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章 華氏正骨
曾毅從人群中穿過,發(fā)現(xiàn)這里還有人在做生意。 有租椅子的,五塊錢一個小時。來整骨的人,大部分都是腰腿疼痛,無法久站,所以租椅子的生意還不錯,這會工夫租出去有五六把的樣子。 還有做黑車的,進去的人,都必須人手一張X光片。有些從外地來的人,沒有拍X光片,又對榮城的交通情況不熟,這些人就負責用車把你送到最近的醫(yī)院拍片子,再把你送回來,五十塊錢一個來回。這個價可不便宜,平時坐出租車,從榮城的最南邊坐到最北邊,也就三十多塊錢,何況最近的西醫(yī)院距離這里只有兩站,區(qū)區(qū)八百米遠的距離。 別說是曾毅,就是他身后的蘇健純,今天也是大開眼界、長了見識,這個診所的門口,完全就是一個“小社會”,三教九流,五色人等,一應俱全,比起大醫(yī)院的就診情況還要復雜。 曾毅走到樓前的臺階上,道:“麻煩,我想問一下……” “干什么的!往后退!”胖中年手里的棍子立時掃了過來,抽在曾毅的大腿上,然后不耐煩地喝道:“往后退!往——后——退!” 這動作,這語氣,都讓曾毅很不舒服,完全就是幼兒園的老師在教訓三歲小孩子,不過曾毅還是耐著性子道:“我想問一下,排號是不是在這……” “你這人是耳朵有問題呢,還是聽不懂人話?”胖中年“蹭”一下站起身,曾毅還沒火呢,他倒先火了,拿著棍子往后一指,喝道:“我讓你后退、后退,說五六遍了,你總聽得見吧!要是真聽不見的話,我給你指個道,出了醫(yī)院的大門,你往左拐,兩站就是醫(yī)附院,掛個耳科讓大夫好好看看,看好了再來?!?/br> 葉清菡頓時火了,曾毅好言好語地向你請問,你哪怕就是不回答,也不用這么損人咒人吧,道:“怎么說話呢,你會不會好好講話!” “怎么著?你是大夫,會看病是不是,不會講話你也能治?”胖中年斜瞥了葉清菡一眼,這是在提醒呢,別忘了,你是來看病的,想看病,就最好給我老實點,“我說得不夠清楚明白嗎?往后退!讓大伙都聽聽,看是我說的話沒人聽得懂呢,還是有人白長了一對耳朵,不聽人話?!?/br> 葉清菡臉色憤然,往臺階上一步,她是忍不住了。 曾毅一伸手,又拽住了葉清菡,跟這種看門狗,沒有必要一般見識,何況重點不在這里,是在這扇防盜門的背后。 胖中年看葉清菡還敢翻臉,一伸手,就去推曾毅,“我再說一遍,往后退!” 蘇健純的腰都繃成了一個弓形,隨時準備出手,他知道曾毅之所以不發(fā)脾氣,是要進里面去看看,所以就忍著了,但此時看胖中年伸手要推曾毅,蘇健純就沒法再忍了,他怕曾毅再受傷。 胖中年的手馬上要碰到曾毅,曾毅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帶著葉清菡往下退了一個臺階。 旁邊的崔恩熙趕緊一扶曾毅,然后呵斥道:“我警告你,他的身上有傷,你要是再動手,我們就不氣了!”崔恩熙也生氣了,看這胖中年訓斥別人,跟訓斥曾毅,完全就是兩種感覺,她此時也氣得捏緊了粉拳。 胖中年冷哼一聲,來這里的哪個身上不帶傷,有傷你還敢跟我耍橫,找死!他根本沒把崔恩熙的警告放在眼里,身子往前再欺一步,手中棍子一掃,“再往后退!后退!” 棍子掃過,差點就打在曾毅幾人的臉上,曾毅只好一手一個,拽著葉清菡和崔恩熙再往下退了一個臺階。 胖中年的棍子連續(xù)掃了幾下,逼得曾毅連連后退,最后不但下了臺階,還站在了距離臺階有三步遠的地方。 崔恩熙和葉清菡生氣到不行,要不是顧慮到曾毅身上有傷,兩人怕是就要一甩胳膊,掙脫曾毅要跟這胖中年發(fā)飚了,這也太欺負人了,那語氣,那口吻,根本就像是在呵斥豬狗牛羊一樣。 蘇健純冷哼了一聲,他已經(jīng)把這胖中年的樣子,死死印在了腦子里,你等著,回頭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就站在那里吧!”那胖中年居高臨下,藐視了一眼,然后坐回到自己的躺椅里,小棍子往手里一拍,翹起個二郎腿,道:“說吧,你什么事?” 崔恩熙和葉清菡一聽,肺都氣炸了,這死胖子平白無故把別人訓斥一頓,原來就為了讓你站在他指定的地方,如此才能跟他講話,欺人太甚啊,是在是欺人太甚。 曾毅已經(jīng)沒有跟胖中年說話的興致了,他瞥了一眼蘇健純,心道都說政府衙門的臉難看、話難聽,可比起眼前這個,就要遠遠不如了,這哪里是看病,根本是找病來了,骨傷好了,人被氣癱了。 蘇健純收到曾毅的顏色,往前一步,道:“這位大哥,看華大夫是不是要在這里排隊?” 胖中年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拿棍子往蘇健純腳下一指,道:“在那站著吧,等我叫你的名字!” 蘇健純根本沒理這一茬,曾毅沒打電話預約,怎么可能被叫到名字,他直接往臺階上去了,道:“大哥,我看我名字在不在名單上!” 胖中年不耐煩一甩手,道:“都有,都有!誰批準你上來的,下去!下去等我叫名字!” 蘇健純上前兩步,沒等胖中年發(fā)作,就一把將他按在了椅子里,然后嘿嘿一笑,道:“就麻煩你給看看,我的名字到底是不是在上面。” “下去!在下面站好了,再跟我講話!”胖中年還挺橫,“聽明白沒有!” 趁人不注意,蘇健純把兩百塊,放在了胖中年手里寫名單的小紙片上,“你看我這都上來了,就給看看吧!” 胖中年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翻出后面的小紙片,把那兩百塊夾了起來,這臉色才有些好看了,道:“說吧,叫什么名字?” “張大勇!”蘇健純隨口謅了一個名字。 胖中年隨便往紙片上一看,就拿手一戳,道:“著什么急,你的名字不就在這里嘛,下一撥第一個就是你了?!?/br> 蘇健純心中冷笑,馬匹的,老子隨口謅的名字,就在名單上,還在下一撥第一個,原來你小子故意數(shù)落別人,是嫌別人不給你發(fā)“紅包”啊,行,今天老子就給你發(fā)個大“紅”包,“那我就放心了!” 胖中年的棍子就在身旁又畫了一個圈,“既然上來了,就站這里等著吧!” 蘇健純就往旁邊一站,臉上毫無表情,心里已經(jīng)在琢磨怎么收拾這胖中年了。 此時防盜門一開,一下走出了四位患者,就是剛剛才進去的那一撥人。 曾毅看了一下時間,發(fā)現(xiàn)這才過去三分鐘多一點的工夫,這個效率,可實在是有點驚人啊。 胖中年就又開始點名了,等他點夠十個人,里面的十個人也剛好都出來,這一撥十個人就往里面走。 曾毅抬腿要進去,蘇健純自然要跟上,胖中年就道:“不許帶家屬!哪個是患者,讓他自己進去?!?/br> “沒事,我進去看看!”曾毅一擺手,示意蘇健純不用跟進去了,他還專門側了側身子,讓身后的九個人先進去,自己最后一個進。 房間不大,就二十個平方出頭的樣子,靠左手邊的墻跟前,擺了七八張椅子,靠右手邊的墻邊,放了三張平板床,鋪著海綿墊子。 “按順序,一個一個來,都把X光片準備好!” 門口擺了一張桌子,坐著一位年輕人,臉色很臭,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擺滿了一扎一扎的紅鈔票,鈔票上面垛了一臺點鈔機,看來這才是真正負責收錢的人,那堆鈔票,至少也有十七八萬了。 曾毅就在最后一張椅子上坐下,看看這華老兒子到底要怎么來治病。 先上去三個人,分別在三張床上趴好了,就有三個大夫拿起了他們的X光片開始,也沒穿白大褂,歲數(shù)大的,有四十多歲,年輕的那個,看樣子只有二十歲出頭,曾毅也分不清哪個才是華老的兒子。 三人看完X光片,歲數(shù)大的那個問了一句,“多久了?” 病人答:“三四年了!” “第一次來我這里吧?” 病人猶豫了一下,答:“第二次了!” “上次肯定不是我給治的吧?” “上次也……” 病人還沒說完,就聽“咔”一聲,那大夫已經(jīng)上手了,毫無準備之下,疼得病人悶哼了一聲。 “好了!”那歲數(shù)大的大夫整了整衣服,道:“回去靜養(yǎng)!下一位!” 曾毅目瞪口呆,這……這也太神速了吧,一不問癥狀,二不問病史,三不咨詢病人平時是否有其它治療手段,甚至都不上手去觸摸一下患處,只憑一張X光片,上來直接就是最猛的那一下,這也叫正骨嗎? 后面還有讓曾毅更吃驚的,那位年輕的大夫看完X光片后,根本連問都不問一句,讓病人按自己指定的姿勢趴好,就是猛然一按,一聲“咔嚓”之后,也是那句話:“回去靜養(yǎng)!下一位!” 曾毅終于知道華老為什么能一上午就診完五十個病人了,這完全就是工業(yè)流水生產(chǎn)線啊,一看X光片,再猛然一按,一個病人就交代過去了。 X光片確實可以更直觀準確地看到病灶所在的位置和情況,這一點曾毅并不否認,但正骨卻不能這樣做! 人體有幾百塊骨頭,但沒有一塊骨頭是可以獨立存在的,他是一個活生生的整體,在對病變畸形的骨頭進行矯正前,正骨的大夫一般都會對其它關聯(lián)的骨頭進行一番矯正松動,如此把出位脫出的骨頭復位時,才不會對周圍的骨頭造成新的壓迫,導致別的骨頭變形脫位。 而眼前這是什么啊,根本就是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依靠發(fā)力的技巧,一下把病變脫位的骨頭復位了,病人當時肯定是松快了,那這樣復位的骨頭,究竟有幾成痊愈的機會?如果再引起關聯(lián)骨頭的新病變,那豈不是按下葫蘆又浮起了瓢。 兩位病人從床上下來,到門口去交錢,每人三百塊! 曾毅再次咂舌,識破門口的那個騙子后,他以為三百塊或許就是騙子隨口一說,沒想到這里的收費標準,還真的是就三百塊。 從進了這扇門,到往床上一趴,再到下床交錢,前后不到三分鐘,折合下來,平均一分鐘就是一百塊錢,這哪里是治?。∧侨淮蠓蛲策呉徽?,根本就是三臺活動的印鈔機。 而病人得到什么了?一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得這個病,二不清楚平時需要注意什么,甚至連自己的病情都沒弄清楚,就稀里糊涂就把錢就交了出去,說不定還因為這次的治療,受到了更大的暗傷。 此時又上去兩位患者,遞上X光片,然后往床上一趴,靜靜等候著大夫?qū)ψ约骸跋率帧薄?/br> 曾毅的心中一陣陣發(fā)冷,這就是南江第一的華氏正骨嗎? 第一批的三位患者里面,就只有一個還在那里趴著了,一個膀圓腰粗的大夫,在他的背后來回按著。 曾毅看得明白,那不是在正骨,只是一般的按摩,因為這位患者的X光片上,根本就沒有異常,換言之,他的骨頭沒有任何的問題,現(xiàn)在的疼痛,可能是別的問題引起的病,或許是肌rou,或許是神經(jīng),或許是中風,或許是風濕……那位膀圓腰粗的大夫,心里很清楚這一點,卻根本不提這件事,而是按部就班地做著按摩的工作,看看時間差不多三分鐘了,就停下手,吩咐一聲“回去靜養(yǎng)”,然后讓病人下床去交錢。 曾毅在這一剎那,都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了,可見心中有多么氣憤。他終于明白外面那個胖中年為什么會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態(tài)度了,在這伙人的眼里,患者根本就是主動送上門,伸長了脖子等著自己來宰割的牛羊,自然無需好言好語了。 平時都說西醫(yī)獨大,所以西醫(yī)大夫心狠手辣,可就是衰落到了極點的中醫(yī)界,又何嘗沒有敗類呢!中醫(yī)沒有善惡好惡,只有人性,才有善惡好惡。 曾毅胸中猛然一痛,痛徹骨髓,就是上次在東江兒童醫(yī)院,看到那位孫云水大夫的惡行時,他都沒有如此心痛過。他心中一直都以中醫(yī)為傲,此時親眼看到中醫(yī)里的敗類,就像是渾身的骨頭都給打碎了一樣,雖然沒有病痛,額上的汗珠,卻開始滴滴答答地掉了下來。 “咔吧” 曾毅一捏拳頭,站了起來,過去一把拽住正要付錢的那位患者,“慢著!” 那人還在愣神的工夫,曾毅已經(jīng)抄起他手中的X光片,來到那名膀圓腰粗的大夫面前,“啪”地一聲,把X光片豎在對方的面前,“我想請教你一下,他的骨頭到底哪里有毛病,你又做了什么治療?” 膀圓腰粗先是一愣,隨即就道:“你這是什么意,你跟他什么關系!” “回答我的問題!”曾毅的目光緊緊盯著對方。 那患者還很納悶,怎么回事??! 膀圓腰粗看曾毅手里沒帶X光片,又看了看那位患者的表情和反應,心里就明白過來了,負手往那一站,道:“你是來搗亂的吧!這里不歡迎你,出去!” 這一下,屋里的三位大夫全放下了手里的患者,門口那位負責收錢的年輕人,更是一把抄起屁股下的凳子,“怎么著,進來偷師竊藝的吧!” “滾出去!”膀圓腰粗猛一抬手,指著房門,單手叉腰,“小子,趁老子還沒翻臉,自己給我從這里滾出去,否則別怪我氣!” “馬匹的,也不打聽打聽這里是什么地方!”門口的年輕人拎著凳子,“你膽子膽挺肥,敢到華大夫診所的來偷藝鬧事,我看你是欠收拾了?!?/br> 這年輕人挺聰明,不提鬧事,而是說曾毅是來偷藝的。 周圍的患者一聽,心中恍然,原來這小伙子是來偷藝的,難怪!一招鮮,吃遍天,真要是能把華大夫的手藝學個一招半式,這輩子都不愁吃喝了,你看看人家那桌子上擺的錢,多得都只能用點鈔機來數(shù)了。 “就你的這點手藝,還不配我來偷師竊藝!”曾毅冷哼了一聲,對那膀圓腰粗道:“你就是華彩唐的兒子吧!” 華彩唐就是華老,曾毅現(xiàn)在動了氣,也懶得叫尊稱了。 “這名字也是你叫的嗎?”膀圓腰粗一聽就生氣了,“六子,你還戳在那里干什么,還不把這個偷藝的家伙給我請出去!” 叫六子的年輕人提著凳子往曾毅面前一站,道:“小子,識相的,就自己滾出去,要是讓你六老子動手請的話,可就……” 曾毅一抬手,一個巴掌就打得那六子往后猛跌,把身后的床都撞得歪在一邊,“你是什么東西,也敢這樣跟我講話!” 這一下,屋里就爆了,膀圓腰粗從床后面沖了出來,捋著袖子就要上前動手。 “華老,您怎么過來了!呵呵呵……” 此時門外就傳來那個胖中年的諂媚的呼聲,聽得見他噔噔噔下臺階去迎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