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