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經(jīng)論道的太后 第54節(jié)
我是皇后,管教宗婦到底不算逾矩。 蘇澤將她帶回來以后,我便將她安置在阿爍以前住的垂花堂里頭,看著原本那么齊全的一個孩子,如今形銷骨立的沒了個人樣兒,甚至連昏迷中都在抽搐著。 可見遭了多大的罪,我看著都覺得難受。 蘇澤帶人親自給她包扎臉上身上的傷口,又命人給她熬煮湯藥,照顧了三兩日她才醒轉(zhuǎn)。 也不知是嚇著了,還是被打的狠了,醒了之后卻不會說話,每日只呆呆的坐著,讓她喝藥便張口,其余的便只發(fā)呆了。 太醫(yī)說是驚嚇過度的緣故,因而我也不再擾她,盼著她能自己恢復(fù)好。 所幸,大約只過了一個多月她便有些反應(yīng)了,不再每日只發(fā)呆。 我心疼她,總是親自去找她說話兒。 這一日,我又去看她,只見她還是兩眼空洞無神的坐著,仿佛泥胎木偶一般。 我自顧著坐到她對面斟一杯茶,緩緩道,人吶,不管碰見什么事兒,還是得過日子不是,我知道你心里苦,好孩子,我也心疼你。 你們梁家敗落不怨你,王府衰弱也不是你的錯,至于榕哥兒的死,那更不是你的錯。 可是所有的過錯都得你來擔(dān)著,王妃怨你虐待你,我知道你無辜…… 她聽著我這樣說,自己無聲的抽泣起來。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臉上滑落,以手捂臉,悲傷得難以言表。 我靜靜的等著她哭完,又接著道,事已至此了,你的身子又剛養(yǎng)好,不要這樣傷心。 再怎樣,咱們也沒有不過日子的道理,往后還是得好好兒活著。照如今這情形,王府你是回不去了,宮里到底不能常住,你往后怎么辦呢? 她平復(fù)了情緒,哽咽道,臣妾的命是娘娘所救,自然聽?wèi){娘娘安排,臣妾,盼著娘娘給臣妾一條活路。 我上前摟著她的肩膀道,好孩子,我怎么能不顧念你呢,只是必得讓你受些委屈了。 我前些年在城南的京郊修了一座寺院,叫桐恩寺,專門收留無處可去的出家人。 那是我的私產(chǎn),等閑不會有人打擾,條件雖說有些貧苦,倒勝在清靜平和。 你若愿意,可到那里去,我自會著人給你安排,也會派人到王府里替你周全,你意下如何? 她擦了擦眼淚,方從榻上下來,鄭重跪在我面前道,娘娘今日的庇佑之恩,簌絨此生難忘,請娘娘受簌絨一拜。 我連忙將她從地上扶起道,你既愿意,那便收拾吧,明日我讓人送你過去…… 送走簌絨以后我便派蘇澤去了王府,到底簌絨是王府的人,我告訴他們我讓簌絨去桐恩寺給榕哥兒念經(jīng)祈福去了。 這邊,恒王府明顯的顧不上這些了,他們王妃病的很重,連太醫(yī)都束手無策。 自從榕哥兒去世,王妃便神志不清了,又在雪地里受了寒,現(xiàn)下日日躺在榻上。 太醫(yī)說,王妃是心脈受損,已經(jīng)很難恢復(fù)了。 我嘆了口氣,只好重新往王府撥派太醫(yī)。 盼著王妃能有所好轉(zhuǎn),哪怕一時半會兒沒有大的起色,至少保住性命,往后的事再徐徐圖之。 景妃這兩日反而大有起色,如今也能用些膳食了。 至于那幾位派去閔州的太醫(yī),我也問過了,榕哥兒的確是死于風(fēng)寒。 太醫(yī)告訴我,榕哥兒的身子最初便和旁人不同,他出生時父母都尚且年幼,他自己又早產(chǎn),因此底子虛弱,一出生便有咳疾。 閔州冬季濕冷,炭火又不足,因此一場風(fēng)寒便要了他的命。 我聽了默默不語,怪道我以前見那孩子瘦的像一陣風(fēng)便要刮跑似的。 那時我便疑他有些不足之癥,奈何景妃說,他是年齡小,身子沒長開之故。 如今伶仃的去了,只盼著他下輩子萬不要再生在帝王家了,去一個安樂平穩(wěn)的小富之家,好好兒享享自己這輩子沒享完的福分吧。 景效三十二年 冬月 又是一年大雪紛飛之際,燦兒和阿爍從我身邊走了快兩年了。 阿爍這兩年倒是沒斷過信兒來,說自己在漠北一切都好,如今身上有了,暉爀對她更是好的沒話說。 燦兒便鮮有音訊了,我只收過他一封信。信上只說讓我保重身體,不要掛念他。 偶爾我也能從皇帝那里知道一些他零星的消息,說他如今不用挑馬糞了,去年升了上等軍士。 雖只是個兵卒,可是騎射出眾,在軍中很受重視。 我聽后點點頭,不再說話。 以前太后在的時候,日日待在佛堂里,一天到晚的念經(jīng)打坐,天不塌了她不出來。 我就疑惑,日日拜佛佛不煩么? 如今我也像她一樣,在自己宮里置了佛堂,日日焚香,虔誠禱告。 過去我求我自己,后來我求我的孩子。 如今,我求這天下,四海安定,風(fēng)調(diào)雨順。 今年冬,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恒郡王妃去了。 她躺在床上用藥吊了一年多,還是沒撐住。 鄭煥抱著王妃的身體哭了很久,后來還是他親自料理喪儀,冒著風(fēng)雪,親自將王妃的靈位棺槨送到了皇陵。 我雖有派人去一同料理,但他還是堅持事事親力親為。 兩三年間,鄭煥接連喪子喪妻,萬念俱灰。從料理完王妃的喪儀便將一眾側(cè)妃侍妾全都送出了王府,或另配他人,或發(fā)回娘家。 他自己則閉門謝客,再不肯踏出房門一步。 大年三十闔家宮宴上,皇帝到底憐惜鄭煥,親自派人將他接到宮里。 當(dāng)著一眾宗親大臣的面,親授他門下給侍中,左散騎常侍等職。又讓他重新協(xié)理督察院。 我知道,皇帝是怕他傷心過度,因此一氣兒給了他這么多官職,盼著案牘勞形能分擔(dān)他的傷情。 鄭煥也不讓皇帝失望,剛出了正月,他就將細(xì)軟全都從王府搬到了門下省的衙門里。 每日點燈熬油的撰寫奏章票擬。常常到深夜五更都不曾歇息,皇帝吩咐的差事他都辦的極其周全,朝堂上也不再多言。 以往進(jìn)宮都是只探望景妃,如今也是先來我這里請安方才往景妃那里去。 我告訴他,他母妃如今身子不好,他如今是外臣,進(jìn)一次后宮也不易,還是先看景妃要緊。 他答,母后是兒臣的母親,給母親請安方是兒臣在理法上的孝道所為,兒臣不可因骨rou私情而荒廢了禮法孝道。 往日里,母親寬厚,不計較兒臣的疏忽不孝,此乃母親賢良大度之故。 往后,兒臣定不辜負(fù)父皇母后對兒臣的顧念,一心侍奉母親,還請母親不要嫌棄兒臣粗陋。 我道,你我是母子,自然沒有嫌棄的道理。母親盼著你多來看看我呢,你如今能替你父皇辦差,不再沉溺于悲傷難過之中,你父皇不知有多欣慰呢! 只是,辦差要緊,自己的身子也要緊,好歹顧念著,啊。 鄭煥道,兒子知道,多謝母親掛念。 送走鄭煥,我便又提著念珠去了佛堂里頭打坐,蘇澤在身后陪著我。 景效三十五年 春 三月 如今我真的是年齡大了,原本瞧著近來春日里頭暖和,昨日跟幾個妃嬪一道去御花園里頭走了兩步,腿腳就酸疼的厲害。 尤其是今早起床,小腿像針扎一般的疼個不停。 皇帝去年又病了一場,連著半個月都不曾上朝。 太醫(yī)說是積年勞累,思慮過甚,導(dǎo)致如今身虧體虛。 又正氣不足,外邪侵體所致。 我問了才知,原是他病倒之前曾連著三個晚上批折子到五更天才歇息。 我氣極,不僅將養(yǎng)心殿的總管申斥了一頓,又將所有宮人罰奉半年以示警誡。 不說皇帝年齡這么大了,便是年輕人這么糟蹋身子也受不了。 這群人只領(lǐng)著俸祿卻絲毫不行諫勸之責(zé),哪怕勸諫不了也該告訴我才是。 他們倒好,直至皇帝累的昏迷了才叫我知道。 所幸好好將養(yǎng)了一段,皇帝并無大礙。 他自己也答應(yīng)往后一定按時歇息,他看著我依舊擔(dān)憂,才吩咐每日都將起居注送到我宮里。 見他如此,我才不再追究。 燦兒這兩年在北疆很有長進(jìn),尤其是去年冬,在一場與韃靼的小型戰(zhàn)役中帶領(lǐng)五十人便斬了韃靼長年駐扎在北疆的右翼將軍。 他自己也身受重傷,差點沒了左臂。 我不眠不休的跪在菩薩前為他祈禱了三日,所幸后來傳消息說胳膊保住了,只是暫時不能再上戰(zhàn)場。 皇帝表面上并沒有多過問,可我知道他暗地里沒少偷偷往北疆送太醫(yī)送藥。 只說是軍中郎中太少,不能照料齊全。 待燦兒好的差不多了,皇帝又傳了密旨給宋將軍,授鄭燦輕騎校尉,可參與戰(zhàn)況指揮。 宋將軍不是旁人,他是燦兒的師傅宋老將軍的兒子,宋襄的父親。 與輩分上來論,鄭燦應(yīng)該叫一聲師兄。 事已至此我終于明白,皇帝到底還是心疼鄭燦的。 阿爍如今已經(jīng)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王廷里只她一個,沒有別的閼氏。 她的大兒子雖說剛滿兩歲,已被冊封為臺吉了。 信上看著,到都是美滿。 只是我知道,便是她夫君愛護(hù),她人生地不熟的,也沒有不艱難的道理。 只是不讓我知道罷了。 雖說已到了春日,晚上就著燈火看書還是覺著有些冷。 我正要把書收起來就寢的時候,蘇澤突然端著一個湯盆子進(jìn)來。 一邊小心的放到我塌子邊上,一邊道,娘娘早上不是說腿腳浮腫么,我今兒去太醫(yī)院問了,胡院尹說用艾草和紅花泡腳方能活血消腫,我適才剛放到火上煮了煮,娘娘這會子泡效果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