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 第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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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爾等有幸挖出此物,則已證明韋郎兵敗。吾之計(jì)周密至極,本不該失敗,不知何人出手,讓吾與韋郎之約止步于此?他日九泉之下相會,吾與君再決勝負(fù)。 落款只有一字,卻是驚天動地的一個字:姜。 “真是不敢置信,太可怕了……”李心玉滿面震驚,竟然在盛夏天中硬生生打了個寒戰(zhàn),顫聲道,“我們竟然……被一個死人耍了?” 轟隆隆—— 夏日的天說變就變,云墨低垂,山巒如濕淋淋的水墨畫,浸潤在一片蒙蒙煙雨當(dāng)中。 滁州瑯琊王府。 李硯白立在窗前,望著屋外濃墨重彩似的雨景,良久方輕嘆一聲,伸手關(guān)了窗扇,隔絕淅淅瀝瀝的雨簾。 “毓秀看上了一個男人,說要嫁給他?!崩畛幇仔α?,給他平淡的面容添了幾分生氣,儒雅道,“本王萬萬沒有想到,她那么多男人都看不上,偏偏喜歡上了郭家兒郎?!?/br> 聞言,門口站立的黑衣少年面色一寒。 滁州名士范奚搖了搖綢緞?wù)凵?,笑道:“郭家?zhèn)守邊塞手握重兵,與王爺結(jié)親,自當(dāng)是如虎添翼,郡主眼光一向不錯。” 李硯白搖頭苦笑:“家世是個好家世,可郭蕭本人,卻不夠勇武。本王擔(dān)心的是,武安侯一死,郭蕭握不住其父的軍權(quán),毓秀嫁過去會十分辛苦?!?/br> “王爺多慮了,若郭家沒落,郡主正好可以接過兵權(quán),替郭蕭小兒撐起邊境防線?!狈掇刹[著狹長的眼睛,笑嘻嘻道,“一旦兵權(quán)落到郡主手里,她不可能不向著你這個親哥哥。天下就至少有一半落在王爺手中了。” 兩個老謀深算的人談得正歡,門口的星羅面色越發(fā)陰寒。 終于,他雙臂一振,抖出袖中軟劍掠入雨中。 “星羅!”李硯白趕緊喝住他,追到門口道,“你做什么去?” “回長安?!毙橇_頭也不回,低聲道,“殺了郭蕭?!?/br> “殺了郭蕭又有何用?即便沒有他,毓秀也是要嫁人的?!闭f罷,李硯白望著少年纖細(xì)如女人的背影,低嘆一聲,補(bǔ)充道,“嫁給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正常的男人?!?/br> 星羅忽的停住了腳步。 ‘門當(dāng)戶對’和‘正?!~像是兩把利刃,直直地插入他的心窩,令他無從遁形。 雨越下越大,最終呈瓢潑之勢,砸在臉上生疼生疼。星羅頹然地站在雨簾中,濕透的發(fā)絲貼著臉頰,精致的面容蒼白如女人。 怔了半晌,他失落地收回軟劍,足尖一點(diǎn)躍上屋脊,就這么抱著雙膝坐在屋檐上,映著灰色的天空,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狗,又像是一只在大雨中迷失了方向的,無家可歸的寒鴉。 李硯白知道他已放下殺心,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坐回屋中。 范奚笑道:“這少年有些意思,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個女人?!?/br> 李硯白正了正面色,提醒好友:“他最不喜歡別人說他像女人,別惹他,會殺人的?!?/br> “好好好,不說這個?!狈掇蓴偭藬偸?,瞥了一眼門外屋檐上孤零零坐著的少年,評價(jià)道:“就是脾氣太差了,瘋狗似的亂咬人,怕將來會連累甚至威脅到王爺您哪?!?/br> “不會的。他在欲界仙都做金絲雀那會兒,曾殺了老鴇逃了出來,被恰巧經(jīng)過的毓秀所救。這小子別看冷情冷血的,卻十分懂得感恩,從此對毓秀言聽計(jì)從,或是愛屋及烏罷,連帶著我的命令,他也不敢違抗,像是一條忠誠的狗?!?/br> 李硯白的語氣是有些同情的,可范奚身為局外人,無法感同身受,只客觀地說:“他喜歡你妹子?!?/br> “是啊?!崩畛幇椎恍?,“可光是喜歡又有何用?” “王爺就不怕他帶著你meimei私奔?” “不會的,毓秀不會同他在一起。這一點(diǎn),本王可以肯定?!?/br> “王爺為何如此篤定?”范奚疑惑道,“感情的事可是說不準(zhǔn)的,女人嘛,最容易被感動了,癡情的美麗少年誰不喜歡?” 李硯白搖了搖頭,只是微笑:“可若這美麗少年,是個不能人道的閹人呢?” 屋內(nèi)陷入良久的靜謐,唯聞雨聲嘩嘩。 范奚從驚愕中回神,望了望屋脊上黑漆漆的纖瘦身影,忽地漫出一絲同情來。他干咳一聲道:“可惜,可惜??墒?,為什么會……” “欲界仙都的金絲雀,除了艷麗多情的姑娘,還有專供女客和異癖之人玩弄的少年,這個想必范兄已聽說了。”李硯白沏了杯茶,墨色的眼中毫無波瀾,緩緩道,“因星羅生的太美太似女人,在欲界仙都曾紅極一時。到了十二三歲,他開始長個子,喉結(jié)突出,骨頭變硬,樓中老鴇擔(dān)心他無法像以往般招攬吸引客人,便強(qiáng)行將他……” 說到這,李硯白抬手,做了個一刀切的姿勢。 范奚懂了。 “就是在那時,他用簪子捅死了老鴇,渾身是血地逃了出來,被毓秀所救?!崩畛幇讎@了聲,“我見他心狠手辣骨骼清奇,是個練武的奇才,便讓他跟著毓秀習(xí)武,六年過去了,他反而超越了先入門的毓秀,成為我身邊最鋒利的一把利劍?!?/br> 范奚唏噓不已,“可我聽說,裴氏遺孤比星羅更勝一籌?!?/br> “他?他也是個天才,比星羅有用,卻也比星羅更難掌控?,F(xiàn)在,他憑一己之力復(fù)了仇,羽翼漸豐,更加不會聽從于我了。”說到此,李硯白想起了正事,轉(zhuǎn)移話題道,“對了,長安那邊如何了?” “韋慶國兵敗自裁,陳太妃自盡,皇上唯一的幼弟瑞王亦被廢黜,朝中局勢大變。” 范奚收攏折扇,拱手抱拳,笑道:“恭喜王爺,此番動亂替您除去了韋慶國和瑞王兩大勁敵,放眼整個李家宗室,您的對手只剩太子一人了?!?/br> 意料之中的事,李硯白并無太大驚喜,望著碗中浮動的茶末道:“可經(jīng)歷此事后,太子和襄陽公主的勢力更盛了。尤其是襄陽公主,上次一見,我總覺得她有些不同了,此番韋慶國伏誅,她亦是功不可沒,不可小覷?!?/br> “再厲害,也不過一介女流,爭不贏王爺。” “不,范兄。上次進(jìn)京述職,你知道她如何對我說的嗎?” 李硯白清了清嗓子,學(xué)著李心玉的語氣道:“她說,‘若我能許你一個盛世太平,你可愿一世為臣,不生二心?’你瞧,這像是紈绔女流能說出來的話么?” 范奚嘖嘖嘆道:“不得了了。” 李硯白斂了笑意,直起身子道:“襄陽公主比太子聰明,這樣聰慧的女子,倒讓本王想起了一個人?!?/br> 范奚猜不透他說的誰,問道:“誰?” “一個聰明的、瘋狂的女人。”李硯白眸色變深,深吸一口氣道,“即便她死了已有十七年了,可她制造的陰影,至今依然籠罩在長安的宮城之上?!?/br> 興寧宮內(nèi)。 皇帝顫巍巍地掀開白布,露出托盤中的人偶和帛紙。 像是見到什么噩夢般,他瞳仁驟縮,疾聲道:“拿下去!拿下去!” “聽父皇的,快拿下去燒了!”李心玉未料他反應(yīng)如此之大,忙摟住狂咳不止的父親,著急道,“您沒事罷?快宣太醫(yī)!” “不用,心兒!”李常年拉住李心玉的手,枯瘦的指尖顫抖得厲害。他失神地喃喃,“是她的字……是那個女人……” “我知道了。父皇別怕,交給我來處理,好么?” 好不容易安撫了情緒激動的父皇,又喂他喝了藥躺下,李心玉這才疲憊地走出大殿,望著屋外淅淅瀝瀝的雨簾發(fā)呆。 不知何時,頭頂多了一把紙傘。 雕梁畫棟,裴漠站在她身后,修長干凈的指節(jié)握著傘柄,精致英俊的眉眼映著如水墨般的宮城,映著滿天蒙蒙煙雨,仿若畫中走出來的俊美少年。 李心玉忽的轉(zhuǎn)身,抱住了裴漠的腰肢,也不說話,只將臉埋入他的胸膛,汲取著他的溫度。 裴漠明白她的一切苦痛和憂慮,傾身吻了吻她的鬢角,在她耳畔繾綣低語:“別怕,殿下,有我在。” 第58章 姜妃 清歡殿書房內(nèi),李心玉翻著從尚宮局和太醫(yī)院調(diào)出來的案牘,幾番查證,方長舒一口氣,望著裴漠道:“當(dāng)年太醫(yī)親自驗(yàn)的尸,姜妃確實(shí)是懸梁自盡了,不存在生還的可能?!?/br> 裴漠垂著眼,修長的指節(jié)握著案卷,一目十行地看著,眉頭緊蹙:“如果姜妃不是詐死,卻能準(zhǔn)確地預(yù)見十七年后韋慶國兵敗之事,著實(shí)太可怕了?!?/br> “韋慶國的計(jì)劃,一定是姜妃授意的。裴漠,你還記得那銅盒中姜妃的留言么?”李心玉閉目,回憶起帛紙上娟秀的字跡,一字不差地背誦道,“‘吾之計(jì)周密至極,本不該失敗,不知何人出手,讓吾與韋郎之約止步于此?’她說她與韋慶國有約,我十分好奇他們的約定究竟是什么。” 裴漠輕輕頷首:“奇怪的是,當(dāng)年與姜妃有過接觸的侍從全死了,我們無從查證?!?/br> “還有一個法子?!标幱昃d綿,光線昏暗的書房內(nèi),李心玉抬起艷麗的眼睛,緩緩?fù)鲁鏊膫€字,“開棺驗(yàn)尸?!?/br> 既然活人已無法查證,那便只有想法子讓死人開口,從姜妃的尸骨中查到蛛絲馬跡。 因姜妃當(dāng)年是自縊而亡,且死法太過驚悚僭越,故而并未按禮葬入皇陵,而是另行安葬在東郊離山上。畢竟姜妃有涉及勾結(jié)逆黨的嫌疑,現(xiàn)在要開棺驗(yàn)尸,倒也無人阻攔。 皇帝受驚臥榻,韋氏一案的肅清便交給了大理寺負(fù)責(zé),太子李瑨代為傳旨,命大理寺連夜開棺。 這棺一開,驚天的陰謀也隨之水落石出。 大雨傾盆,絲毫沒有要停息的跡象。東宮的內(nèi)侍披著蓑衣舉著油紙傘,連夜來清歡殿稟告,讓襄陽公主移步東宮議事。 聽說,大理寺的人在姜妃的棺槨中找到了第二只銅盒。 彼時到了東宮,夜色已深。 燈籠殘敗,墨色的天像是破了個窟窿,沒完沒了地下著雨。李心玉從馬車中鉆出,裴漠已打好了紙傘,將她從車上扶了下來。 進(jìn)了東宮大殿,裙擺和繡鞋皆被雨水浸濕,李心玉干脆解了外袍掛在木架子上,迎著燭火越過朝她行禮的大理寺少卿和主簿,直直朝大理寺卿和太子走去,問道:“盒子在哪?” 裴漠跟在她身后。因他是未來的蕭國公,亦是最有可能成為東唐駙馬的人,出現(xiàn)在這,也無人敢非議什么。 大理寺卿呈上來一個盒子,盒子的雕花上泛著慘綠的銅銹,與先前在亂葬崗?fù)诔鰜淼哪侵蝗绯鲆晦H,顯然是同一人所做。 大理寺卿一拱手,為難道:“二位殿下,這盒子不知是什么機(jī)關(guān)制成,錘不爛劈不開,屬下拿它沒有法子?!?/br> “一群廢物!”李瑨斥道,“去將長安城手藝最精湛的開鎖匠尋來!” “我來吧。”裴漠朝前一步,凝視盒子開口道,“此乃深宮機(jī)密,不方便被外人所知?!?/br> “你?你能行么?”李瑨擰著眉坐在椅子中,雙腿不耐地抖動,頗為不信的樣子。 李心玉微微一笑:“皇兄且放心,第一只盒子就是裴漠打開的?!?/br> 裴漠不語,只翻掌從袖中摸出一根金發(fā)針,插進(jìn)鎖眼的機(jī)括中,小心地?cái)Q動。 我的發(fā)針?李心玉摸了摸發(fā)髻,隨即好笑:難怪總覺得頭上少了點(diǎn)什么,原來是被這小子借機(jī)私吞了。 燭影重重,風(fēng)雨瀟瀟,機(jī)括的聲響在大殿清晰可聞。不稍片刻,只聞‘咔噠’一聲細(xì)響,盒子打開,一只紅腮血唇鬼眼的人偶吐著舌頭彈了出來。 這只人偶束發(fā)穿衣,做男子打扮,與先前那只寫有婉皇后生辰八字的女人偶顯然是一對。 人偶胸前依舊扎著發(fā)黑的銀針,用朱砂寫著生辰八字,唯一不同的是,它胸口寫得是皇帝的生辰八字。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眾人臉上或憤怒或驚悚。 “二月廿三?”裴漠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陛下的生辰不是二月廿五么?” 李心玉沉默了一會兒,解釋道:“父皇真實(shí)的生辰日確實(shí)是二月二十三,因父皇生來體弱,皇爺爺怕有小人借此詛咒父皇,便聽從太史局占卜的建議,將父皇的生辰往后推了兩天,對外宣稱他是二十五的生辰,只有少數(shù)幾個親近之人才知道他真實(shí)的生辰?!?/br> 裴漠問道:“有哪些人知道皇上的真實(shí)生辰?” “我,皇兄,母后,禮部和太史局也知道,還有……”如靈光乍現(xiàn)劃過腦海,李心玉瞳仁一縮,繼而道,“父皇大婚前,會將自己的生辰八字與女方的合在一起占卜吉兇,是為‘問名’,所以……” “所以,姜妃也知道皇上的生辰?!迸崮p聲補(bǔ)充。 話已至此,銅盒又是從姜妃的墓xue里挖出來的,真相已不必多說了。 姜妃死前用巫蠱之術(shù)詛咒皇帝皇后,又與韋慶國的謀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如此心術(shù)不正之人,何以為妃!”大理寺眾卿匪夷所思,皆是攏袖長躬道,“臣等必將上奏,嚴(yán)懲姜氏惡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