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山只洗了兩遍便停了。她把牌面朝上，手指一捏，牌被攤開成扇形。顧寒山眼睛掃了一遍牌面，啪在一下又把牌全合上了。

    然后她把那沓牌背面朝上放在桌上，一張接著一張打開：“黑桃k、紅桃10、方片3、黑桃4、紅桃6、方片6、方片1、梅花9……”

    先念一遍花色再翻一張牌。

    牌面與她說的花色一模一樣！

    她的動作、語速都很快，姿態(tài)卻特別輕松，紙牌很聽她的話，每一張都對。

    向衡：“……”他就知道！他怎么就能知道！

    顧寒山把一沓牌飛速背完，抬頭對鏡頭說：“我的記憶力很好，沒有對手?！?/br>
    周圍一圈人：“……”

    領(lǐng)雞蛋大媽：“……”

    社區(qū)大媽：“……”

    黎蕘：“……”

    丁瑩：“……”

    所以這位姑娘擺了半天威風，目的還是要最后拐回來再狠狠懟一下大家嗎！

    向衡當機立斷：“好了，走?！?/br>
    他錯了。不怪人家顧寒山，人家提前警告過他的，那么誠懇地問他“你確定嗎”，他沒當一回事。他太輕敵了。

    那些總說他小氣記仇脾氣大的，都來看看這位！

    “走，快。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幫忙，著急?！毕蚝庠俅握f。領(lǐng)著顧寒山就要走。

    “再玩一會吧。”有社區(qū)群眾大聲叫道。

    顧寒山聲音清脆地回應(yīng)：“請關(guān)注鳳凰街派出所，下次宣傳活動再見?！?/br>
    接著她坦然跟著向衡走了，似乎自己就是個稱職的志愿者宣傳員，完全沒干砸人家場子的事。

    向衡邁著大步，聽著身后有人問：“警官，你們什么時候再搞活動啊?！?/br>
    有位同事答：“下周日青桔小區(qū)?！?/br>
    呵呵，有活動也沒顧寒山什么事了。向衡想。

    向衡帶著顧寒山上了他的車子。顧寒山把志愿者袖套摘了下來，仔仔細細疊好，放進包里。

    向衡忍了忍，沒忍?。骸邦櫤?，你不必非要爭個輸贏的?！?/br>
    “我沒有啊。我無所謂的?！鳖櫤胶艿?。

    向衡：“……”把一堆人懟成篩子了你還沒有，還無所謂？好吧，他又錯了。顧寒山meimei要的不是輸贏，大概只是自己爽就好。

    向衡不說話了，顧寒山卻有問題?！跋蚓伲蚁胝埥桃幌??！?/br>
    向衡警惕：“你說。”

    “你和你mama，是有什么情況嗎？”

    向衡：“……為什么會這么認為？”

    “就是之前我們剛到的時候，你mama看到你……”顧寒山頓了頓，在琢磨措辭。

    “嗯？”

    “她就好像《看不見的大猩猩》實驗里面的受試者，我就是那頭大猩猩?！?/br>
    向衡：“……”這位meimei你跟一般人還真的聊不起來，幸好我不是一般人。

    “通常在他們有特別關(guān)注的目標的時候，會忽略掉旁邊的明顯內(nèi)容?！鳖櫤降溃骸澳鉳ama看到你的時候，那關(guān)注度是不是過分集中了？”

    向衡：“……”

    顧寒山，你有進步啊。

    那是因為她心虛，不過我不想告訴你。

    “說到父母對孩子的關(guān)注，據(jù)我所知你爸委托了律師盯緊了你的醫(yī)療隱私保密情況，你現(xiàn)在到處秀你的記憶力，沒問題嗎？”向衡轉(zhuǎn)移話題。

    “我爸不是已經(jīng)不在了嗎?！鳖櫤揭痪湓挵严蚝庖×?。

    “我得靠自己?！鳖櫤秸f，“沒人愿意跟我交朋友。如果我是一個怪胎，就得是一個有本事讓人佩服的怪胎，這樣才行?！?/br>
    “也不一定。交朋友這事得靠人格魅力?！?/br>
    “我沒有那東西?！?/br>
    向衡：“……”這內(nèi)容配上這么自信從容的口吻也是沒誰了。

    “不經(jīng)一事不長一智?！鳖櫤秸J真道，“經(jīng)過上次報警我就發(fā)現(xiàn)了。如果我能像那個受害者一樣大哭，一樣有朋友陪著，一樣弄出悲憤的感覺來，事情就不一樣了。那些猥褻犯很心虛的。我看網(wǎng)絡(luò)新聞，有些垃圾根本不需要監(jiān)控拍到，直接就承認，當場道歉，只求不被送到派出所。但因為我太奇怪，我的反應(yīng)不對，梁建奇抓住了機會，他表現(xiàn)得比我更像受害者?！?/br>
    “你最后還是贏了。”向衡道。

    “那是因為我展現(xiàn)我的記憶力了。我讓你們信服，你們才愿意特殊處理我的要求?！?/br>
    這是事實。向衡承認。

    “你報案那天怎么沒把你的記憶能力展現(xiàn)一下，把蘇警官和王警官鎮(zhèn)住，就像對我那樣?！?/br>
    “我錯過了最佳時機。那次是我第一次報案，第一次進派出所，第一次這樣跟人打交道。我雖然做了一些心理準備，但還是很有壓力。我知道自己很怪，我沒有把握。而且在那之前，我受到的告誡都是要把自己的能力藏好。所以，那次我沒有處理好?！?/br>
    向衡認真聽，然后道：“難道不是如果你一上來就鎮(zhèn)住了他們，你就沒機會看到梁建奇的手機內(nèi)容和他的檔案資料了？”

    顧寒山頓住，緩緩轉(zhuǎn)過頭看著向衡：“我的破綻？”

    “你的訴求跟你的能力有矛盾，跟你的證詞也有矛盾?！?/br>
    “證詞怎么有矛盾？”

    “為什么不一開始就說你見過他犯案，你記得時間段和地點，要求警察盤查監(jiān)控證據(jù)，為什么這一點要放到最后說？報案是很繁瑣的，各種登記填表問話，筆錄一個字一個字地核對，錯字都得圈起來重寫。警察問一大堆的問題，非常消耗時間和精力。”向衡道，“而你忍受了這么長的時間，把你記得他從前犯過案的事放到了最后才說。如果你一開始就說，調(diào)查的情況應(yīng)該就會不一樣了?！?/br>
    顧寒山沉默。向衡知道她在思考。

    “你還記得你對付我的時候是怎樣的嗎？你直接吧吧吧吧吧地把重點說了，告訴我不要質(zhì)疑你，要認真對待你的證詞?！毕蚝饨忉尩溃骸八晕衣牳鹁僬f了你的要求和你的報案經(jīng)歷后，我會直覺這里面是不是有些什么情況?！?/br>
    顧寒山點點頭。

    “那時候你為了向葛警官解釋你進精神病院的事，說了記憶力讓你的壓力很大，信息太多給你的腦子造成負擔。但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要去坐地鐵。你不用上班上學，時間自由，但你偏偏挑高峰期出行，選擇了地鐵，還這么巧總能碰上梁建奇?！?/br>
    “我懂了?！鳖櫤降??！叭缓竽阃蝗辉囂揭幌?，我心虛沒做好準備，就露餡了?！?/br>
    向衡看著她道：“我跟你說這些的目的跟你一樣?！?/br>
    “什么？”

    “向你展示我的能力，希望得到你的重視?！?/br>
    “我很重視你，我還主動問你要電話?！?/br>
    這語氣。向衡笑了。

    顧寒山見得他笑，也彎了彎嘴角。

    向衡笑意更深，對她道：“不要勉強?！?/br>
    顧寒山的嘴角馬上放了下來：“我爸也這么說。”

    向衡笑出聲。

    顧寒山問他：“所以你mama那樣的反應(yīng)表現(xiàn)是什么情況？”

    “啊?！毕蚝馊滩蛔∪嗔巳嗄槪趺从痔厝チ?，這個翻不了篇嗎？跟一個有旺盛學習欲、記性又特別好的人聊天真的心臟要強壯。

    “你現(xiàn)在的反應(yīng)是心虛吧？”顧寒山還請教。

    “我媽的反應(yīng)才是心虛?！毕蚝獾?，“因為家長去孩子工作的場合是一種打擾。但是家長又對孩子關(guān)心，我媽那情況就是既想了解我的工作生活又擔心我怪她打擾我。所以看到我來就心虛了一下?！?/br>
    “哦?！鳖櫤叫帕恕！拔覜]經(jīng)歷過這個，不知道。我爸沒有這樣。他工作的時候也不介意我在。”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公關(guān)。”顧寒山道：“危機處理?！彼D了頓，補了一句：“專家?！?/br>
    向衡腦子里閃過許多可能性。

    危機處理——樹敵。

    他處理過的個案。

    他的競爭對手。

    他是否與人結(jié)仇。

    經(jīng)濟關(guān)系。

    ……

    但向衡面上不動聲色，繼續(xù)問：“他工作的時候會帶上你？”

    “我小時候他不怎么工作，因為我的病很麻煩，需要有人全天候看護，我又不能出門。但他之前工作很出色，所以賺了不少錢，積蓄還夠用。后來我大了，病情也穩(wěn)定。我爸又重新出山，不過不再自己經(jīng)營公司，只做顧問接項目。他出去開會什么的不帶我，一來我不喜歡，二來我跟正常人不一樣，接觸起來還是能看出來的。我爸也不愿意別人議論我。還有就是他不想太多人知道我的情況?！?/br>
    搭配上專門請律師來處理診療保密協(xié)議，向衡很能理解這位父親的想法和作派。

    顧寒山繼續(xù)道：“我爸常在家里工作，我就跟他呆在一起，他會告訴我他在做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雖然簽有保密協(xié)議，但他的工作文件也會給我看，因為我能幫他提高效率。尤其是那種紙質(zhì)的，還要整理到電腦里，還有圖片、視頻這些，給我看會比較快。他只要告訴我他想找什么，我就能給他找出來。這也是我醫(yī)療訓練的一部分。我每天都要訓練?！?/br>
    “醫(yī)療訓練？醫(yī)生要求的？”

    “不是。我爸琢磨出來的，對我很有效。你知道世界腦力錦標賽嗎？”

    “聽說過?！?/br>
    “看的綜藝節(jié)目？”

    “對?！?/br>
    “那你應(yīng)該知道那些世界記憶大師都是普通人，他們的記憶能力都是通過訓練得來的，而且都是專項訓練。比如記數(shù)字，記特定物品，記路線，記撲克牌……每一項都要進行針對性的訓練?！?/br>
    “嗯，我知道。因為工作需要我也練過記憶，倒不是這類系統(tǒng)訓練，只是工作內(nèi)容不斷強化就會記得越來越好。我對人臉也比較敏感，我從小認人就很準。見過一次再見到我會記得?！?/br>
    “識別人臉的能力由大腦的這個位置負責。”顧寒山指了指耳朵上方，“叫紡錘狀面部區(qū)域，比較接近大腦表層。你參加過劍橋臉部記憶測試嗎？”

    向衡：“……沒有?！?/br>
    “這個測試可以鑒定你是不是一個超級面部識別者。2004年由布萊德和肯兩位神經(jīng)科學家發(fā)布的?！鳖櫤娇粗蚝?，顯露出興趣。

    向衡：“……”聊個天而已，要討論這么艱深的內(nèi)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