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無表情地看了羅師青一會兒，緊接著，抬頭問周殷：“坷爾喀一案進展到哪一步了？”

    帝王的嗓音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他無意去審什么丹書，徑直問國公。

    周殷答：“主案犯已落網。人在邊境被截住，現(xiàn)正由顏師古親自帶人押解?！?/br>
    如是，羅家兄妹徹底沒有了狡辯的余地——用人的重量級可見事件的優(yōu)先級，顏師古，當年安平王麾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開國名將之一，如今驚動了他親自押送，可見國公已經翻出了坷爾喀的多少內幕。

    皇帝的表情很克制，但是此時呼吸的起伏變化，明顯是讓人感覺到他是動怒了：“羅師雘?！彼谅曀暗紫氯说拿?，目光鋒銳，問：“你是想自己親口供述，還是等過幾日再自辯。”

    羅家錘人不成反被錘，事已至此，羅師雘也沒有什么再遮掩的必要了。

    “陛下親審，國公為證，臣還有辯駁的余地嚒?！绷_師雘胸口急劇地起伏了一下，知道大勢已去，此時陛下還愿意給他們一次機會讓他申辯，他當然要好好抓住，想罷起身拉起啜泣不止的meimei，在殿中央安靜地跪好。

    皇帝表情冷淡地“嗯”了一聲，嗓音嘶啞，拿著奏本的手輕輕擺了一下。

    一直側立在旁的高公公見狀，立刻打手勢命所有的護衛(wèi)和宮人退下，王樸被架著抬走，“孔捷”環(huán)顧四周，見高公公沒有讓人帶自己出去，周殷趁亂抬手，食指“篤、篤”兩聲敲在身側的椅背上，唐放接到提示趕緊不著痕跡地坐過去，然后再若無其事地抬起頭，偷眼瞧著上首的大哥。

    皇帝：“太子，你也出去?！?/br>
    昱辰原本也想混個位置坐一下，此時被喊破：“父皇……”

    皇帝眉心微蹙：“出去?！本驮谕瑫r，高公公端著托盤走上前去，皇帝快速地拈起托盤上的碗盞，一口飲盡，這個速度非?？欤舨皇歉吖S即又遞過去漱口水，外人只因為陛下是飲了一杯茶。

    昱辰見狀，面上有些不服氣，但一個退步，還是乖乖行禮走了，唐放看著大哥那行云流水的動作，此時心里才倏地沉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大哥還病著——兩方人馬在他面前打了好幾個回合了，竟然也沒有人提這件事，好像這屋中人都知道，但是見怪不怪地全當沒看到。

    如唐放所見，順高祖近日的確是病了。

    從圍獵場回來他便染了風寒，回宮這幾日一直宿在合歡宮中，原本今日沒有大朝會，他不用起五更爬半夜地上朝理事，他便想在合歡宮多歇一歇，晨起看了一眼小十四，羅氏忽然提起孔捷一事。小老婆要鬧家務，這原本沒什么，他離京一個月，想著有些小事的確是不成體統(tǒng)了，便想趁著今日點一點國公和皇后注意著些，原本以為兩盞茶功夫就能解決，沒想到拔出蘿卜帶出泥，現(xiàn)在儼然不是家務事了。

    唐耿眉心微蹙，快速地喝完滿滿一碗湯藥，推開高瑾遞過來的漱口水，目不斜視地把藥碗扔回托盤里，提過精神后，朝羅師雘道：“說罷，朕聽著?！?/br>
    ·

    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地暗了，夕陽轉著宮墻琉璃的折角，發(fā)出最后一縷暗淡的紫光，轉瞬間又寥寥散盡，只落下一幢幢濃黑的身影。合歡宮外的侍衛(wèi)宮人站了里三層外三層，各個垂眼凝眉，默不作聲，這些近侍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今夜必有大事發(fā)生。

    合歡宮內銅漏“滴答”一聲，羅師雘的陳情已經結束。

    算他乖覺，大致把自己做過的事情交代了：賀若可汗，白神教，坷爾喀酒館，丹書，圍獵名單，還有其中的穿針引線，但他只承認自己做過一次，坷爾喀的霍塔與貴妃幾次接觸想要暗害陛下，他們都含糊了過去，只承認賀若可汗想借白神之力謀害國公一次，他曾卷入其中。

    周殷原本已經進入了“我正事辦完了”的低耗能狀態(tài)，表情看似認真，實則走神，唐放坐在他身邊，清清楚楚地聽著他在心里嘀咕：“這會什么時候能開完？”、“合歡宮還走不走得出去？”、“今晚睡在哪里？”、“晚上要吃啥？”乍然聽到羅大人如此大費周章地謀害自己，那紛繁的思緒忽然一停，面露不解，看了過去。

    皇帝的目光轉到了“孔捷”身上，眼露探詢，唐放被皇帝忽然轉來的目光看得渾身一緊，還以為自己開小差被抓了，緩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兄長留自己在是因為他身份特殊，可以核驗羅師雘的供述是否屬實，可是唐放剛剛也跟著周殷在想今晚吃啥去了，也就一心二用聽了個七七八八吧，下意識嗯嗯啊啊地眨了眨眼，點頭。

    平心而論，羅師雘現(xiàn)在很清楚自己的境地，所以沒有太多的狡辯，只是用了一些微妙的技巧而已，但是上面坐著的都是人精，你再避重就輕，他們也能自己抓重點。果然，大哥開口了。

    “朕記得你與國公并無過節(jié)?！?/br>
    羅師雘表情坦然：“不，過節(jié)早在當年，只是平日不顯?！?/br>
    國公困惑皺眉。

    皇帝：“有無人指使你?！?/br>
    羅師雘：“無人指使我！”

    這句話羅師雘答得格外斬釘截鐵，面色堅肅甚至有了一股悲壯之氣：“陛下要問，臣也沒有什么可分辨的，若是陛下因為臣曾經想要謀害國公而要臣的性命，臣無話可說?！?/br>
    這話簡直要把唐放氣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