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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吉 第62節(jié)

    當(dāng)然看畫,光看畫的底層卻是不容易看出好壞來的,長孫愉愉對陸行的話也是將信將疑,只等著他把《蒼山結(jié)茅圖》復(fù)原后,看能否有什么不同。

    陸行也沒多說話,將《蒼山結(jié)茅圖》的上層和《山月圖》下層疊合在了一起,但畫沒有黏上,總是有少許位移的,因此也還看不出所以然來。

    瞧著陸行似乎要把上下兩層合起來,長孫愉愉問:“需要很長時間么?”

    ”不會,揭畫的時候需要小心力道所以更費(fèi)功夫,但把畫重新粘合時,卻需要看準(zhǔn)了位置一氣呵成,否則很容易讓上下兩層不能統(tǒng)一,如此反反復(fù)復(fù)揭開、粘合的話,一幅畫就毀了。在這一道上,粘畫比揭畫難上了許多倍?!瓣懶械?。

    揭畫長孫愉愉也是練過的,在陸行東陽坊的宅子里她廢了不少宣紙,如今也算是略有小成了,因此就更難想象,比揭畫還難上許多倍是個怎么難法兒。

    “那現(xiàn)在就開始?”長孫愉愉問。

    陸行搖了搖頭,“這兩層紙都需要壓平整,甚至上漿弄光滑才行,但凡有一絲地方不能嚴(yán)絲合縫,這幅畫就毀了。”

    長孫愉愉眨巴眨巴眼睛,“那得多久?”

    “先壓三日吧?!瓣懶修D(zhuǎn)頭問晉陽公主道,“公主,府中可有玉板,用玉板來壓畫會更好,不容易傷著畫?!?/br>
    “玉板?”長孫愉愉看著那兩尺有余的畫,想著誰家能有那樣大的玉板啊。

    “也無需用最上等的玉板,普通的玉石也可以,只是要切割打磨得十分光滑才行?!瓣懶械馈?/br>
    所以修復(fù)畫,不僅要技術(shù)高超,這工具的要求也不簡單。

    晉陽公主為難地道:“這,卻沒有現(xiàn)成的,哪怕現(xiàn)在去找玉石,可打磨也需要功夫?!?/br>
    陸行道:“石悉知的畫卻是值得的。若是公主這兒沒有,這幅畫就只能等著將來我?guī)Щ貙幗バ迯?fù)了,家祖父那兒有一對玉板?!?/br>
    晉陽公主嘆道:“那也只能如此了?!?/br>
    長孫愉愉道:“那要等多久啊?不能將玉板運(yùn)來京城么?”

    陸行道:“那玉板經(jīng)不得磕碰,若是毀了,以后再不好尋到壓畫的東西?!?/br>
    長孫愉愉噘噘嘴,覺得陸行就是窮酸,一幅玉板都當(dāng)寶貝。她們這是一時間找不到那么大塊的玉石而已,否則才不用等他家的什么玉板呢。

    “娘,那你讓人留意一下有沒有大的玉石吧,咱們自己打磨一對?!伴L孫愉愉道。

    晉陽公主笑著搖頭道:“你說得容易,那玉板得經(jīng)過反復(fù)打磨,還有要精心養(yǎng)護(hù)才能細(xì)膩光滑用來壓畫,卻不是急急地找塊大玉石就能成的。修復(fù)古畫本來就不易,好事多磨嘛?!?/br>
    長孫愉愉越發(fā)覺得陸行才是她娘親的親兒子了,這偏幫得也太明顯了。

    “呀,這光顧著修復(fù)畫了,都忘記天時了,賢侄留下來用了飯?jiān)僮甙?。”晉陽公主道。

    陸行欠身行禮,“晚輩今日還有同儕應(yīng)酬,就不打擾公主了。”

    晉陽公主有些惋惜地看著陸行,“那我也就不留你了,愉愉,你替我送你陸世兄出去吧。”

    長孫愉愉沒吭聲,卻也沒反對,轉(zhuǎn)身引著陸行往外走,一路無話,直到出了垂花門,下人將陸行的馬也牽了過來。

    長孫愉愉一看到陸行那匹毛都快禿了的老馬,頭就一陣疼。將來她若是非得住東陽坊,豈非連馬車都沒地兒擱?

    “陸~世兄?!遍L孫愉愉叫住邁出門的陸行,她心里一陣兒地別扭,這稱呼足夠惡心她一天吃不下飯了。

    陸行回轉(zhuǎn)身看向長孫愉愉,似乎有些詫異她居然會主動說話。

    長孫愉愉一個眼神屏退了跟在身邊的人,走近陸行兩步低聲道:“陸世兄,你我的親事,這件事是我娘親做得不地道,你若是要退親,需要我怎么配合,我都愿意?!?/br>
    長孫愉愉這語氣,這態(tài)度都是放得十分低的,若非為了好言哄勸陸行,她犯得著叫什么惡心巴拉的“陸世兄”么?

    陸行看著長孫愉愉烏黑的頭頂?shù)溃骸拔乙淹诉^一次親,若是再退一次,不管原因如何,世人卻如何看我陸家子弟?”

    長孫愉愉抬起頭看向陸行,目露兇光。啥意思,這是堅(jiān)決不退婚的意思?

    “再且,縣主也別覺得自己無辜和委屈。你身為晉陽公主的女兒,在事關(guān)你終生的事情上都沒能察覺她的作為,你自己難道不覺得慚愧?說句實(shí)話,縣主這般無能是沒有資格做我陸家冢婦的?!标懶泻敛豢蜌獾氐?。

    長孫愉愉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說誰無能?說誰沒資格呢?啊,他陸九有什么資格指責(zé)她?是誰救不出自己的老師轉(zhuǎn)而害得她如此這般的?

    “哈,說得你好像很能是的,有本事你別退親啊?!伴L孫愉愉氣憤地道。

    陸行微微靠近了長孫愉愉半步,壓低了聲音道:“那樁親事我原是可以不退的,我的老師也未必有恙。我之所以答應(yīng),那是因?yàn)椤?/br>
    陸行將聲音壓得更低地道:“我怕你們使出更骯臟的手段?!?/br>
    陸行轉(zhuǎn)身上了馬,長孫愉愉站在原處更不能脫了鞋子朝他扔過去。然則愣了半晌后,卻是覺得既羞愧又懊惱。陸行是怕她們母女倆一計(jì)不成使出更壞的招數(shù)?他心里她們就是那樣的人?

    長孫愉愉真是牙齒都快咬碎了。

    她這樁親事呢,將來成親后怕是怨偶一對。

    長孫愉愉自然是什么都不瞞著晉陽公主的,今兒她和陸行的話,她也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晉陽公主?!澳?,就是這樣的,你看陸行根本就沒有跟我成親的意愿,我跟他是相看兩相厭,以后可怎么辦?能不能……”

    “當(dāng)初不是你說你鐘情于他的么?”晉陽公主問。

    怎么又忘記這茬了?長孫愉愉頹喪地吐了口氣,“現(xiàn)在不是我鐘情不鐘情他,而是他壓根兒就不喜歡我呀?!?/br>
    晉陽公主道:“成親前你爹對我也是諸多不喜的,成親后不也是百煉鋼城繞指柔么?”

    長孫愉愉眨巴眨巴眼睛,她可沒有她娘的那種自信。“陸行就是塊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跟爹爹怎么能比?”

    晉陽公主道:“不管能比不能比,但是你們親事已定,正如陸行止所說他是不可能再退親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做陸家的媳婦,他就算不喜歡你,卻也會敬著你,四十之前無子也不會納妾?!?/br>
    “那四十以后呢?“長孫愉愉問。

    “四十以后,如果你在陸家還得靠男人,那你干脆死了算了?!皶x陽公主沒好氣兒地道。

    長孫愉愉像被抽了脊梁骨似地往后一靠,整個人都癱了。退親這條路看來是走絕了。

    晉陽公主一把將長孫愉愉拉起來坐直了,“愉愉,我知道你心高氣傲,偏姑爺又才高八斗,讓你有些不服氣??傁雺核活^好像才能顯出你來,好像如此才能讓他高看你。但是男人和女人不是這樣相處的,愉愉,有時候人要懂得藏拙。夫妻之間又不是敵人,你們成了親,你這脾氣可得好好兒改改,你只需記住一點(diǎn),你們將來就是一家人,一輩子不可分割,凡事想到這一點(diǎn)再做決定,怎么著也不會錯得太離譜的。“晉陽公主十分語重心長地道。

    但長孫愉愉能聽進(jìn)去多少卻不知道。

    第90章

    長孫愉愉和陸行的親事定在了二月里, 這就是鐵板釘釘?shù)?。嫁妝從長孫愉愉落地開始,晉陽公主就在幫她積攢了,這倒是不用愁。新娘嫁服卻是有些趕功, 因著長孫愉愉在不停地長個子,嫁服也沒辦法提前做好。

    于是乎接下來的日子,長孫愉愉都忙著量體、裁衣, 自己畫花樣子, 還有選寶石、珍珠等等的嫁服配飾, 同那些個姐妹的雅集也就辦得不那么勤了,若是有事兒, 或?qū)懶呕騻餍疟阃晔聝毫恕?/br>
    眼瞧著長孫愉愉等人的親事都有了著落,年紀(jì)相當(dāng)?shù)年愐磺僮匀灰矝]逃過姜夫人的“逼婚“。

    “你覺得李本清如何?”對著陳一琴姜夫人很直白地問了出來,“他家里雖然清貧, 但勝在人口簡單, 我們家也不是那種看重家世的人,你爹說他性子純粹,為人厚道,才華也是不缺的,你也是見過他的, 覺得如何?”

    陳一琴對李本清最深的印象,就是那次他在寧園的琴社上很不客氣地指責(zé)長孫愉愉“朱門酒rou臭”的事兒, 身為長孫愉愉的朋友, 陳一琴自然是下意識地就不想接受這個人, 如果她嫁給了李本清, 那將來還怎么好跟長孫愉愉往來?

    “我……”然而面對姜夫人陳一琴卻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她知道自己母親說出這個人的時候心里其實(shí)是已經(jīng)首肯了的, 否則也不會對自己說。

    姜夫人見陳一琴如此, 只當(dāng)是她女孩兒害羞,“好了,這事兒也不著急,改明兒我讓你哥哥請了他到家里來做客,你在屏風(fēng)后再看看他,如何?”

    能推遲一點(diǎn)兒總是好的,陳一琴松了口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過對這樁親事,轉(zhuǎn)首陳一琴就私下對長孫愉愉說了。女孩子的秘密總是得找人分享的,她也很想知道長孫愉愉的看法。好在自從長孫愉愉和陸行定親后,她娘倒是不再阻止她上公主府了。

    “李本清這人吧,我覺得為友可,但為夫卻不可。”長孫愉愉想都沒想就道。

    “為何?”陳一琴只當(dāng)長孫愉愉是記恨李本清才說得這樣快的。

    “他是嫉惡如仇的性子,看樣子還沒怎么受過挫折,憑他在咱們琴社上那番不當(dāng)言論,也就是我不計(jì)較,要換個人早就整死他了。所以可以預(yù)見,他將來的路上,得罪人是少不了的,挫折也是少不了的,要么他就此沉淪,要么他越發(fā)極端,當(dāng)然也可能艱難困苦,讓他反而磨礪成了寶劍?!遍L孫愉愉道。

    陳一琴點(diǎn)點(diǎn)頭,“我不是那種不能共患難之人,若真是嫁給了他,哪怕他受到挫折,我也會陪著他的,這個我并不害怕?!?/br>
    “所以你覺得他能磨礪成寶劍?”長孫愉愉問,一個女人甘愿跟一個男人一同受罪吃苦總得圖點(diǎn)兒什么,陳一琴一看就是那種崇拜英雄的。

    陳一琴點(diǎn)點(diǎn)頭,“我爹娘都很看好他?!?/br>
    “你爹看好他就更不行了,這說明他跟你爹是一樣的人?!遍L孫愉愉道。

    陳一琴吃驚地道:“像我爹不好么?”

    “像你爹當(dāng)然好啊,只要他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夫婿就成?!遍L孫愉愉道。

    “此話怎講?”陳一琴不明白,還有些委屈,覺得長孫愉愉這是看不上她爹。

    “陳學(xué)士為人做事自然是無可挑剔的,但是你想想你娘,你娘這輩子過得好不好?”長孫愉愉問。

    “我娘不在乎錦衣玉食,她跟著我爹吃糠咽菜都覺得好?!标愐磺俚?。

    “但這種好,是你娘對你爹好,事事都想著他,以他的意志為第一。那你想過你娘沒有?她在做姑娘的時候是什么樣子,這輩子又想做什么事情?她曾經(jīng)的夢想可完成了?還是嫁人后就放棄了?嫁給像你爹這樣的人,那就注定一輩子你都得圍這他轉(zhuǎn)悠,你爹算好的,這是出人頭地了,可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像你爹?有本事還要有運(yùn)氣。”長孫愉愉道,“反正這種男子我可不嫁,嫁了之后為他著想,或者為他所累,以前的朋友,夢想什么都得放棄?!?/br>
    陳一琴覺得驚詫極了,很少有人跟她這樣說話的,還說什么夢想,她們這輩子不就是相夫教子么?

    “那你的夢想是什么呢,愉愉?”陳一琴問。

    長孫愉愉嘆了口氣,“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覺得不一定能做得到。就像上次咱們義賣籌集銀子賑災(zāi)的事兒,我就覺得有意思極了,覺得也不枉自己活一場,咱們可能救了很多人的命,阿琴??墒恰?/br>
    “可是什么?”陳一琴問。

    “可是我不是跟你九哥定親了么?就他那性子,我感覺比李本清也好不了哪兒去,他是陸家這一輩重點(diǎn)栽培的子弟,將來肯定要光宗耀祖的,我就只能默默無聞地做個陪襯了?!遍L孫愉愉撇嘴道。

    說起這個,陳一琴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長孫愉愉,因?yàn)樗f得沒錯,陸行是必須扛起陸家這一代的。

    “你九哥肯定不會允許我成親后拋頭露面的?我們手上那筆賑災(zāi)銀子數(shù)量巨大,你說最后婆家會不會有壓力給我們?”

    陳一琴是真不知道,她雖然跟陸家有往來,但是在寧江并沒住多長日子,對陸家的老祖宗和陸行的大伯母也就僅僅停留在一般了解的情況下。“九哥素來通情達(dá)理的,你要是好生跟他商量,他說不定會同意的呢?!?/br>
    長孫愉愉想了想陸行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還有他對自己的嫌棄就心煩得恨不能大吼。

    “算了吧,你可別跟我一樣。找夫君還是得找個性子柔和的,這樣才能有商有量地過日子?!遍L孫愉愉有氣無力地道。

    陳一琴咬了咬嘴唇,“可是如果我這樣跟娘親說的話,她一定會以為我是嫌棄李本清窮困的。”

    “那你就直言不喜歡他唄?!遍L孫愉愉道。

    陳一琴捂住臉道:“呀,怎么能隨隨便便就說什么喜歡不喜歡的?親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

    長孫愉愉扒拉下陳一琴的臉道:“你個傻姑娘,若是有心上人,現(xiàn)在不說可就晚了?!?/br>
    陳一琴嘆息一聲,低聲道:“要是有就好了,這不是沒有嘛。”

    過得幾日,姜夫人再對陳一琴道:“明兒你就別出門了,你哥哥邀了李本清上門做客,你也見見吧?!?/br>
    陳一琴點(diǎn)點(diǎn)頭,不見一見總是說不過去的。

    待見過后姜夫人滿懷希翼地問:“如何?談吐舉止都很清雅,可看不出是下農(nóng)之家出身的?!苯蛉苏f李本清是下農(nóng)并不是貶低,而是本朝將農(nóng)戶編為上中下三等,按照等級繳納賦稅和服役,李本清出自下農(nóng)之家而能得以考中進(jìn)士,實(shí)乃是十萬里挑一之人。其心性之堅(jiān)忍不拔可見一斑。

    陳一琴看著姜夫人的眼睛險(xiǎn)些說不出話來,虧得腦子里閃過長孫愉愉的話,說這是她一輩子的事兒,不能遲疑也不能沒有主見。

    陳一琴深吸了一口氣,都不敢看著姜夫人說話,只垂著眼皮以蚊子似的聲音道:“我不想嫁給他?!?/br>
    “為何?”姜夫人詫異道。

    “就是不想嫁。”陳一琴道。

    “可總得有個理由吧?”姜夫人道,“你是嫌棄他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