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嬌 第3節(jié)
意識到這一點,薛鸝幾乎有些恍惚了。 從方才來看,梁晏與魏玠的交情十分不錯,若是她能靠近魏玠,日后見到梁晏的機會也能多起來。 薛鸝捧著杯子,在心中暗自盤算著。一旁的魏玠沒有多少反應,即使馬車里多了一個貌美的女郎,他也只是拿起方才未看完的書卷繼續(xù)翻閱。 薛鸝本想說些什么,見他如此又怕貿(mào)然打擾反惹得他心生不喜,也安安靜靜地坐著發(fā)起呆來。 “是覺得無趣嗎?” 魏玠冷不丁出聲,薛鸝回過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笆裁??” 魏玠的手指在一沓書冊上輕輕叩了叩,說道:“你若覺得無趣,這里有些書?!?/br> 薛鸝背過許多的詩文,也時常去讀些時興的經(jīng)典,但她并不愛看書,只是為了日后走得高些,不會因鄙陋無知而被人嘲諷。這書是魏玠遞來的,即便她再不情愿也只能接過。 車廂中浮動中淺淡的冷香,淅瀝雨聲似乎也被隔斷在了這一方天地?;逎y懂的字句于薛鸝而言無異于是一種折磨,她只好假裝認真地在看,指腹卻不耐煩地摩挲著書脊。 安靜的馬車中,只剩下書頁翻動的輕響,以及偶爾幾聲輕微的衣料拂動。 薛鸝昨夜睡不安穩(wěn),今日又早早地起了,如今在馬車里對著看不懂的字文,忍不住有些發(fā)困,倚著車壁昏昏欲睡。然而畢竟身旁的人是魏玠,她只好竭力保持清醒,時不時掐一下掌心,總算是熬到了魏府。 薛鸝松了一口氣,與魏玠道過謝后下了馬車。前來迎接他的家仆一看到有女子從中出來,紛紛驚愕地瞪大了眼,像是看到了什么精怪似的盯著她。 魏玠這樣的人必定是不愿與她扯上什么關系的,因此她也不好主動撇清,只等有人來問了再去解釋。 等薛鸝走后,家仆前來迎接,小心翼翼地朝馬車中看了眼,又去打量魏玠的衣著,發(fā)現(xiàn)他仍是衣衫整潔,連發(fā)絲都不曾亂過,這才放下了心。 魏玠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先掃了眼薛鸝方才坐過的位置。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還能嗅到一股極淡的檀香氣。 “晉青?!彼_口喚了一個名字,佩刀的侍從應聲而來。 魏玠的目光冷而淡,落在一個天青的茶盞上。杯沿處染了一層淡淡的口脂,顏色如同碾碎的花汁。 他的語氣沒什么起伏,讓人聽不出情緒來。“都換了吧?!?/br> 晉青知道魏玠的習慣,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低頭說是,等魏玠下了馬車,立刻有人去將馬車內(nèi)的杯盞與軟墊,連帶著薛鸝未看進去的書冊一同換下。 薛鸝與魏玠一同回府的消息很快便傳開了,不等薛鸝回到桃綺院,得到消息的姚靈慧立刻撐著傘來接她。 “阿娘怎么來了?”薛鸝看到姚靈慧帶著慍怒的面容,步子也慢了下來。 姚靈慧先是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沒有看到旁的人,這才屏退了婢女,壓低聲斥責她:“你今日去凈檀寺,好端端地為何上了魏玠的馬車,你可知他是什么人?即便想攀高枝,也該有些自知之明……敢將主意打到他頭上,魏氏豈能容你?” 薛鸝被她一通訓斥,臉色也有些掛不住,強忍著不與她爭論,沉默地聽她說完,才平靜道:“阿娘誤會了,不過是路上遇到了些差錯,大公子好心載我一程,并非你想的那般?!?/br> 姚靈慧狐疑地望了她一眼,顯然對她的話將信將疑。“最好如此,世上不是什么高枝都能任你攀折,你只需好好聽話,阿娘會為你找尋一個好的夫婿……” 薛鸝冷冷地應了,絲毫不將她的話放在心里。 夜里的時候,薛鸝身邊的兩個侍女都被尋了個由頭叫走。也不知是長房還是二房的人將他們叫去問話,約莫是要查清白日里她與魏玠同行的事。 魏玠乃是魏氏的棟梁之才,便是連公主都不放在眼里,無論如何也輪不遇薛鸝這樣出身低微的人蓄意勾引。查清來龍去脈后,長房的人才對薛鸝放下心來。 這場雨過后,連著兩日都是極好的晴天。薛鸝也開始隨母親在府中走動,漸漸與二房的幾位娘子熟悉起來。薛鸝知道自己寄人籬下,十分順從地去迎合府中的姑娘,即便面對她們暗含輕鄙的話,也只是一笑而過,裝作全然聽不懂愚笨模樣,反而讓她們了沒了戲弄的心思。 梁晏來魏府拜訪,是二房的嫡女魏蘊告訴了她。 魏蘊十分仰慕魏玠,對他總是比旁人更為關注,只是說話略顯刻薄,府中的女郎們大都不愿應付她。而薛鸝溫婉美麗,說話都輕聲細語,魏蘊便忍不住對她傾訴心心中不快。 “梁晏怎得又來了,堂兄性情高潔,不與他一般計較,他竟還厚顏無恥地湊上來……” 薛鸝面上仍淺笑著,問道:“jiejie何出此言?” 魏蘊睨了她一眼,憤憤道:“旁人不知,我可是清楚得很。若不是梁晏從中作梗,堂兄與周氏女的婚約便要定下了?!?/br> 第4章 魏氏是如今最有威望的豪族,早已沒了能與其爭輝的門閥。在此之前,也僅有廣陵周氏能與魏氏抗衡一二。 雖說如今的周氏不比魏氏,卻依然是位高權(quán)重的百年望族。先帝曾有意讓魏玠尚公主,只是被魏玠拒絕了,此后想要與魏玠結(jié)親的女子猶如過江之鯽。最終魏玠的父親魏恒選擇了周氏的嫡女周素殷,一來是因為她的出身,而來則是因為周素殷同樣是有名的才女,在廣陵一帶頗有美名。 魏玠是芝蘭玉樹,周素殷卻也有林下清風。兩人本來也算登對,甚至一同出游,在洛水邊留下了幾篇有名的辭賦。只是不知怎得橫插進去一個梁晏,周素殷竟忽地變了心意,最后這婚約轉(zhuǎn)而落到了平遠侯府。 魏氏并不將區(qū)區(qū)一個周素殷放在眼里,以魏玠的身份自然不在乎一個小小的婚事,然而這事關到魏府的顏面。不止魏氏上下,連帶著魏玠的仰慕者也義憤填膺,唯獨他自己倒是有成人之美,對此十分看得開,甚至不計前嫌地祝賀了兩人。 魏玠寬容大度,魏蘊卻不行,一提到梁晏的名字便咬牙切齒。 “周素殷當真是有眼無珠,我堂兄肯紆尊降貴與她結(jié)親,是她求不來的福氣,竟與梁晏如此戲耍我兄長……” 薛鸝的眸光暗了下來,袖中的手指暗自絞緊,低低問道:“興許是兩人當真情投意合呢,大公子好度量?!?/br> “什么情投意合,分明是梁晏有意與堂兄作對?!蔽禾N在府中時常受著管教,不許她背后議人是非,倘若被傳到父親那處還要受罰,如今來了一個性子溫順又安靜聽她說話的薛鸝,一時間便像是倒箱子一般什么都說與她聽。 “梁晏與堂兄自小相識,什么都要一較高下。堂兄最喜好琴,他寧愿冒著事后被平遠侯一頓毒打,也要暗自以三倍的價錢將堂兄意中的琴買走。后來更是如此,每逢堂兄有什么中意的東西,他便也跟著去爭,存心要讓堂兄不快,如今連婚事都要搶。“魏蘊越說越氣,并未注意到薛鸝的神情變化。 倘若只是為了與魏玠作對,她反而放心了不少?!笆雷哟伺e實在過分,大公子便不怨嗎,竟也由著他去了?” 魏蘊冷嗤一聲,說道:“堂兄性情高潔,寬宏大度,不會與這等小人一般計較。“ 薛鸝輕挑了下眉,想了想覺得也是,魏玠似乎是個十分端方有禮的君子,即便吃了虧心中有氣也只會默默消解,斷不會做出與人撕破臉這樣的事。只是任由魏蘊口中的梁晏不好,那都是一面之詞,倘若他當真如此不堪,魏玠又豈能容忍他至今,想必是其中另有內(nèi)情。 “想來也是如此,只是大公子這樣好的人,世子何必處處針對?!毖Z的語氣也有幾分替魏玠打抱不平的意思,魏蘊卻沒有隨她所想繼續(xù)往下說。 “堂兄是美譽滿天下的君子,他這類的小人難以比擬,心生嫉恨自然要處處針對,堂兄才不會將他放在眼里?!蔽禾N話里都是對魏玠的維護,絲毫不掩飾對梁晏的鄙夷。 薛鸝沉默片刻,輕瞥了眼魏蘊,才緩緩地附和道:“jiejie說的是。” 從魏蘊那處得知了這些事,薛鸝心中便有一個念頭埋下了根,總是在她心底翻滾著要破土而出。然而她顧慮重重,還是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長房在東邊,薛鸝住在西側(cè),她找不到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去見梁晏。 若不是魏蘊說了這番話,薛鸝并不知道原來梁晏與魏玠自幼相識,雖說梁晏幾次橫刀奪愛,魏玠依舊不曾與他生出嫌隙,亦或者是說魏玠從不與任何人計較,并非是待梁晏與眾不同。 薛鸝想起那一日在魏玠的馬車中聞到的冷香,便狀似無意地意同魏蘊提起了這件事。 “那一日大公子好心送我回府,馬車上的香氣也格外好聞,從前不曾見識過……也不知是什么香?”她想著若是長房特有的香料,她開口討要再親自去取,興許也能有機會撞見梁晏。 魏蘊嗤笑了一聲,輕鄙道:“兄長的香是府中醫(yī)師親手制成,有安神寧心的效用,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用的?!?/br> 薛鸝并未因她的話露出半點羞惱來,反盈盈一笑,說道:“那也不打緊,來洛陽的路上聽一位江湖郎中說,白海棠制香用來安神再好不過,雖比不得大公子的香料精貴,卻也算值得一試。只是白海棠難尋,待我尋到了便制成香送與jiejie?!?/br> 聽她這樣說,魏蘊的臉色好了許多,說道:“白海棠有何難,魏府東側(cè)有一處林苑滿是海棠,什么樣的都有,如今海棠應當開得正好,你若想要盡管去摘,我等你制好香送來?!?/br> 說到此處,她又想起了什么,對薛鸝強調(diào)了一句:“若有人問你,盡管說是我要制香,讓你替我去摘?!?/br> 魏蘊并不覺得使喚薛鸝有什么不對,言語間也時而流露出對她的輕視。薛鸝溫和地笑著,眼中卻一片冷然。 春光正好的時節(jié),走在魏府的路上能聞到香風陣陣,蜂蝶時不時從衣角掠過。 侍女端著些器具路過水榭,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過頭偷偷打量里面的人。 梁晏穿著月白的長袍,上面繡著竹影與飛鳥,遠遠看去也是個極英俊的郎君。而他對面坐著的魏玠依舊是霜白的長衫外罩一件蒼青大氅,若換做是旁人也許就略顯寡淡了,可落在魏玠身上,反而顯得他氣質(zhì)如華。 比起魏玠太過端正,像是天上摸不見只能瞻望的月亮,梁晏則要平易近人的多,他性子好又廣交好友,時常與人招搖地駕馬出游,惹得路上的娘子們頻頻側(cè)目。即便不比魏玠郎艷獨絕,愛慕他的人依然不在少數(shù)。 兩人在水榭下棋的一會兒,已經(jīng)有不少侍女假意路過,甚至是在此反復來回了幾遍。 “你不在洛陽的這幾日,朝中又生了不少事,想必你已經(jīng)聽說了?!绷宏虉?zhí)著黑子遲遲沒有放下去,指腹摩挲著冰涼的棋子,思緒已經(jīng)飄向了別的地方。 “陛下臨幸了一個后妃,那后妃懷了身孕,直到懷胎六月才被太后發(fā)現(xiàn)。人是治書侍御史的長女,如今一尸兩命死得凄慘,侍御史咽不下這口氣,想要找伯父評理,出了魏府便叫太尉府的馬車給碾死了?!?/br> 梁晏面露不忍,再不愿回想當日看到的景象。 魏玠問他:“還要接著下嗎?” 梁晏皺著眉掃了眼棋局,也不再猶疑不定,很快便落了棋子。魏玠的白子緊隨其后,沒有片刻猶豫。 “陛下性情懦弱,如今太后把持朝政,提拔心腹打壓重臣,太尉更是手握重兵,連晉王都含冤而死,多少人對皇位虎視眈眈。如今人人自保,平遠侯府自顧不暇,你又能做些什么?“ “我不能,難道你也不能?這刀子遲早也會落到你們頭上,明哲保身?哪有那么容易,屆時魏氏同樣不好過?!?/br> “再不好過,也都能過去。”魏玠淡淡地應了一句,梁晏氣得火冒三丈,蹭得一下站起身。 梁晏再一看棋局,早已是滿盤皆輸,他總是比不過魏玠,事事如此。再一看魏玠云淡風輕的模樣,他心中躁怒更甚,再不想與他待在一處,快步便走出了水榭。 梁晏走得很快,根本沒有注意到腳下,以至于薛鸝正要俯身去撿掉落的花枝時,他卻先一步抬腳踩了上去。 薛鸝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梁晏,而他這時也才回過神,連忙與她賠不是?!霸谙卵圩尽瓉硎悄??” “郎君走得好急?!毖Z站起身,略顯嗔怪地說了一句。懷里抱著的白海棠隨動作簌簌抖動,離得近了還能聞到怡人的香氣。 梁晏撿起被他踩壞的海棠枝,隨手扔到了草垛間。“你摘這么多白海棠做什么?” “jiejie要制香,讓我來替她采些花回去,不想竟能與公子在此處遇見……”薛鸝淺淺一笑,眼瞳好似剔透的琉璃,在春光的映照下泛著瑩瑩色彩。 “jiejie?” “魏蘊是小女的表姐?!?/br> 梁晏看到了烏發(fā)間雪白的花瓣,下意識就想伸手替她拂去,忽然想起自己身在魏府,又覺得太過輕浮,手臂抬了一半又放下了。對上薛鸝不解的目光,他輕咳了一下,說道:“你頭上有花瓣?!?/br> 薛鸝抬手摸了兩下,還是沒能將花瓣打掉,反而讓梁晏看到了她手背的擦傷。 “你的手怎么傷到了?” 薛鸝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道:“海棠枝有些高,方才折花的時候不小心擦到了,不打緊的……郎君幫我看一眼,花瓣還在嗎?” 梁晏聞言眉頭皺的更緊了,卻也僅僅是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會兒,并未說其他的話。畢竟是魏氏二房的人,魏蘊似乎是個不大好相與的人,若要欺負一個寄人籬下的表妹,將她當做婢女使喚,似乎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想了想,他還是忍不住說:“你若在府中受了欺負,盡管去找魏玠主持公道,他為人正直,斷不會坐視不理。” 薛鸝搖了搖頭,說道:“沒人欺負我,郎君多想了。” 梁晏并不強求,說道:“方才踩了你的花,還望你莫要介懷,我還有事,先走一步?!?/br> 薛鸝抱緊了懷里的海棠枝,垂眸與他道別,很快也轉(zhuǎn)身離去了。沒等她走出幾步,遠遠地又看見了水榭中獨自坐著的魏玠,他在此處就好似一副畫似的沉靜。 薛鸝腦子里的念頭,不知怎得,又開始掙扎著想要破土而出。 “我回去找了一圈,不曾看見娘子的珠釵……” 方才被她借口支開的銀燈已經(jīng)追了上來,,薛鸝回道:“應當是掉在旁的什么地方,找不到便算了?!?/br> 銀燈應了一聲,緊接著又驚喜道:“水榭里的人好像是大公子。” “早些回去吧,等制好了香還要給jiejie送去?!?/br> 銀燈接過薛鸝懷里的花枝,好奇道:“從前不知娘子竟然還會制香?!?/br> “一知半解罷了?!笔裁窗缀L闹葡悖贿^是她信口胡謅的。是阿娘要跟著二夫人去賞花,她才知曉魏府東側(cè)種了一片罕見的白海棠。魏蘊如此仰慕魏玠,必定會讓她去摘花制香,再混淆一番讓人誤以為是她親手所做,好轉(zhuǎn)送給魏玠討他歡心。至于這樣粗劣的香,魏玠必定是看不上眼,又怎么會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