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阮幼青啞然,硬生生憋住笑意,注視著她急匆匆折返的背影走遠,沒多久又重新出現(xiàn),手里多了一串漂亮的鑰匙鏈。 “抱歉,久等了?!彼蜷_那扇木門,將阮幼青推進了沒有窗戶的房間又關掉了門。陽光隨著門縫一起消失,他毫無防備,被獨自留在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里。 “川井老師?”房間里有一點回聲,他有些心慌,聽覺不好的人總習慣依賴視覺的。 “照明開關在你背后的墻上。”川井的聲音從門縫里傳來。 阮幼青急忙轉身,伸手在平整的墻面上摸索。 “找到了嗎?”川井問,“就在那附近才對?!?/br> 阮幼青摸遍了附近也沒找到任何突起,川井的聲音倒是提醒他了。他向低一些的地方摸過去,果然,開關設的比他習慣的高度更矮,大抵是為了照顧川井美羽的身高。他用力按下,啪嗒一聲脆響,眼前的墻壁被微弱的光照亮,樸素異常的水泥色墻壁與地面。 他緩緩轉身,這里是一間作品展覽廳,差不多百平米大小,光源藏在一件件作品周圍。 出自川井美羽之手的玻璃像是鮮活的有機生命體,呈現(xiàn)出神秘復雜的美感。你說不上它們是什么,像細胞,也像微生物。 展廳正中是一輛廢棄的金屬車架,隸屬四十年代。車漆斑駁,前引擎蓋打開著,里面是一叢一叢的菌絲狀玻璃結合纏繞在一起,發(fā)出幽幽白光。這光線并不是靜止的,仔細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燈光以很微弱的頻率閃爍著,不易察覺的明暗交替像極了這些細胞在安靜呼吸。 阮幼青不禁放輕腳步,路過一件件作品,仔細觀察著它們透明的,張揚的姿態(tài)。配合著展廳刻意調低的溫度與過剩的濕氣,這里像沉于深海海底的某個秘密之地,令人興奮又畏懼。他不自覺抬頭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總覺得有什么東西會忽然出現(xiàn)將他吞噬。 他席地而坐,摘下了助聽器,與長著根系的細胞們面對面,沉浸于玻璃創(chuàng)造的廢棄的異世界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隱隱聽到人聲。轉過頭發(fā)現(xiàn)川井已經(jīng)站在不遠處。他慌忙帶回助聽器站起身:“老師?!?/br> “怎么樣?”川井問。 阮幼青指了指自己的手臂,那上面是一層明顯的雞皮疙瘩。 “是不是太冷了?”她沒有絲毫大師與前輩的架子。 “不冷。是太美了?!比钣浊噘潎@道,“這樣看,很驚人?!?/br> “玻璃就是這樣的東西不是么?!贝ň烙鹫f,“它可以讓你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又可以在不經(jīng)意間讓你念念不忘。” 回到辦公區(qū)域,他們聊了許久,川井說之所以想要辦工作室,招助手,一方面是自己四十歲之后體力明顯下降,再加上天生身形嬌小,許多步驟完成的愈發(fā)吃力。另一方面也想將玻璃這個美麗的媒介發(fā)揚起來,它有不輸于任何材料的可塑性,她不會吝惜自己的所悟所學,希望越來越多人領略到玻璃的魅力。 她對阮幼青伸出右手:“以后請多多關照了,阮幼青先生。不過你的姓氏對于日本人來說,有些拗口哎。我以后可以叫你幼青嗎?”不知是不是有多年在美國留學的經(jīng)驗,川井美羽不太有大和撫子傳統(tǒng)的謙卑姿態(tài),這讓阮幼青如釋重負,安心與她握手:“當然?!?/br> “這位是渡邊湊,算是你的前輩吧。”川井向他介紹工作室另外一個助手。 “您好。初次見面請多關照?!泵媲暗哪腥讼蛩⑽Ⅻc頭,看上去比他年長一些,留了藝術又性感的鬢須,然而表面的客氣并沒有讓阮幼青忽略他快速掠過的目光,最后在助聽器上停留的一瞬有些許傲慢。 “請多關照?!比钣浊酂o視了這不著痕跡的冒犯,轉眼望向對方手中的宣傳單。標題是第XX回東京玻璃展會。 川井似乎也注意到了,隨口問道:“渡邊你參展的作品有眉目了?” “嗯,想做幾套玻璃酒器……主題的話……”渡邊湊侃侃而談,語速很快。阮幼青有些跟不上他們的速度,便知趣退到一邊。好在沒有等太久,川井交代渡邊:“以后你跟幼青共事,多照顧他一些??赡芤婚_始他不太熟悉風格和特殊技法,就拜托你多指導他一下了。” 阮幼青直覺渡邊湊并不想與他共事的樣子。但在川井面前,這個助手顯得很大度,友善地沖他露出笑容。 川井美羽似乎對這方面比較遲鈍,她開心地拍了拍兩人的肩頭告別:“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說完便帶上自己的助手離開,留下了尷尬的兩人獨處。果然,老師的背影才剛剛消失,渡邊湊便冷漠地回到自己的電腦前,全然不顧念這個初來乍到的工作伙伴。 “請問明天幾點過來合適?”阮幼青只好主動提問。 “工作室上午九點半開工,周末休息?!倍蛇厹惾咏o他一副鑰匙自顧自說著,“我們主要是完成川井老師的設計圖?!?/br> 阮幼青向來不愿熱臉貼冷屁股,既然對方不怎么想與他交流,他也樂得獨處。他獨自來到中庭側面的工作間,不覺眼前一亮。這里與陸真那個破廠房不可同日而語,環(huán)境極好。白色墻壁,水泥地面,空間明亮又寬敞??繅[著一排設備,是干凈的銀色電窯爐徐冷爐與工具臺等等一應俱全。想到接下來的日子自己可以一樣一樣試過去,他內心不免雀躍。 可事情并不如所想一般順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