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朕不怕你，朕……”

    寧王似笑非笑地對上了皇帝的目光, 問：“是嗎？”

    明知不可能，但景泠還是覺著他這一眼, 像是將他看穿了一般。

    景泠的臉色忽然變了，他疾聲命令撫遠(yuǎn)將軍道，“蕭行山, 你讓他給朕跪下！”

    蕭行山面露難色：“陛下，這逆王雙腿有疾，只怕是……跪不住?！?/br>
    “跪不住也得跪，”景泠冷著臉，厲聲道，“朕不想看見他那雙眼睛！”

    蕭行山只好俯身，將束縛著景旼的那麻繩解開了，而后順勢在他耳畔幾不可聞地道了句：“得罪?！?/br>
    而后又與另一位太監(jiān)一人一邊將他架了起來，強(qiáng)迫他立成了跪下的姿態(tài)。

    緊接著兩人手一松，寧王便就像是雙腿毫無知覺一般倒在了地上。

    “這普天之下，只有你景旼敢不跪朕，”景泠的目光暗了又暗，“那年獵場的事，朕到如今都想不明白，那究竟是意外還是你故意而為之?！?/br>
    坐在景泠身邊的皇后有些擔(dān)心地挽住了景泠的小臂：“陛下……”

    “獵場的意外，”景旼忽然輕笑了一聲，“不是陛下的安排么？”

    景泠脫口道：“自然不是，你那時(shí)尚且年幼，朕怎么會下這樣臟的手？”

    寧王借著雙臂的氣力，從地上坐了起來，面上半點(diǎn)也看不出狼狽的樣子，他再一次對上了景泠的視線，而后唇角微揚(yáng)：“即便不是兄長的屬意，那也必然有陛下的默許?！?/br>
    皇帝被他一語戳中了心思，面色驀地一沉。

    好在這大殿之中，僅僅只有寥寥五人，皇后與他的貼身內(nèi)侍自不會背叛他，而景旼此時(shí)已是氣數(shù)將盡，不足為懼，至于這撫遠(yuǎn)將軍蕭行山，既然一劍斬殺了那老太監(jiān)，想必如今也只能和他拴在一起了。

    他在這說話，也不必再防著誰。

    “是又如何？”景泠的目光晦暗不明，“那馬蹄若是落地偏一些，你早些投胎去了，朕這些年也能心安，偏偏你卻沒死成……”

    “原本你落下這一身殘疾，這輩子注定與皇位無緣，咱們兄弟二人倒也能相安無事，”說到此處，景泠的音量卻是驟然抬高，“可你又偏要去動(dòng)那莊陳年舊事！”

    “那老東西臨到死了，還要背著朕偷偷留下一道遺詔，要那老閹狗給他守靈，這才叫那老閹狗活了下來?！?/br>
    景旼不疾不徐地說：“陛下覺得那算是活著嗎？皇上割了他的舌頭，又?jǐn)嗔怂奈逯?，藥瞎了他的雙目，又毒啞了他的嗓子，叫他這輩子都活得像鬼，再無法與人交流，只能將秘密爛在肚子里?！?/br>
    皇帝額角青筋微微凸起，滿臉通紅，像是根本沒在聽景旼說話，而是兀自繼續(xù)道：“可沒想到那只閹狗居然以腳習(xí)字，都成了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了，竟還想著要替他伸冤。”

    “他有什么可冤枉的？！是朕殫精竭慮地奪回的江山，是朕費(fèi)盡心思地把他從匈奴人手上贖回來，朕才該是這天下共住，他一個(gè)被匈奴俘虜?shù)膹U物皇帝算什么？”

    寧王卻半毫也不給他面子，誠然道：“陛下贖他回來只是為了堵住那些臣子的嘴，而不是為了忠孝與情義——陛下其實(shí)恨不得他死在回來的路上吧？”

    景泠的右手緊緊捏住了那純金的扶手，他咬牙看向景旼：“是又如何？他就那般清清白白地死在路上不好嗎？回來了他是皇帝，那朕又是什么？天下人又要如何指摘朕？他回來一句不問朕這些日子辛苦與否，第一句話便是問淑貴妃與你的去向。”

    說到這里他忽然笑了起來，他已經(jīng)憋了太久了，這是他這輩子都解不了的心結(jié)，像陰郁在地底下的暗河沉疴，腐敗又難纏的蛛絲密網(wǎng)。

    高高在上的皇帝，幾乎要笑出狼狽的眼淚來。

    坐在他身邊的皇后漸漸松開了挽著他的手，她面上浮著掩不住的擔(dān)憂，她從未見過這樣陌生的景泠。

    “逆王景旼……”皇帝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了，落在了面前的虛空里，他喃喃笑道，“一切就要結(jié)束了?！?/br>
    景旼的面上并沒有露出皇帝想看到的神色，他分明是落魄地坐在地上，但景泠這個(gè)高坐在龍椅之上的皇帝看起來卻遠(yuǎn)比他要狼狽得多。

    “陛下怎么就能確定，我沒有給自己留后手呢？”

    皇帝被他這話問的微微一怔，而后道：“那老太監(jiān)如今已經(jīng)死了，當(dāng)年的事，已經(jīng)死無對證，你還能有什么后手？”

    他看似鎮(zhèn)定，但景旼聽得出來，他已經(jīng)慌了。

    景旼笑而不答。

    “你如今已是死到臨頭，還想耍這些花招拖延時(shí)間嗎？”景泠冷聲吩咐身邊的內(nèi)侍道，“傳朕口諭，明日一早便將這逆王處死，由朕親自監(jiān)斬?！?/br>
    他話音剛落，便聽外頭傳來了一個(gè)小太監(jiān)的聲音。

    “陛下，蘭涉王子道有要事稟報(bào)?！?/br>
    景泠：“讓他進(jìn)來?！?/br>
    蘭涉才踏入殿中，便朝著景泠的方向撫胸行了禮：“陛下，恕臣辱命，讓葉小舟……給逃了。”

    “什么？”皇帝騰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面上變得極為難看，“開什么玩笑？你們這么多人，竟拿不下他一個(gè)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

    景旼唇角忽然流瀉出了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

    “原已將他拿下，五花大綁了塞進(jìn)了馬車?yán)?，哪知一回頭，那馬車竟然被掉包了，”蘭涉說完，目光便落在了撫遠(yuǎn)將軍的身上，“我麾下的狼衛(wèi)，那可都是忠心無二的，只是不知道將軍留下的那些將士為何遲遲不肯走，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將馬車掉包，只有混跡在隊(duì)伍里的人能做到，將軍——你可有什么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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