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漠加深了這個(gè)吻，用低沉暗啞的氣音在她耳畔道：“之前在獄中我還想，不過分離一年半載，可以瀟灑離開?？涩F(xiàn)在與你短暫告別，我反而萬分舍不得走了?！?/br>
    李心玉又何嘗不是如此？

    她摸了摸裴漠耳后的奴隸印記，溫聲道：“待你消了奴籍，便將這塊印記去了?！毕肓讼?，她又補(bǔ)充道，“別再用小刀剜了，聽說欲界仙都有匠人能祛疤生肌，使肌膚光滑如初，你去試試看。只是年底一場(chǎng)大火，也不知那匠人還在否?！?/br>
    “好?！迸崮c(diǎn)頭，眼中滿是眷戀。

    敲門聲終于響起，有人在門外道：“公主，屬下奉陛下之命，送裴家子出宮?！?/br>
    “去罷，裴漠?！崩钚挠衿鹕?，捧著裴漠的臉頰，與他額頭相觸，“出了這座宮城，抹去奴隸印記，從此天高海闊，任君遨游?！?/br>
    “有殿下在的地方，才是海闊天空?！?/br>
    裴漠摩挲著她濕潤的鬢角，壓低聲音道，“我不在時(shí)，你勿要離開白靈的視線，朝中暗流涌動(dòng)，將有一場(chǎng)惡戰(zhàn)，恐會(huì)波及到你?！?/br>
    李心玉點(diǎn)頭：“你也是。此去佯裝投誠，那狐貍定不會(huì)輕信，你要格外小心些?！?/br>
    “夜里天涼，我等你換好衣物再走?！睙艋饛拇翱p中灑入，投在浴池中，泛起粼粼波光，一如裴漠溫柔的眼波。

    李心玉走到屏風(fēng)后，再轉(zhuǎn)出來時(shí)，已換了干爽的衣物，穿戴整齊。

    裴漠仍是濕漉漉的，也沒衣服換，可他毫不在意，只凝望著李心玉道：“心玉，我走了?！?/br>
    李心玉的眼神暗了暗，一把拉住裴漠的手：“等等！”

    裴漠下意識(shí)回首，卻見李心玉裹著布巾傾身，摟住了他勁瘦的腰肢。

    她先是在裴漠胸口的朱砂痕跡上輕輕一吻，然后張嘴一咬，狠狠咬住了他胸膛上結(jié)實(shí)的肌rou。

    裴漠吃痛悶哼一聲，渾身繃緊，又很快放松，任由她在自己心口留下帶著疼痛的印記。

    “這下蓋了章，你也是本宮的人了?！崩钚挠袼煽?，兩排整齊的牙印烙在裴漠胸口的朱砂之上，似乎破了皮。

    李心玉伸手撫了撫牙印，正后悔自己下口太重，裴漠卻是帶著笑意道：“其實(shí)，還可以再下口重一點(diǎn)，最好是一輩子都消除不了的那種?！?/br>
    李心玉被他逗笑了。

    裴漠也笑了，像是一個(gè)得到了糖果的稚童，俯身將李心玉按在自己懷中一頓深吻。

    外頭又響起了敲門聲，李心玉與他唇分，舔著紅潤的嘴笑道：“快走吧，再晚他們就該起疑了。還有，把你眼里的笑意收一收，在外人眼里，現(xiàn)在的你只是一個(gè)被我拋棄的奴隸，裝得傷心一點(diǎn)嘛！”

    裴漠得意地指著胸口的咬痕，難掩雀躍：“這很難，我努力試試?！?/br>
    說著，他朝門口走了幾步，又停住。

    正當(dāng)李心玉疑惑時(shí)，裴漠忽的又折回來，按住李心玉的后腦勺一吻，低聲道：“信我。”

    “好。”

    “等我?！?/br>
    “好呀?！?/br>
    得到了承諾，裴漠淺淺一笑，撿起地上的外袍隨意一披，遮住里頭濕透的里衣，隨即整了整面容，拉開了湯池的雕花門扇。

    暖黃的燈光霎時(shí)灑滿了室內(nèi)，湯池浮光躍金，鍍亮了裴漠挺拔的背影，也點(diǎn)亮了李心玉的眼睛。

    此去一別，應(yīng)是經(jīng)年累月。

    李心玉知道，這個(gè)背影，她將用足自己一生的勇氣去追逐依靠，并且，永不退縮。

    不知過了多久，李心玉仍披頭散發(fā)地站在湯池門口，凝望著空蕩的庭中小道。

    紅芍取了外袍，輕輕披在李心玉身上，猶豫著開口：“公主，裴公子他……”

    李心玉收回視線，眼底的眷戀和不舍歸于平靜，緩緩道：“記住，從此清歡殿內(nèi)，再無什么裴公子了。”

    紅芍猜測(cè)大概是因皇帝干預(yù)，公主與裴漠情根已斷，便不敢多問，只斂首道：“是，奴婢明白。”

    月上中天，東風(fēng)倦怠，長安城內(nèi)滿是桃李落紅，香泥零落。

    長安市坊的燈火漸漸闌珊，唯有欲界仙都滿街的紅燈籠依舊艷麗招搖。

    自從上次大火燒了半條街，最吸引人的金籠子和斗獸場(chǎng)毀了，欲界仙都生意不似從前紅火，但燈火依舊鼎盛，映著半街焦土，仿佛是一個(gè)衰老過氣的花魁仍強(qiáng)顏歡笑，更顯諷刺。

    裴漠衣角滴著水，發(fā)冠微微凌亂，獨(dú)自佇立在屋脊之上。

    他眼中折射出殘?jiān)碌那遢x，冰冷又鋒利，如同一只蟄伏在黑暗中的黑獸，俯瞰對(duì)街的滄海閣。

    閣中，一盞殘燈搖曳，裴漠知道，那盞燈是特意為迎接他的到來而準(zhǔn)備。

    他定了定神，翻身躍下屋頂，落在街面，持劍推開了滄海閣的大門。

    墨香撲面而來。

    接著寒光一閃，早已等候在屋內(nèi)的人紛紛拔出長劍，架在了裴漠的脖子上。

    裴漠沒有反抗，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劍，視線環(huán)視屋內(nèi)正起堆放的書架，定格在書案后一個(gè)高大的身影上。

    “你終于來了?！蹦敲叽笸?yán)的男子手握鼠須筆，在一幅畫卷上勾勒著，連頭也未曾抬一下，呵呵道，“世侄?！?/br>
    第48章 密謀

    桃李芳菲四月天，武安侯郭忠攜子進(jìn)京。

    興寧宮內(nèi)，李心玉挽著湘妃色的綾羅，癱在胡椅中，正用一根細(xì)細(xì)的玉簽子挑碗里的蜜漬枇杷吃。

    李常年和太子坐在她對(duì)面，皆是一臉無奈地看著她。

    李常年輕咳一聲，溫吞道：“武安侯郭忠之子郭蕭，容貌英俊，儀表堂堂，又是忠臣權(quán)貴之子，權(quán)當(dāng)是給父皇一個(gè)臉面，見見他如何？”

    “不去?！崩钚挠裱垡膊惶В种械暮炞哟林瘘S的枇杷rou，似笑非笑道，“本宮要做良家女子了，不見外男?！?/br>
    “見個(gè)男人怎么了？又不是沒見過男人?！崩瞵掄洁斓溃骸澳闶且粐鳎恍枰裱@些繁文縟節(jié)?！?/br>
    李心玉幽幽抬眼，瞪著李瑨。

    李瑨收到了來自親meimei的警告，忙閉緊了嘴巴，不再多言。

    “瑨兒說得對(duì)。朕從未拿你當(dāng)普通女子教養(yǎng)，你是公主，挑一挑男人也無可厚非?！崩畛Ｄ陣@了一聲，起身走到李心玉身旁坐下，拉著她的手道，“你心里還想著那個(gè)人？還是，在怨父皇?！?/br>
    “不想，不怨?！崩钚挠裱院喴赓W，放下玉簽子，將被戳成泥狀的蜜漬枇杷交到身后宮婢的手中，懶洋洋笑道，“本宮就是不喜歡郭蕭，十分不喜?！?/br>
    “為何？郭蕭在幽州長大，你從未見過他，何來不喜？”

    “大概是前世孽緣吧。”

    見李心玉興趣索然，李常年張了張嘴，復(fù)又閉上，嘆道：“不要任性了，心兒，父皇已年邁，總歸要有人接過朕的手，替朕護(hù)你一生周全?！?/br>
    李瑨小聲嘀咕道：“這不還有我呢嗎？”

    皇兄總算說了句良心話。李心玉眨眨眼，在心里默默給他豎了根大拇指。

    “正要說你呢?，拑阂惨鸭肮?，宮中并無內(nèi)眷，也該娶個(gè)賢妻好生管教你了。”李常年轉(zhuǎn)移了目標(biāo)，望著李瑨道，“王太傅之嫡孫女是個(gè)賢惠端莊的女子，琴畫雙絕，配你正合適。”

    李瑨忙僵直了身子，面色變了變，訕訕道：“王太傅這個(gè)老古董已夠我受的了，若是再來個(gè)小古董，非折煞我也?！?/br>
    李常年沉下臉：“胡謅?！?/br>
    李心玉知道皇兄一心只撲在柳拂煙身上，便起身解圍道：“好啦父皇，兒女自有兒女福，別光顧著cao心我們。聽太醫(yī)說，您近來徹夜咳嗽，肺中有血痰，當(dāng)戒憂戒怒，當(dāng)好生休養(yǎng)才對(duì)。”

    說著，她拉著李瑨挪出門，笑著揮手：“我們就不討您嫌了，明日再來看您！”

    出了門，轉(zhuǎn)到宮墻下，李瑨長松一口氣，狠狠揉了把李心玉的腦袋：“哥沒白疼你，都會(huì)給哥解圍了?！?/br>
    “哎頭發(fā)頭發(fā)，這個(gè)發(fā)髻雪琴替我綰了一個(gè)早上呢，別揉亂了！”李心玉笑著扭開，站在綠肥紅瘦的桃枝下，問道，“王太傅的孫女我見過，雖不是驚人之姿，但也算溫良賢惠，你不考慮考慮？”

    前世李瑨就是娶的王家姑娘，兩人相敬如賓生活了四五年。柳拂煙雖嬌艷撩人，卻恨意在胸，太難駕馭。

    何況，柳拂煙是裴漠的姑姑，李瑨是自己的皇兄，這兩人若在一起，豈不是亂了輩分？

    “那郭家兒郎也不錯(cuò)，你怎的不嫁？”

    李瑨的話打斷了李心玉的思路，她思索了片刻，不答反問：“皇兄，你真打算將來娶柳拂煙？”

    “是又如何？”

    “你的身份與我不同，你是未來的帝王，父皇和百官?zèng)Q不允許你娶一個(gè)曾在欲界仙都賣笑為生的女子。即便你負(fù)隅頑抗，最多只能給她一個(gè)妾妃的身份，正妻定會(huì)另擇她人。”

    “不管怎樣，先娶她進(jìn)宮，至于是妻是妾，以后再說。”

    就知道會(huì)是如此，李心玉輕嘆一聲道：“皇兄的這些想法，有問過柳拂煙的意見么？她同意嫁給仇人的兒子做妾？”

    “她若是對(duì)我無意，又憑甚跟我入宮？”說到一半，李瑨忽然反應(yīng)過來，猛地回身盯著李心玉，錯(cuò)愕道，“你剛說什么！仇人之子？誰？”

    這個(gè)傻哥哥，連柳拂煙是誰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將她接進(jìn)了宮。

    “看來你還不知道柳拂煙的身份，都將她送到掖庭宮月余了，就不能好好查查？”

    于公于私，李心玉都不應(yīng)該瞞著自己的哥哥，想到此，她伸手捻了捻墻角橫身的桃枝，緩緩道：“我曾對(duì)你說過，柳拂煙無法贖身，是官賣為伎的罪臣家眷，你可還記得？”

    “記得，可我不在乎她的出身和過往……”

    “她是裴漠的姑姑，裴胡安的幺妹?！?/br>
    一句話令李瑨愣在原地。

    他面色茫然，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什么？心兒，你在……說什么？”

    “是真的，皇兄。她本姓裴，閨名裴嫣，真正的將門虎女?！边€曾有一個(gè)在羽林郎任職的丈夫，不過這一點(diǎn)，李心玉沒說。

    李瑨仍是癡愣的表情，明明是春日溫暖，他卻生生打了個(gè)寒戰(zhàn)，搖首道：“我不信。誰告訴你的？”

    “裴漠和裴三娘子，他們親口告訴本宮的?！?/br>
    李瑨面色發(fā)白，李心玉終究不忍，安撫似的抱了抱他，低聲道：“皇兄，世人都道你冷清暴戾，可我卻是知道的，你只愿對(duì)你在意的人好而已。”

    李瑨身形僵硬，顫聲道：“我說過不在乎她的過去，所以從未問過她的身世，卻未料是這樣一個(gè)結(jié)果……”

    “皇兄，我不會(huì)否認(rèn)你對(duì)裴三娘子的一片深情，可她身上實(shí)在藏了太多你不知道的秘密，你必須與她說清楚。凡是有所隱瞞的感情，都是及其脆弱的，對(duì)你、對(duì)她都不好。”

    李心玉又道，“找個(gè)機(jī)會(huì)與裴三娘子談?wù)劙桑纯茨銈兏髯缘木駬袷鞘裁?。若是你知曉一切之后還愿和她在一起，她也愿意接受你，本宮第一個(gè)給你們搖旗吶喊?！?/br>
    李瑨怔怔點(diǎn)頭，眼睛紅得厲害。

    “未來的路會(huì)十分艱險(xiǎn)，皇兄一定要權(quán)衡清楚再做決定。”春風(fēng)拂來，殘紅遍地，李心玉逆著陽光笑了笑，“還有，人只有一顆心，送出去了就沒有了。哥哥若是鐘情于她，便不要再娶其他姑娘，畢竟，誰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若是不愛，就不要娶進(jìn)宮來遭罪，像是那姜妃……”

    李心玉止住話，搖了搖頭。算了，好端端的，提個(gè)死了還要掀起風(fēng)浪的女人作甚？

    欲界仙都，滄海閣。

    元宵那夜大火的焦煙味還未散去，混合著滿街的脂粉香和滄海閣的墨香，濃烈又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