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嬌 第29節(jié)
“娘子這是哪里的話,銀燈萬不敢……不敢有這種心思!”銀燈臉色漲紅,語氣急切地反駁了她。 薛鸝輕笑一聲,瞥了她一眼,說道:“急什么,我不過隨口胡說的罷了。表哥這般謫仙似的人,愛慕他又不是罪過,我豈會因此責難你?!?/br> 銀燈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與薛鸝對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去,像是害怕被她看出什么。 薛鸝收回眼不再理會。 誰不曾愛慕過幾個人,何況如魏玠這樣的,不正是要讓人傾慕追捧的。他處處都好,單是那張皮相,連她也會忍不住動搖,銀燈跟在她身邊久了,有幾分動心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莫要把對魏玠的傾慕,超過了對她的忠心才好。 不過半日,清早發(fā)生的事便傳開了,魏蘊比薛鸝料想中來的還要早。她陰著臉來找薛鸝興師問罪,而薛鸝早在此之前施了層細粉,讓自己面色更顯蒼白憔悴,眼睛也紅腫著,以至于魏蘊一見她,先前想好的話竟都忘了個精光,盯了她好一會兒,才悶出一句:“你想嫁給梁晏?” 薛鸝面露戚然,低落道:“既不能與表哥廝守,嫁與何人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分別。至少愿意真心待我,如此也不必再叫旁人為難,對誰都是一樁好事?!?/br> 她抬眼看向魏蘊,問道:“我再不會與表哥糾纏,jiejie不該高興才是嗎?” “我……”魏蘊發(fā)現(xiàn)自己被她堵得啞口無言,氣悶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么多人,你偏偏意中梁晏,豈不是成心要讓表哥難堪,讓所有人都覺著梁晏又搶了表哥的東西……” 說到此處,她才覺得失言,再去看薛鸝的表情,果不其然她面色更加悲戚,似乎她再說兩句便要哭出來了。 “我可不正是個物件,表哥何曾將我放在心上,如今他不要我,我還得顧忌著莫要讓他難堪……” 魏蘊不禁有幾分懊惱,正想補上兩句,薛鸝便扶著額,搖頭道:“jiejie莫要說了,我今日身子不大好,想早些歇息,還請你回去吧?!?/br> 魏蘊不想顯得咄咄逼人,強行要薛鸝顧及魏玠的顏面,的確是欺人太甚了,尚未說上兩句,也只好壓下一肚子火氣離開了桃綺院。 薛鸝以落水后身子不適為由不見人,主要還是想避開魏玠。她想到了所有人,唯獨沒有想好如何面對魏玠。意外的是,玉衡居并未派人來找她,連一封信也沒有捎來。 入夜后,薛鸝不知是因為喜悅還是不安,在榻上翻來覆去仍不能安睡,總覺得喘不過氣。 正是七月流火的時候,夜里已經(jīng)不再悶熱,今日天色不錯,仰頭應當是漫天的星辰。 她起身披了件衣裳,想要在院子里走一走,好散了心中莫名的焦躁。此時桃綺院的人都睡下了,只能聽到一些此起彼伏的蟲鳴,像是有人在用力地拉扯琴弦。 薛鸝不耐地拉開房門,一個高大而漆黑的身影,一動不動地立在面前,像是有人在她的房門前放了一尊石像。 薛鸝被嚇得呼吸一滯,驚叫聲都卡在了喉嚨里,下意識要轉身喊人來,卻被那黑影猛地攔腰抱住,寬大而冰涼的手掌覆在她的唇上。 隨后她嗅到了一股隱約的冷香,掙扎的動作便漸漸停下,慌亂似乎也被平復了,只剩下心臟仍是狂跳不止。 魏玠的手掌緩緩下移,摩挲過她的下頜,而后輕輕地覆在了她的脖頸上,在此時此刻,他一貫溫柔的語調,讓薛鸝莫名感到脊背發(fā)寒。 “我嚇到你了嗎?” 心有余悸過后,薛鸝的心中漸漸泛起一陣心虛。 “表哥為何會深夜來此?” 魏玠極少做不請自來的事,何況是深夜到桃綺院來,實在不合禮數(shù),與他的為人大相徑庭。 他的手臂緩緩收緊,從后抱著薛鸝,像是要將她整個納入懷中。只是另一只手,仍落在她地脖頸上,輕柔得像是一種愛撫,被觸碰地薛鸝卻沒有半點繾綣心思。 “我聽到了一些話”,他頓了頓,接著說:“口耳相傳不可盡信,只是我想,還是來問問你要好?!?/br> “夜色已深,表哥為何白日不來?” “因為我想要信你?!蔽韩d笑了笑,語氣略顯無奈。 “可我夜里反復想了想,又覺著信不過。” 第40章 魏玠的指腹能感受到薛鸝的脈搏,有溫熱的血液從這層淺淺的皮膚下流動。 他很早以前便知曉,自己與常人有些不同,他背負著魏氏的前程與榮華,絕不能有任何差錯。好在他學什么都很快,他仍是白璧無瑕的魏蘭璋,找不出任何殘缺。 薛鸝既愛他,無論他是何種模樣,她都該如說的那般,一心一意,從生到死都愛著他。 薛鸝來擾亂他的琴音,打破他恪守的規(guī)矩,聲稱要來取悅他,教他情愛,如今他才起了興致,她卻想獨自抽身。 “你只是一時惱恨,說了些胡話,此刻反悔了,對不對?”既然他決定喜愛薛鸝,就該有所包容,不能因誤會傷了她。 他面帶笑意,溫和道:“樂安性情如此,我不會怪罪到你身上?!?/br> “是鸝娘從前不懂事?!?/br> 薛鸝答得很快,話音落下后,魏玠的笑意也在黑暗之中漸漸隱沒。 她沒有顧及到身后人的情緒有任何變化,仍按著自己預想好的話說:“表哥與我是霄壤之別,我這般的人留在你身邊只會引來恥笑,何況……表哥待我又有幾分真心,看似愛我,不過是將我當個有趣的物件,隨手便打發(fā)了。我又有什么要緊的,離了我,你還是魏氏高高在上的大公子,日后會娶端莊賢淑的名門之女,既如此何必再與我糾纏,不如早些散了,也免得日后叫我傷心……” 薛鸝這番話說的如泣如訴,只字不提她要嫁與梁晏的事,仿佛她才是被辜負受盡委屈的人,輕易地占到了上風,而魏玠則是薄情冷漠的負心人,她這些話,卻是處處替他著想。 薛鸝近乎幽怨的一番話,讓魏玠的確有片刻愣神??伤芸毂阆氲搅搜Z是什么樣的人,她的眼淚總是摻著幾分虛情假意。 她想清清白白的將自己摘出去,即便有人提起,也只會說她是一腔癡心被辜負的可憐人。她什么都沒做錯,誰叫她愛慕的人是魏玠。 魏玠極輕地笑了一聲,帶著點嘲弄的笑一閃而過,輕得像是薛鸝的錯覺。 “若我愿意娶你呢?” 薛鸝突然僵住了,她的手指逐漸收緊,而后語氣變得惱火?!氨砀绾伪剡€要戲弄我?!?/br> 她終于意識到魏玠可能有些惱怒了,語氣軟下來,帶著哄勸的意味,說道:“表哥這樣世間罕有的男子,鸝娘不敢癡心妄想,世上再好的女子表哥都配得,何必在我身上耗費心力?!?/br> 魏玠忽地明白了。 薛鸝說了這樣多,不過是因為一句“不值得”。 他衡量之下,愿意為薛鸝而承受一些本不該有的麻煩,他認為薛鸝應當值得他這么做。 只是他險些忘了,薛鸝的口中滿是花言巧語,她就像那些艷麗的夾竹桃,美麗的皮囊下流淌著毒汁。情愛不過是她用來往上爬的墊腳石,發(fā)覺在他身上得不到好處了,她便轉而選擇了梁晏。 不過是一個虛偽勢力的可恨女子。 她野心勃勃,滿心都是算計,嘴里更是沒幾句真話,偏偏他看穿了這一切,仍是想要得到她,將她占為己有。 魏玠緩緩松開攬著薛鸝的手臂,他漸漸地往后退,對薛鸝的回答不置一詞。 薛鸝感受到桎梏著她的力量消失了,心中立刻松了口氣。好在魏玠還算識相,沒有逼著她說些傷人的話,畢竟從小到大總是被眾星捧月,如今在情愛上吃了虧,沖動之下來找她也不算太奇怪。除此之外,他畢竟是魏玠,總不好為了一個女子鬧得太難堪,連禮法都不顧及,再不情愿也要忍著,不能將她如何。 薛鸝正是因此才有恃無恐,便是被魏玠知曉她不過是將他當做踏腳石,他又能如何? “天色已晚,表哥還是早些回去吧?!彼袔追植荒蜔┑靥嵝训?。 魏玠緩慢地點了點頭,轉身要離開,卻因為不算平整的石板路踉蹌了一下。 四周的一切都是漆黑一片,他厭惡這種無法掌控的未知。 一雙纖細溫熱的手扶住了他的手掌?!氨砀绠斝男!?/br> 薛鸝扶著他緩緩地朝前走,惋惜而關切地說道:“雀目的事我不曾告訴旁人,往后也不會說出去。我的確是真心愛慕表哥,即便日后你我不能廝守,往后我也會一直記得表哥的好,也不知世間哪個女子這樣好命,日后能做表哥的夫人……” 騙子。 魏玠冷漠地聽著,他幾乎能想到薛鸝說這些話時的不耐,又或者在心中暗暗譏笑,魏氏的長公子,也會因為她拙劣而可笑的伎倆而拜倒在她的裙下,任她玩弄過后再毫不留情地拋下。梁晏也是如此,她這樣的人,豈會對什么人付出真心。 只不過,為何會是梁晏?若她愿意,魏縉的出身同樣不低,一樣被她輕易地撩撥,魏縉年少,甚至比梁晏要好拿捏許多。 此刻,魏玠忽然想起,他與薛鸝初見之時,站在她身側的人正是梁晏。 薛鸝并未察覺到魏玠的異樣,見到了走上前的晉炤,她甚至溫柔地撫了撫魏玠的手心,安慰似地說道:“表哥回去吧,莫要再胡思亂想了?!?/br> 送走魏玠后,薛鸝如釋重負,回房時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后半夜果真睡得很踏實。 梁晏知曉父親不會輕易答應退婚事宜,畢竟于周氏而言,梁晏并不是周素殷唯一的人選。而這門婚事對平遠侯府卻有許多好處。 周素殷和魏玠更為相像,她愿意為了周氏的前程奉出自己的一切。她并不在乎梁晏,比起與未來的夫婿相處,她寧愿與洛陽的女郎一同飲酒賞花。 梁晏擅自去周氏想要解除婚約,周素殷是最先知曉的人,她只是有些驚訝,問他:“平遠侯可知曉此事?” “不知。” 她無奈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個闖禍的無知稚子,點點頭,說道:“此事與周氏無關,是你有錯在先,若你能解了婚約,切記莫污了我的名聲?!?/br> “我并非輕視周家,只是情非得已,如今有了心愛之人,不能負了她又誤你?!绷宏坦Ь吹嘏c她行了一禮。 周素殷掩唇輕笑,說道:“也不知什么女子,能叫你敢來退婚。這可是與我們周氏的婚事,日后莫要后悔才好?!?/br> 梁晏不知想起什么,忍不住嘴角勾起,回道:“她告訴我但求無愧于心,是非成敗不必過問,那都是往后的事。” 退婚并非小事,周氏的族老并未立刻應下,盡管他發(fā)誓一切由他擔下,還是被周氏的人不滿地斥責了一番,而后他們又命人去請了平遠侯。 平遠侯正在軍中,忽地聽聞此事,暴怒之下將梁晏帶回了侯府責打,幾鞭子下去皮開rou綻,梁晏依舊不肯改口,罰跪的時候昏了過去,待他再醒來已被鎖入房中,從家仆口中知曉,平遠侯已經(jīng)去周氏賠罪了。 平遠侯時常不在府中,梁晏被家仆照看著長大,如今見他被打得一身是傷,紛紛勸他給平遠侯賠不是。 “我砸了窗子出去,你們便當做不曾看過可好?”梁晏軟著語氣懇求道?!按耸陆^無回旋的余地,待父親回來了,必定還要罰我,你們便放我一次,讓我去舅父那處避上幾日。” 他軟磨硬泡了許久,直到夜里與平遠侯又爭吵了一次,被打得面上都是淤青,總算有家仆心軟,任由他夜里偷偷溜了出去。 薛鸝幾日不曾離開桃綺院,一心裝病,然而得不到梁晏的消息,她心中忐忑不安,憂慮到在院子里來回踱步。 只是自那一日后,魏玠再不曾來找過她。如此輕易便擺脫了他,也是件好事。 第41章 梁晏若當真與周氏退親了,這樣的大事,薛鸝即便不出院子也能知曉。何況姚靈慧每日比她還焦急,時時刻刻打聽著是否有平遠侯府被退婚的消息,然而平遠侯府那處安安靜靜的,沒有激起一點水花,反而是魏氏府中正因此事,滿是對薛鸝的譏諷與嘆惋。 姚靈慧心急如焚,薛鸝看著平靜,實則不比她好上多少。她愿意相信梁晏的為人,但退婚不是小事,周氏那樣大的望族,若能娶了周素殷,必定對平遠侯府有所助力。哪有幾個男子愿意為了情愛而舍棄遠大前程,更何況即便梁晏愿意,平遠侯也定是不肯的。 薛鸝裝病這兩日,魏植命人送了不少補藥來。畢竟二夫人相看好了人選送到桃綺院,當日薛鸝便跳湖自盡,怎么看都像是因他們逼迫而想不開要尋死。姚靈慧在佯裝可憐上遠超薛鸝,抹著眼淚在魏植面前哭兩回,讓他越發(fā)心生愧疚,絕口不提要薛鸝嫁人的事,任由她自己的心意。倘若薛鸝當真愿意嫁給梁晏,他還要給她多添置些嫁妝。 從心而論,魏氏對待薛鸝已是仁至義盡,她偶爾也因自己對恩人的算計而生出點歉疚來,只是那些歉疚與她的欲念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顧著自己怎會是錯呢。倘若梁晏當真反悔了,她也不去怪他,愛錯了人是她不對,至少喜愛梁晏這件事對她沒什么害處。只是若不能嫁給他,往后余生都要在惋惜中度過了…… 短短幾日,薛鸝心中就冒出了無數(shù)個念頭,她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被梁晏辜負后如何替自己開脫。誰知夜里,梁晏偏就來見她了。 魏恒回府一日便知曉了梁晏想要退婚娶薛鸝的事,他對梁晏一向是愛護有加,如同親子一般照看,此事一出,他立即讓人去平遠侯府打探。也是因此,梁晏前腳才入魏府,立刻便有魏恒的人將他攔下。 魏玠舉止有儀,性情沉穩(wěn),魏恒自認無須過問,以魏玠的性子,早已明白如何取舍。而梁晏不同,平遠侯對他疏于管教,以至于他做事向來是以意為之,一意孤行是常有的事。與周氏的婚約于他而言大有益處,一個薛鸝引誘了魏玠也罷,何以讓他也跟著犯糊涂。 “無論是與蘭璋慪氣也好,還是當真被那女子迷惑了,這些不過是一時沖動,若你為此悔婚,日后必定要失悔?!蔽汉惚砬殡m嚴肅,話語卻并不尖銳,比起平遠侯的動輒打罵,更像是長輩透著無奈與勸誡的教導。 即便是有過惱火,在看到梁晏臉上的傷痕后,也再難說他幾句不是。 畢竟是少年意氣……他年紀尚輕,又沒有母親愛護。想到此處,魏恒深深嘆了口氣,又道:“你父親脾氣火爆,卻也是為你著想,退婚之事不妥。何況那薛鸝從吳郡遠道而來,你與她相處不過數(shù)日,當真了解她的心性如何?能迷惑了蘭璋,又叫你失魂落魄,我看她未必是良善之人?!?/br> 梁晏這次被打得著實不輕,好在他性子堅韌,躺了兩日便能正常走動,只是臉上看著有些嚇人。眼白里暈著一大塊猩紅的血團,頰邊微微腫起,嘴角與額上都有著淤青。 聽到魏恒的話,他嘴角動了動,卻又沒能立刻說出反駁的話來,沉默片刻后,他才執(zhí)拗道:“是我傾心她,也是我甘愿娶她,她心性如何旁人又如何能輕易判定,我覺著她很好,和她在一起我便心中歡喜。舅父不愿讓蘭璋與她有牽扯,既如此何不成全了我們。悔恨一事錯在我一人,即便往后失悔,我也絕不說旁人一句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