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宿敵 第96節(jié)
她環(huán)顧著牌位上的名字,眸中隱現(xiàn)淚光,喃喃道:“父親騙我,你看這些名字,全是男人的,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得到的東西,為何我這么難?” 她說話顛三倒四,沈韶微微皺眉,也沒有耐心去聽,正要去搶沈麟,沈丞相攔住他,輕輕搖頭:“讓她說下去?!?/br> “我自幼聰慧,是文家那一輩中最得長輩歡心的孩子,連男兒都輸給我,父親說若我是男孩,必定會施展一番抱負,可我卻只能嫁人!” 文氏的神情變得絕望,繼而又憧憬道:“幸好父親告訴我,只要我聽話,只要我按照他的吩咐做事,我死后就會進祠堂,可是我聽了三十多年的話,為何最后還是一場空?” 她的眼淚滴在手上抱著的牌位上,她慢慢抹勻,片刻后神色又變得狠厲,死命地搓著牌位。 她喃喃道:“太臟了,這些牌位太臟了,我得擦干凈,父親看見之后就會答應我讓我進祠堂,我死后也會伺候他們的。我會是文家第一個進祠堂的女子,我會是文家第一個進祠堂的女子!” 地上放滿了牌位,在燭火的映照下光亮如新,文氏鬢發(fā)散亂地癱坐在中間擦洗,手腕上常戴著的佛珠時而磕碰到牌位,發(fā)出沉悶又規(guī)律的響聲。 三人沉默不語地望著她。 許久,沈丞相緩緩開口:“蘭娘,你這是何必,牌位而已,人都死了,還惦記身后事做什么?” 文氏停下了擦拭的動作,目光狠厲地望向他,聲嘶力竭道:“你不明白,你當然不明白!這是父親對我的肯定,我一定要得到!” 死后進祠堂,是她的執(zhí)念。 片刻后她又冷靜下來,溫婉道:“老爺,你曾說以后為我養(yǎng)老送終的人是韶兒和麟兒,而不是文家。我一直記得,可是太晚了,已經太晚了……” 她哭的難以自抑:“我早就沒有回頭路了??!” 文氏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衣袖掃過燭臺,燃起星星點點的火,頃刻之間便起了燎原之勢。 她身后火光沖天,濃煙嗆鼻,可她似無所覺,踉蹌地扶著柱子站穩(wěn),神色嘲弄地聽著焦急的呼喚聲。 她望著煙熏霧繚的祠堂,輕聲開口:“十六歲之前,我是名滿長安的文家三姑娘,十六歲時,我是將軍夫人文氏,十七歲時,為了文家的名聲我做了十年寡婦,二十七歲,父親讓我做丞相的續(xù)弦,我是丞相夫人文氏…… “我這一生,都是為了文家的名聲而活,我將自己活成了一個牌坊!是否還有人記得我叫文蘭泱,我叫文蘭泱!” 她笑著低頭,對依然緊緊拽著她衣袖的沈麟伸出手,慈愛道:“麟兒,我?guī)闳フ业??!?/br> 沈麟的眼睛被煙霧熏得通紅,迷茫地將手放上去。 祠堂外,三人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神色俱是一松。 下一瞬,沈麟被人推了一把,趔趄地撲在地上,他慌忙回頭,只聽見了水井中傳來的巨大聲響。 娘親不見蹤影。 文氏笑著閉上眼睛,她這一生都身不由己,幸好,最后可以選擇自己的死法。 若是想起我,請在我墳前放上一株沾水的蘭花。 那是我的名字。 作者有話說: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寫這種人物,不知道在正文里有沒有交代清楚,配合作話食用更佳。 寫這個呢,不是為了給文氏洗白,她也洗不白,我只是覺得應該交代一下前因后果。 簡而言之就是文氏被文家推著走,每一步都是文家制定好的,她只是一個執(zhí)行者,她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但是偏偏她有思想。 所以為了麻痹她,文家人從小就開始pua她,跟她說牌位有多重要,文氏成功被洗腦,幫了文家很多年,最后發(fā)現(xiàn)這是一場空。 所以最后她直接燒了祠堂,也是為了讓自己不受束縛。 第70章 、挑明 回府的路上, 幾人的神色都有些復雜。 沈丞相靠在車壁上閉上眼睛,皺紋遍布的臉上無聲地劃過一行清淚,很快又消失地無影無蹤。 與文氏相伴十年, 說沒有感情是假的,所以得知真相時才難以置信,還有惱恨與無措, 但都沒有此刻的感傷來的洶涌。 沈韶斂眸望著覆在膝上的手掌,心中空茫一片。 這段時日以來,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將文氏送進大牢,可如今她死了, 他心里卻沒有喜悅的神情, 反而有些麻木。 徐洛音也不知該做何表情, 害徐家流放的兇手已經被關進大牢, 文氏也死了,她應該高興的, 可是文氏卻是那樣決絕的死法。 懷中的沈麟輕輕動了動,徐洛音回神,溫柔地撫摸著他的小腦袋。 得知文氏跳井之后,沈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直接暈了過去, 不過也好,睡著了便不必再面對這些了。 可醒了之后呢? 徐洛音抿了抿唇, 打破沉默:“麟兒怎么辦?” 沈丞相回神道:“先讓他在家里待一段時間吧, 暫時不去書院了。” 沈韶贊同道:“我會親自教他功課,至于別的, 讓他自己慢慢想通吧。” “可是他還這么小?!毙炻逡粲行┸P躇。 “不小了, 我娘親去世的時候, 我和麟兒的年紀差不多,”沈韶淡淡道,“沒有娘親之后,很快便長大了,麟兒也會的。” 見沈韶提起生母,沈丞相眼里的光更黯淡了,發(fā)妻死于病痛,繼妻畏罪自裁,日后他又是孤家寡人了,于是他提議道:“先將麟兒放在我房中吧,這段時日我多陪陪他。” 回到沈府之后,沈韶便將沈麟送進父親的臥房,讓他們父子倆互相療傷,又將別的事安排妥當,兩人這才回到韶光院。 坐在床榻上的時候,沈韶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夫君,是不是累了?”她柔聲道,“快去歇一歇吧?!?/br> 如今已快到子時了,從清晨奔波到夜晚,一刻也未停歇,饒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這番周折。 兩人躺在床榻上靜靜地擁抱彼此,安恬的靜謐時光。 “幸好文氏最后沒有帶著麟兒一同赴死,”徐洛音輕聲道,“她最后是不是回心轉意了?” 沈韶嗯了一聲:“虎毒尚且不食子,文氏自然也做不出讓麟兒陪她一起死的事情?!?/br> 頓了頓,他嘆道:“可麟兒心里必定留下陰影了,畢竟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跳井的?!?/br> 連他們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更別說沈麟了。 徐洛音也不知該說什么好,只能緘默不語。 幸好沈韶很快便提起了另一件事:“靖南侯府重審之事想必明日便會有結果了,我會盡力將此事攬下來,盡快還徐家一個清白,讓你和家人早日團聚。” 她下意識開口:“多謝夫君。” “怎么又說謝謝,”他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臉,“這是我應該做的?!?/br> 可是你的應該,是作為大理寺少卿必須還徐家一個清白的應該,還是作為夫君幫助妻子的應該,抑或是……作為沈家人彌補舊事的應該? 徐洛音垂眸,不敢深想,輕聲應了聲好。 想起什么,沈韶又笑道:“初雪之時答應你的事情,我一直想著,阿音,你還記得嗎?” 徐洛音緩緩眨了下眼睛,一時沒想起來,神色便有些懵。 沈韶忍不住親了親她,提醒道:“賞雪的時候咱們說過什么話?” 她凝神思索了一會兒,問:“難道是那些花?” “正是,我答應過你的,自然不會忘,前幾日我便派人前往各州挑選的,想必再過半個月便到了,”他翹了翹嘴角,“到時候我們一起種在院子里,好不好?” 徐洛音怔了怔,上個月他那么忙,居然還抽出時間特意吩咐旁人做這些瑣事。 他真的將她放在了心尖上,如果可以永遠擁有沈韶的愛該有多好…… “阿音,怎么不說話?”沈韶微微皺眉,終于發(fā)現(xiàn)她今晚的話實在太少了。 徐洛音回神,掩去眸中的隱約淚光,故意打了個哈欠,喃喃道:“夫君,我太困了,咱們明日再說好不好?” 說著她將臉埋進他的懷里,閉上眼睛,將淚光藏起。沈韶拍了拍她的后背,滿足地將她擁得更緊。 翌日,靖南侯府一案開始重審,大理寺卿主審,沈韶從旁協(xié)助。 雖說是協(xié)助,但他幾乎將所有的事全都包攬到自己身上,不管是查證還是尋訪都親力親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 徐洛音的心一直揪著,但她也不能將注意力全都放在此事上,文氏去世之后,沈府的大小事情都交由她這個大兒媳過問,每日都極為忙碌。 幸好沒過幾日便有了好消息,文敏學挨不住嚴刑拷打,吐出來不少東西,有了這些供詞,沈韶查起來自然更為方便。 不過他連續(xù)一個多月都在忙碌,晚上還在書房待到很晚才回臥房,日益消瘦下來,徐洛音心疼不已,每日都給他熬補湯,勸他睡得早一些。 “我多忙一個時辰,你的爹爹娘親就能早回家一日,”他笑道,“阿音,你放心,我撐得住。” 可是他越忙碌,距離真相便越近,徐洛音眸中含淚,不知該如何抉擇。 最后還是關心他的身體占了上風,她咬了咬唇,將他的手中的毛筆拿走。 沈韶微怔,便聽她道:“先將補湯喝了。” 沈韶笑了笑,端起碗一飲而盡。 見他乖乖聽話,徐洛音又道:“回去睡覺?!?/br> “阿音,我不累,”他溫聲道,“你先去睡吧,我一會兒再回去?!?/br> 說著他又從筆架上拿起一支毛筆,正要蘸墨,一只手忽然將整個硯臺端起來,擱在另一個書案上。 沈韶哭笑不得,拉著她的手將她圈到懷里,輕聲哄道:“我今日什么都不做了,只陪你好不好?” “明日也不許這么累,這兩日好好歇一歇?!?/br> 說著她便要從他腿上起身,沈韶卻沒有讓她如愿,攬著她的腰將她抱的更緊,頭埋在她的后頸上。 濕熱的呼吸吹拂在耳后,輕吻印了下來,激起一陣酥.麻,徐洛音忍不住抖了抖,她想推開,可唇齒間卻溢出嚶.嚀聲。 “阿音,我們許久沒有親近了,”他聲音微啞,“你想在這里,還是回去?” 徐洛音找回幾絲神智,拒絕道:“這幾日你太累了,不能做這些,過幾日吧?!?/br> “可是我知道你也想要,”他的手動來動去,聲音蠱.惑,“就一次,嗯?” 徐洛音“唔”了一聲,克制著自己的心神,掙扎著推開他,快速將微亂的衣裳整理妥帖。 懷中的溫香軟玉倏然消失,沈韶不解地抬眸望向她。 她呼出一口氣,盡量鎮(zhèn)定道:“明日,明日好不好?今晚你必須好好睡覺?!?/br> 她紅著臉說著一本正經的話,頗為可愛,又答應了明晚,沈韶心里的疑慮消散了幾分,應了聲好。 今晚他確實該好好睡一覺,明日才有精神讓她身心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