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樣的安排，曾毅心里是有些不高興的，他并不是瞧不起接電話的這份工作，他的目的是了解醫(yī)院的情況，不管做什么工作，其實都不妨礙他去調(diào)查了解醫(yī)院的情況，但話事卻不能這么辦。

    所謂“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體制內(nèi)最講究的就是個體面了。曾毅雖然是掛職鍛煉的，但畢竟也是上級任命的院長助理，真要是被安排去接電話，今后別說在醫(yī)院抬不起頭來，就是走出醫(yī)院，這段經(jīng)歷照樣會被人拿出來當做笑柄的。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導(dǎo)致曾毅被日后的同僚們所排斥。誰也不愿意和這種立不起威嚴的窩囊廢打交道，或許還想踩上一腳呢。

    “榮主任，那你看我是去幫忙去接電話呢，還是從旁協(xié)調(diào)處理急救工作呢？”曾毅看著那位榮主任，雖然語氣帶了幾分寒氣，但話里依舊給對方留了幾絲情面，沒有把對方的目的直接說死，而是再多給對方一個選擇。

    榮主任的臉色就更尷尬了，心道這個掛職的院長助理看來也不是省油的燈，按照他的意，當然是希望曾毅去接電話。倒不是他勢利眼，非要幫著李益善在曾毅的身上再踩一腳，不管是周耀明，還是李益善，這兩位院長如今都是年富力強，再干十年八年都不是問題，雖然李益善想取代周耀明的事，已經(jīng)是司馬昭之心，人皆知了，但結(jié)果還是個未知數(shù)呢。

    這個時候，榮主任當然不會著急選邊站，他主要是擔心曾毅在急救中心給自己捅了簍子，急救工作是爭分奪秒的事情，最苦最累，風險也最大，雖然曾毅的履歷上寫有保健工作的經(jīng)歷，但在以保健工作擅長的京城醫(yī)院，這根本算不得什么，這里的醫(yī)生，甚至是護士，都打心眼里瞧不起下面省市的保健水平。

    萬一曾毅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還非要在急救中心瞎指揮、亂攙和，到時候出了簍子，這板子肯定還得砸在自己這位急救中心主任的頭上，所以榮主任不想給曾毅任何插手的機會。急救中心二十四小時不停歇，又怎么可能不缺人手呢，但榮主任只告訴曾毅急救電話那邊缺人，目的就是希望曾毅能老老實實地，不要亂插手急救中心的事情。

    如果今年來的是一位老資歷的大夫，榮主任也就沒這份顧慮了，他最怕的就是這些年輕的領(lǐng)導(dǎo)，往往沒多大本事，偏偏還年輕氣盛，非要證明自己的與眾不同，這樣的心態(tài)是要出大亂子的。

    只是曾毅主動把話講得這么直白，榮主任反倒不好辦了，這是要逼他做一個表態(tài)呢，曾毅可以主動表態(tài)去接電話，但他是不能這么講的，這里面有個態(tài)度的問題。

    榮主任想了片刻，尷尬笑道：“曾助理是領(lǐng)導(dǎo)，接電話這種小事，怎么可能勞你大駕呢！”

    “那我就幫榮主任打個下手，做一些協(xié)調(diào)的工作吧！”曾毅不等榮主任再說別的，直接就把這事給定下了。

    榮主任雖然不愿意接受這個結(jié)果，但也不敢強行反對，只能是無可奈何地表示接受，道：“有曾助理幫忙協(xié)調(diào)工作，我肩上的擔子可就輕多了！”榮主任這話講得是極其不情愿，心道這不是添亂嘛，今后自己除了工作之外，還得專門再找一個人來，就負責盯著曾毅，防止他頭腦發(fā)熱，給自己捅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簍子，這哪是減輕膽子，分明是背著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

    曾毅看榮主任表了態(tài)，就知道對方的安排，并不是故意要為難自己，也不是和李益善一伙的，所以他也不為難對方，笑呵呵道：“榮主任，我就是個新手，什么情況也不了解，可不敢瞎摻和的。我的工作呢，就是熟悉情況、了解情況，如果有什么需要聯(lián)系協(xié)調(diào)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好了！”

    曾毅的這句話，讓榮主任大為松了口氣，心道這位新來的掛職助理雖然年輕，但水平和境界卻著實不一般啊，不僅懂得進退，更懂得分寸，該硬的時候就一定硬，該妥協(xié)的時候也絕不會拖泥帶水。

    看曾毅表態(tài)不會亂摻和急救中心的事情，榮主任的臉上就出現(xiàn)了nongnong的笑意，道：“曾助理這話就氣了，你能來我們急救中心指導(dǎo)工作，這是院領(lǐng)導(dǎo)對我們急救中心的關(guān)懷和重視。”

    “榮主任經(jīng)驗豐富、管理有方，還需要你多幫助、多指點才行啊！”曾毅也捧了對方一句。

    榮主任就領(lǐng)著曾毅在急救中心各處轉(zhuǎn)了一圈，從120呼救平臺，到醫(yī)院的急救車、急救設(shè)備，到里面的急診室，每到一處，榮主任就把曾毅介紹給各處的負責人，并且當場進行說明，曾毅的職責就是協(xié)調(diào)處理。

    等轉(zhuǎn)回急診室，曾毅就要求在這里給自己加一張辦公桌，然后要來了醫(yī)院所有醫(yī)生的資料表進行研究了解，如此就算是在急救中心安了家。

    消息傳回院辦，李益善的秘書就把這個情況向李益善做了匯報。

    李益善當時也沒有講什么話，等秘書出去之后，他又是拿手在摸著下巴，心道自己倒是小瞧了這個曾毅啊，人小鬼大，這關(guān)竟然讓他給混過去了。

    作為京城醫(yī)院的副院長，李益善太了解院里這些大夫們的眼界了，那可不是一般地高，普通的小護士都敢給外地來的市長甩臉子，更不要提曾毅這個掛職的院長助理了。曾毅沒有能壓得住眾人的資歷，人又年輕，還是從外地交流到京城的干部，在醫(yī)院也沒有任何靠山，更沒有拍板決策權(quán)。

    這樣的年輕小娃娃，醫(yī)院下面那些部門的領(lǐng)導(dǎo)別說看得起你，而是壓根就不會跟你多廢話，不滿意的話，當場就能把你給撅回來。

    李益善打發(fā)曾毅去急救中心鍛煉，心里頭就是這個想法，他就是要看曾毅碰壁而回，然后再去別的部門，再碰壁，誰知道曾毅一去急救中心，竟然就被接納了。

    急救中心的主任叫榮堅行，業(yè)務(wù)水平?jīng)]得說，但就是性情比較耿直，脾氣也不大好，多次得罪了院領(lǐng)導(dǎo)，否則也不會被派到急救中心那個火山口去當負責人。李益善想著以榮堅行的脾氣，一定會把曾毅給給撅回來的，但沒想到曾毅竟然搞定了榮堅行。

    對于這個結(jié)果，李益善雖然有些不滿，但也能接受，自己把周耀明的掛職助理發(fā)配到了急救中心，也能著實惡心一下周耀明了，還讓他沒話說。

    其實今天曾毅也是涉險過關(guān)，如果換了是跟曾毅同樣年輕的別人去，年輕氣盛，聽了榮堅行的話，肯定是火冒三丈、當場翻臉，這樣做的結(jié)果，只能是被榮堅行給當場撅了回來，而且事后一丁點的面子都找不回來，從此淪為京城醫(yī)院里徹頭徹尾的笑柄。

    曾毅經(jīng)過體制內(nèi)多年的磨練，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嫩瓜了，他當時就很敏銳地分析出了榮堅行的心，所以并沒有著急翻臉，而是反過來“逼”榮堅行做一個抉擇，在不瞎摻和的前提下，榮堅行果然同意接納曾毅，還給了很高的禮遇。

    晚上回到玉泉山，翟老正抱著小謙高在門前散步逗樂，張杰雄站在十幾步遠的地方，面無表情地盯著翟老和小謙高，只是眼神中也能看出一絲柔和。

    曾毅走上前，也沒驚動翟老，而是跟張杰雄站在了一起。

    張杰雄看到曾毅，才收回目光，低聲道：“京城醫(yī)院工作的事，要不要我去打個招呼？”

    曾毅就笑著搖了搖頭，心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還真是逃不過張杰雄的耳目，今天才安排自己下去急救中心，張杰雄就已經(jīng)知道了，他道：“京城醫(yī)院的水太深，我根本攪不動，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大夫，搞搞調(diào)研吧！”

    張杰雄也就不說什么了，心道曾毅的頭腦還是很清楚的，雖然在南江攪得天翻地覆，但沒有在京城醫(yī)院胡來，選擇做大夫、搞調(diào)研，是曾毅目前最為明智的抉擇。京城醫(yī)院不過是一塊跳板，只有有這段工作經(jīng)歷，等你日后走上領(lǐng)導(dǎo)崗位的時候，就能在衛(wèi)生系統(tǒng)內(nèi)的事情上擁有極高的發(fā)言權(quán)。

    如果想改善一下曾毅在京城醫(yī)院的待遇和地位，對張杰雄來說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只要打電話提一下曾毅的名字，京城醫(yī)院立刻就能高度重視起來。

    但曾毅不希望如此，張杰雄也就作罷了，其實憑著曾毅在京城的人脈，他想自己改善自己的待遇，還真不是難事，據(jù)張杰雄所知，曾毅和顧益生顧老的私交就很深，別的不說，單是翟老、喬老、徐老這樣的首長，隨便哪一個往京城醫(yī)院一站，指明由曾毅負責保健，曾毅的地位就扶搖而上了。

    翟老逗了半天小謙高，才發(fā)現(xiàn)曾毅回來了，當時把小謙高放下，讓保姆給抱進屋里，爽笑道：“你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嘛，那能不能想個辦法，讓我的小謙高快快長大??！”

    曾毅呵呵一笑，道：“別說沒有，就算是有，翟老舍得用嗎？”

    翟老年歲高了，心里自然會有一種歲月不饒人的想法，他剛才說這個笑，不過是怕自己看不到曾孫長大的那一天，但凡是老人，都會有這種念頭，就算翟老權(quán)勢滔天，也不例外。他聽了曾毅的話，大手一擺，道：“我這是著急啊，就想聽他叫一聲‘太爺爺’！”

    曾毅笑著上前，道：“翟老身體健康，長命百歲都不是問題??！”

    翟老哈哈一笑，道：“那不是老成精了嘛，活到哪天算哪天，地底下的那幫老骨頭，可都念叨我呢！”

    曾毅笑了笑，也沒有說什么，能將生死置之度外，從一定程度講，其實也不算是壞事。

    “走，進屋，該吃晚飯了！”翟老背起手，朝屋里走去，他就等著曾毅下班回來好開飯呢，道：“你這次留在京城工作，家里吃飯都熱鬧了很多！今天浩輝他老丈人送來一些魚肚，說是很不錯，我讓廚房燉了，咱們嘗嘗！”

    曾毅心道夏言冰還真現(xiàn)學現(xiàn)賣，這才幾天，魚肚就做出來了，估計那個羅國堅現(xiàn)在也該見好了，曾毅對自己的藥還是很有信心的。

    平時只有翟老是住在玉泉山的，翟萬林、翟萬山因為公務(wù)繁忙，平時并不住在山上，但每周都會回來家里吃一頓飯，所以翟老對曾毅留在京城是很滿意的，以前翟浩輝在京城，一直都是翟浩輝來陪著翟老吃飯，現(xiàn)在翟浩輝去了部隊，有曾毅陪著吃飯，翟老也能找到這種感覺。

    吃飯之前，笑笑簡單提了一句，說是再過一段時間，自己打算回到原來的單位繼續(xù)工作。

    對于這個事，翟老不置可否，估計是不怎么同意，在翟老的眼里，如何讓翟謙高健康平安地長大，才是笑笑的頭等任務(wù)。

    吃的時候，翟老都沒怎么說話。吃完飯，笑笑朝曾毅打了個眼色，然后抱著謙高上樓去了，意是讓曾毅幫自己勸勸翟老。

    曾毅有些頭疼，這是翟家的家務(wù)事，他不好插手，其實翟老和笑笑都沒有錯，只是站的角度不同罷了。好在這事并不著急，笑笑要去上班，也不是說去就能去的，至少得有兩三個月的時間來緩沖，萬一這中間誰又有個想法變化呢，所以曾毅并不著急去做這件事。

    接下來的幾天，曾毅都是待在急診室看資料，主要是了解醫(yī)院醫(yī)生的情況，包括哪些醫(yī)生在某方面擅長，哪些醫(yī)生又在另外一個方面擅長。既然到了急救中心，曾毅也得干得像模像樣，只有了解清楚這些醫(yī)生的擅長，才能在危機的時刻做出正確的抉擇。

    其實很多人有一種錯誤的認識，覺得急診室的大夫，水平一定很高，但事實卻恰恰相反。在醫(yī)院里，急診室和看床大夫，是實習醫(yī)生最多的兩個部門，同時也是醫(yī)院最辛苦的兩個部門。

    看床大夫的辛苦就不必講了，早晚查床，一個人負責二三十個病人，光是挨個查一遍，就得好幾個小時，然后還得寫查床報告、處理意見，而且病人不管有什么事，一定會先找查床的大夫，傷口疼、身體不舒服這肯定要問，房間里的空調(diào)溫度低了高了、走廊上聲音大了小了，甚至都要把看床大夫叫過來問一問，疲憊辛苦那是肯定的。

    而急診室呢，屬于是二十四小時不停歇，沖在救死扶傷的第一線，不僅身體累，神經(jīng)還必須時刻保持高度緊繃，稍微一個馬虎，可能就要付出一條人命的代價，一天一天熬下來，失眠都是輕的。

    很多人到醫(yī)院圖自己輕省，不想排隊掛號，而是選擇去掛急診，不僅可能會耽誤真正需要急救病人的獲救機會，最后還很可能耽擱自己的病情。急診室的大夫，一般只負責初步的處理，之后如果要進行專業(yè)的處理，還是得通知水平更高的大夫過來。

    在醫(yī)院里，真正的大專家、大權(quán)威，一般都是在住院部的，只有在醫(yī)院安排的情況下，才會出現(xiàn)在專家門診，但號是很難掛到的。

    急診室的工作，曾毅插不上手，研究醫(yī)生資料的同時，他如果有空，就是去醫(yī)院的各處去觀察了解，對此誰也說不出什么來，畢竟曾毅還是院長助理呢，他要在醫(yī)院亂轉(zhuǎn)，誰也不能攔著。

    今天又去前面的普通住院樓轉(zhuǎn)了轉(zhuǎn)，曾毅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隨手記在自己的本子上。

    等回到急診室，剛坐下喝了口水，就聽到外面亂哄哄的，很嘈雜，曾毅出去看，是送來了一個新病人。那臉色白得就跟紙一樣，額上冷汗直往下淌，是病人家屬自己背著過來的，往病床上一放，立刻蜷縮成一團，兩只手上青筋暴露，抽成了雞爪狀，面色也是極其恐怖，都有些變形了。

    曾毅一看這氣色、這癥狀，心里就大概有數(shù)了，又過去上前一摸，就基本確診了，這是吃壞肚子了，按照西醫(yī)上的說法，叫做急性腸胃炎。不管是中醫(yī)還是西醫(yī)，對這個病都不難治，而且都有特效的辦法或者藥物。

    “大夫，快給看看吧！”病人家屬顯得很焦急，道：“這突然肚子疼了這樣，你趕緊給治治！”

    剛說完，病人在病床上“哇”的一聲，吐出很多污穢，急診病房里的空氣頓時惡臭帶著一股奇腥。

    急診室的值班大夫，是個很年輕的大夫，協(xié)和畢業(yè)的，當時就跳開幾步，皺著眉道：“肚子疼是吧？來，我開個單子，先去做個檢查吧！”說著，就刷刷地寫了好幾個單子，道：“去吧，一個人去交錢，一個領(lǐng)著病人去做檢查，檢查結(jié)果出來直接送過來！”

    曾毅的眉頭就沉了下來，如此簡單的一個病，判斷也不是很難，只要上手一摸，進行簡單的觸診，基本就可以確定了。這位年輕的大夫是負責初步診斷的，看見病人卻躲得十丈遠，別說觸診了，看都不肯多看一眼，直接就開檢查單，這有些不對吧！

    雖然到急診室之前，曾毅就跟榮堅行說好了不插手，但看病人疼得厲害，曾毅還是于心不忍，于是道：“劉大夫，我看這個病，有點像是急性腸胃炎，要不你上手摸一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