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寒假，馮碧琴的眼圈都是紅紅的。

    她又不想當(dāng)著兒子的面哭，只得趁展航寫作業(yè)的時候去馮興懷旁邊坐著，一坐就是一下午，獨(dú)自在她爹身旁絮絮叨叨說話，有時候罵展鴻遠(yuǎn)，有時候罵自己，有時候又怪老天，臉色rou眼可見的憔悴。展鴻遠(yuǎn)還有生意要忙，三天兩頭來回跑，回來住的時候馮碧琴也不肯和他同床共枕，夫妻倆分開睡，但在外人面前依然表現(xiàn)得還算恩愛。

    年前周家來人探望馮興懷，大人們坐在堂前說話，兩個小孩被趕出去玩。

    兩人去后山腳下的小樹林找他們以前搭建的秘密基地，發(fā)現(xiàn)它被幾場大雨沖垮了，紙箱子碎片和樹枝零零散散落了一地，最像樣的一張小木桌也不知道被誰搬走了，只剩一片狼藉。

    周季揚(yáng)唉了聲，雙手插在兜里，口中呵出白霧。

    展航說：“再搭個吧?！?/br>
    “搭好了，明年回來的時候又沒了?！敝芗緭P(yáng)朝他說：“算了?！?/br>
    展航沉默著站在原地，耳朵鼻尖和手關(guān)節(jié)都被凍得發(fā)紅。

    他不動，周季揚(yáng)也不動，兩個傻小孩在零下幾度的天氣里站了一會兒，誰也不吱聲。

    大年夜，一家人圍坐在堂前吃飯。

    馮興懷仍然有點(diǎn)糊涂，蓮嬸坐在一邊喂他，很難喂進(jìn)去，嚼一半吐出來也是常有的事。主人家都在，蓮嬸也不好在他們面前發(fā)作，只得唉聲嘆氣地哄。馮碧琴看得心酸，朝蓮嬸要過碗勺，輕聲說：“我來吧，您吃飯去?！?/br>
    “噯?！鄙弸鹨矝]有推拒，顧自到一邊吃飯去了。

    展鴻遠(yuǎn)見狀也挪過去一些，和馮碧琴一左一右伺候馮興懷吃飯，嘴里還時不時數(shù)落她兩句，說她哪會這些個，平時都是被伺候的主，言語間盡顯親昵。馮碧琴一言不發(fā)，只專注地給馮興懷喂飯，讓展鴻遠(yuǎn)自己演獨(dú)角戲，她知道他是演給蓮嬸這個外人看的，但她實(shí)在很累，不想搭腔。

    過了幾個這樣沉悶的年，展航升了高中，聲音變了，身量也拔高了一大截。

    這是展航在老家度過的最后一個寒假。

    馮碧琴變了很多，她似乎不再沉淪在這段失敗的婚姻中，不再是那個失去了男人的愛就會變得六神無主的小女人，她想了很久，主動朝展鴻遠(yuǎn)提出了離婚。

    夫妻倆在書房夜話。

    “等寶寶高考完就離吧。”馮碧琴朝展鴻遠(yuǎn)說：“我不會和你爭別的什么，但是你得把兒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讓給我?！?/br>
    展鴻遠(yuǎn)皺眉說：“不可能?！?/br>
    馮碧琴漠然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你自己花錢都大手大腳的，真以為你那點(diǎn)工資能養(yǎng)得起你兒子？”展鴻遠(yuǎn)略帶譏諷地說：“讓孩子跟了你去喝西北風(fēng)？”

    “獨(dú)頭蒜，羊角蔥，后娘的巴掌，過堂的風(fēng)?！瘪T碧琴蹙眉說：“哪個后娘會真的疼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展鴻遠(yuǎn)，我知道你在外面還有一攤子爛事，離婚以后也不準(zhǔn)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往家里面帶，臟了兒子的眼睛，要找也要找個上得了臺面的.......”

    她說著說著又哽住，一想到那時展航就會過上爹不疼娘不愛的生活，便心如刀割，怎么也說不下去了。

    展鴻遠(yuǎn)長嘆一口氣，沉聲說：“那就別離，就這么過著?！?/br>
    馮碧琴捂住眼睛，抽泣著搖頭。

    展航在門外聽得清楚，里面響起腳步聲，他連忙溜回自己房間，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天花板，一夜難眠。

    他不明白爹媽為什么要這樣僵持著過日子，明明都已經(jīng)沒有感情了，也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粠樵傅貫榱俗约罕３侄鲪酆湍赖募傧蟆?/br>
    更小一點(diǎn)的時候，他追完一部假期熱播的愛情影視劇，問過馮碧琴這樣的問題——爸爸愛不愛mama？mama愛不愛爸爸？但總被她尷尬地支開話題，眼里卻帶著點(diǎn)幸福的笑意。

    也許當(dāng)時她是還愛著展鴻遠(yuǎn)吧。

    次日，展航在蓮嬸驚訝又欣喜的說話聲中醒來，迷迷糊糊聽見她說老爺子自己起來，穿了衣服吃了飯之類。

    聞言他清醒過來，忙不迭地穿了外套去堂前看，馮興懷果然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戴著那副老花鏡看報(bào)紙。

    這場景實(shí)在久違，展航還以為自己仍在做夢，忍不住掐了把自己的手臂。

    馮興懷抬頭看他，臉上瘦得快要脫相，眼睛卻十分有神。他朝外孫中氣十足地斥道：“站著干嘛呢？吃飯。”

    “好?！闭购阶炖飸?yīng)了，卻一刻也不敢離他太遠(yuǎn)，飛速洗漱完，就捧著碗坐在他旁邊吃，時不時接一句馮興懷的話茬。

    談話間夫妻倆也下樓來，馮碧琴見狀也是一臉不可思議，但很快便明白了什么，默不作聲地坐到飯桌前，開始吃飯。展鴻遠(yuǎn)叫了聲爸，算是打過招呼，繼而拎著外套出去打電話了。

    在馮興懷眼里，女兒再大也是個孩子，因此并不在她兒子面前給她留臉，一視同仁地責(zé)罵道：“夾那么高干什么？你只剩一只手了？端著碗去接?！?/br>
    馮碧琴應(yīng)了聲，依言捧起碗，微微側(cè)過頭去，眼淚滴進(jìn)飯里。

    展航問：“外公？你感覺好點(diǎn)了嗎？”

    “當(dāng)然好啊?！瘪T興懷說：“外公身體好得很，等著看你長大了娶媳婦兒呢。”

    展航不明所以，只覺得夸張，哈哈笑道：“那還早吧?！?/br>
    馮興懷又說：“不早，外公小時候，在你這個年紀(jì)就可以說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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