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向東：“我聽人說，整個新鄉(xiāng)只有二十二個名額?！?/br>
    空氣一片靜默。

    二十六個名額，三百多號人考試，差不多十個才能通過一個。

    大伙兒心情沉重，原以為通過大隊推薦已算不易，沒想到考試才是真正的難關(guān)。

    米秀秀在他們的沉默下，也開始緊張起來。

    王璇默了片刻，故作輕松：“嗐，這次不行就下次，反正呆了這么多年我們其實已經(jīng)習(xí)慣海邊的生活了。”

    另外三人仍有些憂心忡忡，卻也格外配合：“說得對，想奉獻哪里都行?！?/br>
    “萬一咱們都考上了呢，也不知道志愿能填哪兒，聽說海市繁榮，真想去看看呀?！?/br>
    “我想回北方，這樣離家近，說不定能抽空回家看看爹娘兄弟。”

    “……”

    米秀秀索性將大哥打聽到的消息告訴給大家：“可能不行，咱們能選的學(xué)校大概率只限于本省。”

    按照大哥的說法，這次招工農(nóng)兵學(xué)員的大學(xué)只有兩所，橫江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和羊城師范。

    除此以外，另有幾所大專中專。

    但話又說回來，其實糾結(jié)這些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志愿上填的很可能不是最終錄取的學(xué)校。包括專業(yè)也是一樣，上面會根據(jù)學(xué)校招生的需求調(diào)整。

    這次考試只能決定上不上，不能決定在哪上。

    想通這一點，米秀秀躁動的心情又化為死水波瀾，咸魚得快要躺平了。

    程向陽幾人乍聽著急，不到一分鐘也被秀秀的淡定感染了。

    “嗐，有得念就不錯了，還追求那么多做什么？”

    “誰說不是呢，沒準咱一個也考不上呢?！?/br>
    米秀秀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她是躺了，但沒徹底躺。

    咦了一聲，趕緊跟頹廢派劃清界限：“別帶我，我這么聰明，一看就能行！必須行！”

    “喲，米秀秀你這么自信？”

    這是另一個男知青說的。

    米秀秀毫不謙虛，得意地抬起下巴：“可不，從小到大我就沒拿過第一以外的名次?！?/br>
    話過于驕傲，但奇怪的是并不惹人討厭。

    她在這兒自吹自擂，程向陽幾人反倒被逗笑了。不好打趣女孩子，便轉(zhuǎn)頭取笑郗孟嘉：“嗯，看來壓力現(xiàn)在轉(zhuǎn)到你頭上了?！?/br>
    郗孟嘉挑眉，意氣風(fēng)發(fā)：“壓力？不存在。”

    ****

    兩點一過，學(xué)校門口再次聚滿了人。

    所有人焦急萬分等待分數(shù)出爐，暴曬的太陽也磨滅不了大家的熱情。那張薄薄的試卷承載的不僅是個人的希望，還是一個家庭的期許。

    “出了?！?/br>
    “布告欄在貼紅紙了！”

    五分鐘后，監(jiān)考老師拿著喇叭站在二樓喊話：“具體名次已經(jīng)貼出了，接下來我念到名字的人直接上二樓右邊辦公室填志愿?！?/br>
    “明日公社三大隊董政”

    “水泥廠張賀，罐頭廠許志美……”

    “……”

    人群死一般的寂靜，每個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眼睛不敢眨地看著二樓。

    米秀秀屏住呼吸，手按在激烈跳動的心臟處，緊張地等待著。

    每念完一個名字，她心跳就加速一分，終于——

    “合安大隊米秀秀。”

    在還剩最后一個名額時，她終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33章

    “啊——我過了,我真的過了！”米秀秀驚喜大叫，轉(zhuǎn)身撲到郗孟嘉身上抱著他大笑。

    笑過后，她眼角開始發(fā)酸,眼淚不受控般從眼角滾了出來。

    米秀秀揉揉眼睛,用力眨了幾下，仿佛這樣就能把眼淚?；厝?。

    不讓人看見自己哭。

    郗孟嘉：“又哭又笑,小狗撒尿?！?/br>
    米秀秀嘴硬：“是眼睛自己要哭的,我才不想哭呢。”她高興著呢。

    “懂，喜極而泣嘛?！臂霞吸c頭,幽幽道。

    米秀秀哼了哼：“你故意笑我?！?/br>
    “嗯,怎么了。”郗孟嘉咧嘴，笑瞇瞇地看著她。

    米秀秀嗔他一眼，“你在這里等我，我先去填志愿?！?/br>
    郗孟嘉：“嗯?！?/br>
    偌大的cao場有人瘋狂在笑,也有人嗷嗷大哭,人的悲與喜并不相通在此時此刻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那些只差一兩分就能擠進前二十六的人，尤為傷心絕望。

    等歡喜的二十多人收斂好激動的情緒,慢慢走上二樓后，cao場上頓時成了悲傷的海洋，嗚嗚咽咽的哭聲蔓延在每個人的耳朵里。

    監(jiān)考辦一位老校長注意到了樓下的情況,心中焦急。

    他非常理解考生們對于大學(xué)的渴望，擔(dān)心心里承受能力太差的人邁不過這道關(guān)卡,思索片刻,拿起喇叭又走了出去。

    這次他沒停留在樓上，而是下樓,穿越人群站上cao場中間的升旗臺。

    “同志們,人生不只有眼前這場考試,你們有無限的可能。想要獲得成功就要著眼當(dāng)下，查漏補缺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不足，再加以補正。我相信，當(dāng)下一次來臨，已經(jīng)做好準備的人會迎來成功?！?/br>
    “收起眼淚，拿出戰(zhàn)天斗地的氣魄，祖國的未來需要你們，也屬于你們?！?/br>
    “今天的失敗必定為你們奠定明日成功的基石，加油吧，孩子們！”

    cao場寂靜無聲。

    隨后，有第一個人鼓掌，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很快，雷鳴般的掌聲響徹學(xué)校。

    老教授見狀，目露欣慰。

    心存希望好啊，有希望就有奮斗的動力。

    人只要精氣神足了，不管干哪行都能出成績。一旦從精神上垮了，甭管多聰明也廢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把老校長的話真正聽進心里，至少王璇幾人身上的灰敗確實被驅(qū)散了不少。三人自嘲著，相互鼓勁，郗孟嘉也說了些掏心窩子的話，勸他們改變跟社員之間的相處方式，沒準能從其中感悟到什么。

    或許是被人見證過自己最灰心最失敗的一面，幾人似乎培養(yǎng)出了革命情誼，關(guān)系一下子拉近了許多。

    秀秀填完志愿下樓，發(fā)現(xiàn)氛圍發(fā)生了變化。

    之前大家都客客氣氣，笑起來也拘謹?shù)煤埽呐抡驹谝粔K也不像一撥人。

    現(xiàn)在呢，郗孟嘉表情依然淡淡的，其他人說話他只偶爾點頭嗯兩聲，但就是讓人覺得他們關(guān)系似乎好了那么一丟丟。

    米秀秀好奇，多看了幾眼。

    “填好了？”郗孟嘉朝她招手，秀秀小跑過去，點頭，笑瞇瞇地應(yīng)了：“嗯，羊城師范?！?/br>
    不知道學(xué)校是改了革還是怎么回事，她們填的志愿書只有學(xué)校，沒有專業(yè)。并且填的時候也不完全自主，都由負責(zé)考試的干部在旁邊指導(dǎo)。

    “……那豈不是念哪個學(xué)校都由那些干部安排？”

    這不是方便暗箱cao作嗎？

    萬一故意讓高分選中專，排末尾的上最好的學(xué)?！?/br>
    米秀秀搖搖頭，她倒沒這么覺得。

    甚至，隱約感覺得出鎮(zhèn)里的干部很希望在最短時間內(nèi)把名單落實好，仿佛慢一步就要出問題似的。

    “不像，看著挺公正的。我一進辦公室他們先核實了我的身份跟分數(shù)，然后就很詳細地講了師范和農(nóng)業(yè)大學(xué)的情況，他們建議我到農(nóng)業(yè)大學(xué)更好，是我自己選的師范。”

    師范離家近。

    從新鄉(xiāng)到羊城坐客車四個小時就到了。

    到橫江農(nóng)大的話，就要先坐車到羊城，然后換火車，這么折騰下來少說要十幾二十個小時。

    她沒有特別想學(xué)的專業(yè)，在過去的學(xué)習(xí)中幾乎沒遇到難點，因此米秀秀并不清楚她對哪些知識感興趣，哪些不感興趣，更不清楚自己到底擅長文，還是理。

    無法自由選擇專業(yè)反而讓她感到輕松自在。

    既然不考慮專業(yè)，離家近便成了她唯一的選擇標準。

    米秀秀沒太多想法，王璇卻覺得她對自己的人生不夠重視，心說她苦尋不得的機會，米秀秀拿到了卻這樣對待，心里終究有那么點疙瘩。

    但畢竟還有腦子，曉得交淺不可言深的道理，只能默默腹誹。

    她不多嘴，其他人就更不會質(zhì)疑米秀秀的選擇，笑著道了恭喜。等了約莫十五分鐘，樓梯口才出現(xiàn)程向陽的身影。

    人到齊后，郗孟嘉拉上米秀秀跟大家分道揚鑣，先一步騎著車回村了。

    程向陽羨慕地看著一溜煙就跑遠的兩人，感慨道：“其實，找個當(dāng)?shù)毓媚镒鰧ο笠餐玫?。?/br>
    王璇“切”了一下，“你想，你也能找?！?/br>
    “你現(xiàn)在是大學(xué)生，前途不可限量，只要你流露出要在合安大隊安家落戶的想法，想你做女婿的人多著呢?！?/br>
    別以為她不知道那些鄉(xiāng)下婦女嘴上經(jīng)常嚷嚷著知青不好，實際上都暗暗惦記著男知青帶自家姑娘進城享福呢。

    要不米家日子過得不錯，咋一個兩個都和知青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