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航?！蔽萃鈧鱽硗夤燥@沙啞的喚聲：“過來?！?/br>
    展航聞言心頭一跳，心虛地跳下小凳，趿著人字拖朝正廳走去。

    馮興懷雖然年邁，但脊背依舊挺直，兩眼有神。他端正地坐在藤椅上，朝外孫說：“你爸媽想讓你回A省去住，過兩天就來接你?！?/br>
    展航愣了一下，聽見爸媽二字，腦中搜尋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浮現(xiàn)出兩張算不上熟悉的臉孔來，對他而言，馮碧琴和展鴻遠(yuǎn)只是逢年過節(jié)會到家里來看他一眼的“那男的”、“那女的”。

    “不去?！彼滞飧纱嗟卣f：“我就在這里住?！?/br>
    馮興懷說：“那是你爸媽，不是別的誰，你去A省能上更好的學(xué)校?！?/br>
    “這里的學(xué)校也很好啊。”展航不解地看著他：“你很想我走嗎？”

    馮興懷被他問住，眉頭微微皺起，目光落在別處，嘆了口氣。

    展航不知道他為什么不高興了，又有點害怕他會真的把自己送走，當(dāng)即賭咒發(fā)誓般說：“我會好好學(xué)習(xí)的，我聽你的話，聽老師的話，放學(xué)了一定馬上回家，也不跟人打架了.......”

    馮興懷最見不得他這副孬樣，立即斥道：“哭什么？男子漢大丈夫，動不動就掉眼淚，不是讓人家看笑話？”

    “我沒哭?！闭购教鹗直凼箘拍ㄑ蹨I，不住哽咽：“我是.......”

    “過來。”馮興懷朝他一招手。

    展航吸著鼻子過去了，馮興懷替他揩了眼淚鼻涕，一臉恨鐵不成鋼：“你去了那還要哭哭啼啼的嗎？”

    “為什么.......一定要去.......”展航邊說邊抽抽：“我不想去，我都不認(rèn)識他們。”

    馮興懷只得說：“揚揚下學(xué)期也要轉(zhuǎn)到A省去，你自己一個人留在這里，平時跟誰玩去？”

    展航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癟著嘴問：“真的嗎？”

    馮興懷朝他說：“你自己去問?！?/br>
    次日，展航在課間堵到周季揚教室門口，抓著人一通質(zhì)問。

    “你要轉(zhuǎn)學(xué)了都不告訴我？？”展航只覺得遭受了莫大的背叛，一臉憤怒：“還是不是兄弟??？”

    周季揚冤枉道：“我爸說你也要轉(zhuǎn)學(xué)，我才答應(yīng)的?。　?/br>
    兄弟倆面面相覷，才反應(yīng)過來都被大人騙了。

    當(dāng)晚展航賭氣沒有回家，周季揚陪他在田埂上坐著，不時拍幾下蚊子。

    天上一輪圓月高掛，涼風(fēng)習(xí)習(xí)，蛙聲蟬鳴交織成一片，展航在風(fēng)里坐了一會兒，終于沒那么生氣了。

    周季揚叼著草桿含糊地問：“你很不想走嗎？”

    “不想。”展航隨手撿了塊石頭，咻一下扔進(jìn)小水洼里，嘴里道：“我外公是不是早就嫌我煩，早就想把我送走了？”

    周季揚說：“我爸說了，大人對你嚴(yán)格是為了你好，不是嫌你煩。”

    “你爸騙你的?！闭购奖梢牡乜此骸八孢@么覺得，干嘛還你想要什么就給你買什么？怎么不對你嚴(yán)格？”

    “因為我是老幺啊。”周季揚理直氣壯：“我哥和我姐已經(jīng)替我受過教育了。”

    展航說：“反正我不走，你也跟你爸說說，我倆都不走了?！?/br>
    周季揚道：“那行吧，我也挺舍不得王丫丫她們的，我轉(zhuǎn)學(xué)了她們喜歡別人怎么辦？”

    “神經(jīng)病?！闭购桨琢怂谎?。

    周季揚氣憤地推了他一下，展航不服氣地推回來，兩人推來搡去，不慎跌在田地上，當(dāng)即沾了一身泥。

    “完啦！”周季揚率先哀叫出聲：“我奶又得揍我了.......我得回家，不陪你了！”

    展航大笑，摁著他不讓起身。

    兩人正較勁，遠(yuǎn)處傳來幾個大人焦急的喊聲，其中一把年邁沙啞的男聲尤其明顯，正是馮興懷。

    等他倆被大人找到時，已然成了兩個泥猴。

    馮興懷一手按在展航肩上，神情肅然，令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什么情緒。展航本能覺得自己要挨揍了，條件反射般閉上眼，卻半天都沒有等到外公的拳頭，只知道肩上的手還微微在發(fā)顫。

    另一邊，周季揚已然被扒了褲子，他爹正高高將手揚起，還沒等打下去，他老娘和兒子已經(jīng)同時哭出聲，一時間這手便停在了半空，下去也不是，不下去也不是。

    周季揚他奶奶哭嚎道：“兒啊，算啦，人找到了就行！別打了別打了！”

    “媽，我還沒......”周季揚他爹被哭得一個頭兩個大，只得收了手，朝光打雷不下雨的周季揚干瞪眼。

    展航睜開眼，卻見馮興懷一手扶著自己的額頭，似乎是有些站不穩(wěn)，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外公？”年幼的展航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感覺——他發(fā)現(xiàn)外公好像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堅不可摧。

    馮興懷的皺紋比以前更深，頭發(fā)也比以前更蒼白了，背只在他硬撐時才能挺直，否則也和其他老人一樣佝僂。

    他比從前更老了。

    展航意識到這個問題，頭一次感到害怕。

    “回來就行?！瘪T興懷伸手，在他臉上抹了幾下，擦出點干凈樣來，沉聲說：“人沒事就行，以后不能再這么嚇外公了，知道嗎？”

    展航哽了半天，緩緩點了下頭。

    兩天后，馮碧琴和展鴻遠(yuǎn)依言來接他。

    村里的路凹凸不平，十分泥濘，嶄新的蝴蝶奔停在老式樓房前，顯得無比違和。

    馮碧琴獨自上樓和馮興懷說話，展航一人坐在客廳面對展鴻遠(yuǎn)，神情略顯緊張，畢竟從馮興懷嘴里聽見展鴻遠(yuǎn)的名字時，總是和一些不怎么上檔次的名詞掛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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