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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小戶女 第109節(jié)

    當(dāng)年的城南是窮人家的城南,如今住在城南的窮人富了些,城南便成了富足的城南。

    竹枝巷子周圍的幾條巷子,這幾年搬來了不少新鄰居,不少都是大桃鄉(xiāng)的人。

    不過大桃鄉(xiāng)的人買的屋子大多都靠著魚姐兒家,張家根基淺,大桃鄉(xiāng)根基也淺,聚族而居力量才是最大的。

    雖然張知魚不是很喜歡宗族生活,但這就是古人的生存之道,連沈老娘聽了都只有高興的。

    陸九郎聽得認(rèn)真,心里也為故土高興,只是也難免失落。

    一個風(fēng)俗大改,只留鄉(xiāng)音的地方,還能算是家嗎?他的家是濃夏跟兄弟一起挖藕的小池塘,如今湖上停泊的都是盞盞小燈,看著還不如待在劍南道熟悉。

    遍地溶溶月,不見故鄉(xiāng)人,真說起來他已經(jīng)是一個沒有歸途的人。

    陸九郎悵然若失。

    張知魚一時說得口干舌燥,便自個兒開了桶子,想倒兩杯水上來,一時見著里頭有百花釀,想起陸九郎的口音,手下一拐,便打了兩杯上來,一杯放在陸九郎跟前兒,一杯遞給夏姐兒。

    顧慈便是如今身體大好,也是吃不得這些東西的。

    小千賴在在爹懷里眼神亮亮地盯著來人,見爹還在發(fā)怔,便捧起杯子聞聞,嘻嘻一笑,道:“甜甜的,跟在家里喝得不一樣呢?!?/br>
    陸九郎怔怔地看著這杯水,頭皮都麻了起來。春花迎遠(yuǎn)客,百花接歸人,是南水縣積年的舊俗,頓時心神大動,啞聲道:“你們怎知我是南水縣人?”

    張知魚笑:“這有什么不能認(rèn)的,大叔語音婉轉(zhuǎn),跟別的蜀人不同,有南水縣的味兒?!?/br>
    顧慈笑:“大叔離家雖久,但鄉(xiāng)音未改,說也像耶,我們巷子里只有上了年紀(jì)的人才這么說?!?/br>
    張知魚和夏姐兒連連點頭,這土土的音,沈老娘這幾年都不說啦。

    上了年紀(jì)的陸九郎笑起來,端著杯子喝了口甜甜的蜜水,又給兒子喂了一口,低頭看著水中年輕了十歲的臉,心中感慨無限。

    當(dāng)年他家中貧寒,爹娘把家資都給了大哥,讓他自己出門自尋活路,也是在碼頭,賣面的攤販見他背著行囊,臉色慘白,送了他一杯春飲道:“外頭掙不到錢,回來怎么也能討一口飯吃?!?/br>
    他喝得干凈,從此心里只當(dāng)自己是故鄉(xiāng)的客人,但到了外頭,雞叫不對,落葉的季節(jié)不對,吃的東西不對,孩子挨打的方式也不對。

    他時常怪那杯在自己心底浮動的春飲,勾得自己日日想回來。

    從南水縣到劍南道,再從劍南道到南水縣。

    一個來回他走了十年,姊妹嫁人,爹娘去世,兄嫂陌路。

    陸九郎杯中清波蕩漾,他忽然回過神來,抱著小千笑:“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br>
    原來是他想回來,想要回去的地方就是旅客的歸途。

    ——小千,喝了這杯水,我們就到家了。

    幾人寒暄一陣,吃完了水張知魚便帶著兩個小跟班出去找大桃,心說此地留不得了,陸九郎也是個怪人,知道的說他出門經(jīng)商去了,不知道的還當(dāng)他偷學(xué)別人州粹去了,看看這小臉兒變得!

    再待下去,夏姐兒非進(jìn)了戲班子學(xué)噴火不可。

    大桃正在算賬,他算學(xué)不怎么好,豬崽兒早被人搶光了,他還掰著手指頭,章大郎都沒眼看,心說改日回家非叫大房正正墳不可,這幾個錢他都算清楚了,大桃都還不會,他懷疑他們家有人歪墳,拖了大桃鄉(xiāng)后腿。

    張知魚今兒出來找他是有正事的,幾人約好了一起去買面具,準(zhǔn)備組建灶火隊跟其他巷子對打,爭取奪魁。第一名縣里要賞二十兩銀子,更重要的是,孩子堆好似憑借這個劃分老大,夏姐兒已經(jīng)當(dāng)了三年,她說今年給別人摘了,她就投河自盡。

    張知魚只好再度出馬,看著算得滿頭大汗的大桃直樂:“大桃哥,你讓我今年做張?zhí)鞄煟揖蛶湍闼闼阍趺礃???/br>
    大桃素來便是魚meimei的小馬屁精,但是魚meimei顯然比不過張?zhí)鞄煟筇业椭^面無表情地說:“一次不行,我可以數(shù)第二次,師父說了,只要有志氣,什么都能做成!”

    總之,他堅決抵抗一切妖魔鬼怪的誘惑。

    張知魚見軟的不行,立刻拍拍夏姐兒的背,豎起眉毛:“不行,我要做張?zhí)鞄?。?/br>
    夏姐兒狗腿地挺直了背,用鼻孔看大桃哥。

    大桃鄉(xiāng)這幾年刮起怪風(fēng),里正都嘀咕鄉(xiāng)里一定有來頭,不然不能發(fā)得這么快,張阿公回去一趟翻爛了族譜后也神色古怪,回來便問她歷史上有沒有有名的張姓人。

    張知魚想了半天只想起張飛和李逵,給張阿公連著罵了三日,轉(zhuǎn)頭抱著書便關(guān)了門子研究,最后給張家定了性——張?zhí)鞄煹暮笕耍?/br>
    夏姐兒聽了就傷心道:“阿公這是發(fā)了病了!”

    但孩子們對張?zhí)鞄熯€是很有興趣的,又有張大嘴在外日日傳播張?zhí)鞄熃笛У谋臼拢@幾年竹枝巷子多了無數(shù)張?zhí)鞄煹墓吠茸印?/br>
    張知魚也未能免俗,年節(jié)上必扮張?zhí)鞄煔ⅫS父鬼,夏姐兒當(dāng)鬼,其他閑雜人等自然做廢柴反派,等著張?zhí)鞄焷砭龋櫞榷佳萘藥状温櫺≠唤o人殺。

    這事兒做得巷子里怨聲載道,人人都想做威風(fēng)的張的天師,誰想做野豬精哼哼唧唧地喊師兄救呢?

    天下苦夏久矣。

    大桃已經(jīng)聯(lián)合諸人準(zhǔn)備給這兩姊妹一把推翻了,一個人打不過夏姐兒,一群人噴也噴死她!

    張知魚看他鐵了心,還閉著眼等拳頭,便嘆一口氣,眼珠轉(zhuǎn)個不停,回家便四處拉票,但大家都說讓她們這次做老妖怪給桃天師收。

    張知魚拉著顧慈和meimei,又叫來成昭和趙聰,一塊兒說服大家,眼見著又要打起來,張阿公摸著胡子道:“無量天尊,人都給你們玷污壞了,從今兒起誰裝張?zhí)鞄?,我扎誰!”

    竹枝巷子頓時分成兩派,二郎也成了香餑餑,人人想要——神仙就得有坐騎!

    夏姐兒抱著大姐笑:“我要跟二郎一起扮二郎神,演個趕海射日,劈山救母?!?/br>
    張知魚沉吟:“那我呢?”

    夏姐兒一拍大腿,咂嘴道:“大姐變笨了,太陽要十個,你就是其中一個呀!”

    所以,她的意思是在座的各位最后都將給她一箭射死。

    青肚皮的小猢猻,一點不懂尊老愛幼!

    張知魚氣得手抖,抱著二郎,說:“小可憐,不能讓你做惡犬?!彼€想做張?zhí)鞄?,讓二郎做主角跟黃父鬼對打,最后被她天神降世一般殺了,至于阿公,張知魚心說,有本事就扎死你唯一的繼承人!她才不怕吶。

    夏姐兒對張?zhí)鞄熞话悖矚g做鬼做妖精,神仙里她只喜歡二郎神、哪吒和孫大圣,這會兒便不樂:“大姐這是偷來的快樂,殺黃父鬼的是鐘馗?!?/br>
    張?zhí)鞄煹姆劢z很生氣,巷子里露出了很多雙冒著兇光的眼睛。

    夏姐兒冷哼一聲,拿起樹枝捏得嘎吱嘎吱地響。

    眾大猢猻頓時往后退了二里地,只還不肯散?

    這頭夏姐兒才威風(fēng)過,李氏聽得動靜就在那頭喊:“張知夏!你今天的菜做了嗎,花兒繡了嗎?地掃了嗎?”

    梅娘便勸嫂子:“她肯做我還不肯吃呢,油米耗盡也做不出一盤不黑的菜,家里才起來多久,銀子凈用來買菜重做了!”

    梅姐兒兩年前嫁出去后,家中的瑣事已經(jīng)交給了底下幾個小的,張大郎這些年武功大進(jìn),父女兩個都正經(jīng)上了冊子,領(lǐng)著朝廷俸祿,雖然朝廷不要他們做什么,但如果它國高手來犯,張家父女也是要出力的。

    所以梅姐兒雖然嫁出去了還是時常在家——張大郎舍不得姐妹離家,便跟羅家商量,每年讓梅姐兒回張家住半年。

    羅家能娶上梅姐兒,換了個大宅子,還有這樣后臺硬的親家,便沒有不滿意的,雖說羅毅有吃軟飯的嫌疑,幸而他素來心大,一心想著梅姐兒并不將這些放在心上。

    張大郎就更不會考慮了,人腰桿子站直了,敢想的事兒也就多了,張家有他們父女三個,就是梅姐兒和離再招婿留在家中一輩子,又有誰能說話兒?

    只不過梅姐兒過得高興,讓meimei和大姑傷心的事,張大郎和魚姐兒是不會做的。

    其實別說羅家,就是族里如今也沒人能說張家二房如何行事。

    雖然張大郎只是一個小巡檢,但地位已經(jīng)不可同日而語。

    如今整個江南道能跟他比的武人不過十指之?dāng)?shù),他已經(jīng)是不能隨意走出江南的頂頂高手,若要出遠(yuǎn)門必須要上衙門備案。

    張知夏按道理也不能到處跑,但是小關(guān)公公說,夏姐兒天資奇佳,有望成一代宗師,所以如今朝廷并不會不讓她隨意走動,若四十歲之前她成不了宗師,才會被派去大周沒有高手的地方協(xié)助其他高手坐鎮(zhèn)一方,當(dāng)然如果夏姐兒成了宗師,天下間有宗師的國家也不多,整個大周朝,如今也只有五個而已,到時候她想去哪里,只要不是叛國,那也沒人會攔她。

    張知魚對爹和meimei一直很好奇,這兩人游走的地界跟大伙兒的都不同,她真的很想知道m(xù)eimei和親爹的實力夠她闖禍闖到什么程度。

    黃蓉不成,郭芙也行??!

    只可惜她爹在家打爛一個碗都得給張阿公罵得狗血淋頭,若兩人在家露一手,顯而易見,她娘和阿公定要將這跳脫不像自個兒的一大一小掃地出門。

    張大郎和夏姐兒生活能力便如嬰兒一般,做飯打碗,洗衣爛布。

    讓這兩個人今兒出了門子,明兒就得跟野狗搶食,這方面兩父女對自個兒都有清晰的認(rèn)知,兩人在家連花兒都不敢多瞧,怕花謝了被人賴到自個兒頭上。

    所以張知魚如今還不知這兩個到底有什么招數(shù),都怪她們家胭脂虎太兇了!

    這般想著,那頭胭脂虎小李久不聽人回話,便冷著聲兒又問了一句。

    夏姐兒先前嘴里答應(yīng)得哦哦哦的,但她豈是這般乖覺的人,自然是——一個也不曾做!

    給娘一連問了兩句,手立時便抽了雞爪瘋,爬了兩次才爬上房頂,小聲說:“大姐,娘不氣了我就下去,等會兒你把晚飯放在地下,我飛下來拿?!?/br>
    張知魚笑瞇瞇地看她們家的高手連屋頂差點兒都沒爬上去,背著手仰頭問:“你還當(dāng)二郎神?”

    夏姐兒連連搖頭,忙表忠心:“大姐當(dāng)什么我都做鬼!”

    外頭探頭探腦的眾猢猻哈哈大笑,大伙兒年歲漸長,已不那么迷信夏姐兒這頭頭了。

    李氏在底下看著上房揭瓦的夏姐兒和外頭嘻嘻哈哈的猢猻,慢慢地說:“誰做天師,以后我的菜就不賣誰!”

    此話顯然比扎不扎的有用多了。

    大家摸著肚子悲嘆一聲,立時便從了,開始討論起到底扮什么,反正大家堅決不肯跟張家姊妹后頭做綠葉,他們要另起爐灶!

    沈老娘看了便跟王阿婆嘆:“我看這回銀子得打水漂,還沒出門子就窩里斗。”哪家巷子也不這樣。

    顧慈也看魚姐兒問:“你還想扮什么?”

    張知魚的勝負(fù)欲熊熊燃燒,一拍桌子道:“扮觀音!”

    顧慈想想魚姐兒穿觀音服,臉紅道:“這樣不好吧?”豈不是叫人看呆了去,做為合格的病人,他一定要保護(hù)自個兒的大夫,不然豈不是白眼狼一條。

    張知魚豪爽一笑:“不要緊,你聶小倩都扮了,扮個觀音也不是難事,我們?nèi)藬?shù)不夠,美貌卻夠,保準(zhǔn)兒人人都投咱們。”

    慈姑險些給水嗆著,忙搖頭:“我病還沒好呢,大冷天的扮觀音容易生病?!?/br>
    往日做聶小倩,他只是眾鬼中的一個,瞧著還不大顯眼,若做觀音,豈不是成了主角兒,人人都看他了?他都是秀才了,也要臉兒!

    張知魚眉頭輕蹙,轉(zhuǎn)眼就笑開了,自信地道:“如今你的病不說十成,但好了五六成也是有的,剩下的藥材就算給你配不齊,我也能給你治了。”

    說著,憐愛地摸摸慈姑漂亮的美臉,古怪地笑:“你腰不好,我就給你換腰子。你心不好,我就給你換心,你哪里不好了了,我就給你換哪里。就是我死了也保管你活跳跳的長命百歲?!?/br>
    顧慈有些害怕了,掙扎道: “我想想,我想想?!?/br>
    夏姐兒趴在瓦上眼神大亮,嘰咕道:“大姐,能換個腦子么?”她想換個更聰敏的!

    張知魚看她一眼,慢慢道:“換個狗腦子,可以?!?/br>
    外頭眾猢猻聽得面色發(fā)白,幾欲作嘔,眨眼便落荒而逃,有人罵罵咧咧,道:“明兒都要去婦舍了,還在這跟大伙兒爭耍子,也不知羞!”

    張知魚充耳不聞,專心想著演哪出戲。

    顧慈想起后日的事兒,也擔(dān)憂道:“婦舍那頭你準(zhǔn)備怎么辦?”

    張知魚最不cao心的就是這個:“正常去就是,芹娘也不是壞人,這么些年我又沒治死人,她何必為難我呢?!?/br>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讓她進(jìn)去顯然對芹娘壞處更多些,她也是個務(wù)實的人不至于這樣拎不清。

    這話說得不錯,第二天芹娘看著許多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女娘,不停給魚姐兒送來東西的人,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