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武大學(xué)是本市的一所綜合性大學(xué)，理工科優(yōu)勢明顯，其中分子化學(xué)與工程是該校的著名王牌專業(yè)。本市最大化工廠的老板李老君就是該校的著名校友。

    而死者景希歸就是該專業(yè)的老師，專門負責(zé)管理實驗器材并指導(dǎo)實驗。

    在課堂上公然自殺，對于學(xué)校而言，本來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這次的自殺者又是教授課程的老師，死亡場景還如此壯烈，更成了寅武大學(xué)的一場“校園殺人傳說”。

    封鎖學(xué)校的小哥剛看見這輛螢綠色的豪車就上前去攔，孫悟空的打扮看著倒像是個勤工儉學(xué)的學(xué)生，這渾身冒金光的白隆瑪就不好說了。他下意識就認為這人有鬼。

    白隆瑪沒辦法，只好亮出剛才楊簡給他們弄的通行證，才算換得這位小哥的同意。

    從學(xué)校大門入，白隆瑪隨便找了個車位就停下，他車齡不小，一拉一踩，停車的動作極為瀟灑。周圍好多女生都開始小聲議論，下一秒，孫悟空從副駕駛走出來，成功打消了她們的想法。

    孫悟空習(xí)慣了這種目光上的貶低，她跟著地圖就往化學(xué)系的教學(xué)樓走。

    經(jīng)過底層的走廊，準備上樓時，她忽然聽到瓶瓶罐罐的碰撞聲。按理說，學(xué)校剛剛發(fā)生了這種事情，應(yīng)該是要暫停開設(shè)實驗課的吧？

    她循著聲音就往那間教室看過去，空蕩的教室里只有兩個學(xué)生模樣的身影。白隆瑪咧著白牙，就沖那頭打了聲招呼：“嗨——同學(xué)！請問化學(xué)系主任辦公室怎么走？”

    兩人面面相覷，誰也不肯說。孫悟空只能為白隆瑪?shù)闹卑组_始找補：“哦！我們是其他系的，有個選修課申請需要找他通過！”

    那兩個女生鼓著眼珠子，轉(zhuǎn)溜半天才告訴他們具體位置，在他們將要轉(zhuǎn)身時又喊住。

    “不過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空，你們等會兒再去吧！”

    “為什么沒空呀？”白隆瑪明知故問。

    “學(xué)院里最近挺忙的，主任估計也沒空管選修課的事情了?！?/br>
    “啊——我想起來，聽說你們學(xué)院有個老師……”

    沒等白隆瑪把話說完，其中一人就打斷道：“同學(xué)你是哪個專業(yè)的？”

    白隆瑪愣住，孫悟空又出聲給他解圍：“我們是機械工程系的?！?/br>
    “機械工程系？咱們學(xué)校有這個專業(yè)嗎？”她們倆明顯不信，目光狐疑地在兩人身上打轉(zhuǎn)。孫悟空也不善應(yīng)答，白隆瑪就cao起老行頭，二話不說就抬手搭在孫悟空身上。孫悟空下意識想去打，白隆瑪卻捏了捏她的肩膀，看樣子又是要演戲。

    “我們系的課不好搶，我又想著趕緊攢完學(xué)分，到時候多空出來時間我就好去兼職。我想早點跟我女朋友結(jié)婚呢！對吧！老婆！”他說著，自然地就轉(zhuǎn)換著稱呼，看向?qū)O悟空。

    孫悟空沒忍住，假笑著怒著就打他的手。力度不大，白隆瑪知道這是警告，可在旁人看來，或許是她在嬌羞。

    他這種信手拈來的油腔滑調(diào)孫悟空看了很多遍，還是不喜歡?？伤坏貌怀姓J，這種天生的好皮囊與干凈爽朗的氣質(zhì)無形中為他掃去太多社交上的障礙，兩個女生明顯已經(jīng)不像之前那樣戒備。

    “這樣??！那你們再等等吧，剛剛看見系主任下樓跟人家說事情去了，估計還要好一會兒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還擺弄著手里的玻璃瓶。只可惜，那個位置太高，她得挪動梯子才能夠到。

    白隆瑪在這方面無師自通，沒經(jīng)過人家的同意就從她手里接過，然后放到指定的位置上。

    “是這里，對吧！”他笑得自然，小女生很難不被這種紳士風(fēng)度吸引。說著，他又回過身來輕輕摟住孫悟空，繼續(xù)扮演著叁好男友的形象，不經(jīng)意地發(fā)問。

    “他最近很忙嗎？”

    他聲音清淺，在空蕩的化學(xué)實驗室里更為秀朗。剛剛那一通自然而然的關(guān)切已經(jīng)潤物細無聲地化去她們的防備。

    “因為……景老師自殺了嘛……”

    “?。∥衣犝f了，好像還是在課堂上，對吧！”

    “嗯……我們都在做實驗，忽然間就聽到有人叫得很大聲，然后抬頭去看，景老師掐著嗓子就倒下了……滿地的濃硫酸，他嘴都爛掉了，大家都愣住了，沒人敢過去救他……”

    “他為什么要喝濃硫酸?。∷皇腔瘜W(xué)老師嗎？”

    女生不言，另一位嘆了聲氣替她開口：“景老師就是想不開了吧……想都不用想！濃硫酸滴在皮膚上都會灼得生疼，他竟然還敢喝下去……”

    “可是……為什么呢？他最近很不順心嗎？”

    “誰知道??！景老師脾氣很好的，而且跟同學(xué)之間的關(guān)系也很好。聽其他老師說，他跟師母也很恩愛，家庭條件也好。我們都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是他??！”

    “這樣嗎？”白隆瑪應(yīng)和著，別的他可以不做評價，跟老婆恩愛估計還是算不上吧。

    愛老婆愛到要出去做零？嗬！真牛！

    他微微凝著眉，流露出惋惜的神色：“真是可惜了一位好老師了！”

    他的話音剛落，剛剛那位沉默的女孩子就開了口。

    “對啊，景老師課上得可好了，大家都喜歡！還沒評上副教授呢就……明明再熬一段時間就到了評職稱的時候了！他一定能選上的！”

    她說著說著就透露出哭腔，或許景希歸真的是個不錯的老師?？扇绻娴氖莻€好老師，會在自己的課上當(dāng)著這么多敬仰他的學(xué)生自殺嗎？孫悟空有些唏噓。

    他們待在化學(xué)實驗室里幫著整理了器材，期間還問到，景希歸之前在課堂上也有過奇怪的舉動，不小心把腐蝕性液體倒在自己的鞋子上，不過當(dāng)時只是一時的失神，他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也采取了措施。

    不像這次的喝硫酸，自殺的意味實在太過明顯。

    告別那兩人，他們直接上樓去了案發(fā)現(xiàn)場。那漆黑的地面和臟亂的講臺還昭示著當(dāng)時的恐怖，血色混雜在其中，好像這里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炮轟的戰(zhàn)爭，只留下廢墟。

    教室里的監(jiān)控他們在來的路上已經(jīng)看過，景希歸就是在所有人都專注地觀察實驗變化時，不動聲色地喝下半瓶。比起喝，更應(yīng)該說是灌。

    正常人面對那樣劇烈的灼燒感一定會做出反應(yīng)的，盡管他的意愿再強烈，身體也會出現(xiàn)反抗。他是真的想死，就只能在身體反應(yīng)過來之前，狠狠地灌下去許多。

    視頻里的他喉結(jié)不見翻涌，只能說明，他是完全靠著氣息打開了自己的食管，如手術(shù)插管一樣的將液體灌注進去。然后在猛地一瞬間，倒落在地上，吐血、沉悶地尖叫，任由血污流淌在地面上，弄臟他的衣物與身體，最后在注視中迎接死亡。

    走得痛苦的人，死不瞑目。

    天光大亮，這間本應(yīng)該敞亮的課室卻彌漫著黑色氣息。孫悟空將光源關(guān)閉，它就完完全全墜入黑暗。

    他們沒有再去找系主任，既然警方那邊已經(jīng)派人談話了，那也沒必要做無用功了。比起那些關(guān)于他人品如何、業(yè)務(wù)如何的評價，她倒是更希望能挖出一點關(guān)于那些傷痕的來源。

    白隆瑪看她愁眉不展，路過校園超市時立馬給她買了支冰激凌，甜蜜的香草味和有些小眾的薄荷巧克力味。冰涼在入喉的一瞬間沖上天靈蓋，會馬上覆蓋掉許多的愁苦憂悶。他這樣相信著，伸手到她面前。

    “學(xué)神！你選一個你喜歡的！我吃另一個！”

    孫悟空似乎已經(jīng)不再拒絕他這種表達關(guān)心的方式，看了兩眼就將薄荷巧克力那支拿走。

    跟他猜想的一樣，果然會喜歡那種奇奇怪怪的味道。不一樣的是，她吃到時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倒是自己，被那股冰涼弄得五官扭曲！

    他邀著孫悟空就在綠茵場邊上坐下。

    難得回到學(xué)校，干嘛非糾結(jié)著查案子！何況這個案子還是人家的案子，跟他們實在沒太大關(guān)系！

    白隆瑪倚在長凳上悠哉地觀看起眼前這場業(yè)余的球賽來，忽然間，那顆黑白相間的球砸到門框，從邊角飛到他們這邊來。跑道上正有人走路發(fā)呆，沒注意到，白隆瑪沖著他就喊“小心”！

    那人跟著就回頭去看，正巧被實實地砸中臉龐！一下就跌坐在地上！

    踢球的同學(xué)們從那邊走過來，問他怎么樣，他卻只是搖搖頭說沒關(guān)系。

    鼻血掛在人中的位置，不停地往下掉。他推拒著大家的好意，漸漸遠離了人群。

    孫悟空看著他，表情越來越奇怪，猛地一下就從座位上站起，白隆瑪嚇了一跳。

    “學(xué)神！你干嘛！嚇死我了！”

    “那個人……是景希歸的學(xué)生?！彼谥熬跋w的照片檔案庫里見過。

    “那又怎么了？大家都喜歡景希歸，他這么難過也正常。”

    “可是……他手里那把小刀我覺得有點可疑……”

    “啊？小刀？臥槽！”

    白隆瑪順勢就朝那個踉踉蹌蹌的人影望去，他走得緩慢又沉重，追上實在很簡單。

    他靈機一動就從螢石里取出來碘酒和藥膏，問他要不要擦點東西，免得毀了臉。這些醫(yī)療用品本來是留給孫悟空做后備資源，沒想到現(xiàn)在這里用上。

    男生有些意外，顫顫巍巍地擺手說不用。

    白隆瑪一如既往地發(fā)揮死皮賴臉神功，把著他就帶他到cao場邊上的椅子上坐下，給他開始擦藥。不知道的，或許還以為這是一對情侶。

    孫悟空慢慢走來，刻意不去打擾他們。白隆瑪已經(jīng)不再是最開始那個只會擺闊的白隆瑪了，有些東西，由他來開口，或許更加合適。

    她漫不經(jīng)心地走過去，戴上帽子就開始壓腿，仿佛只是來cao場鍛煉一般。

    白隆瑪輕輕地給他擦起藥水，余光瞥到孫悟空就心領(lǐng)神會，頓時暗喜。他給他擦完藥，就坐在他身邊，漫不經(jīng)心地開始聊天。

    “今天天氣可好，你也出來走走？”

    男生不答，他就接著不厭其煩地唱起獨角戲。

    “你剛剛在想什么??？這要是不擦藥，感染了不得爛臉？”

    “謝謝?！?/br>
    他語調(diào)輕盈溫和，與白隆瑪?shù)尼鷼庑纬蓮娏业姆床??？匣卮鹁驼f明不抗拒交流，白隆瑪對自己的社交能力充滿信心，花孔雀想要招攬一顆人心還不簡單？

    他很快就將滿身的放浪收起，盡量維持著最體點貼切的笑意，宛若一個善解人意的陌生同學(xué)。孫悟空每次看到他這樣，都覺得他比起公務(wù)員更適合當(dāng)演員。

    當(dāng)然，這是混跡歡樂場的看家本領(lǐng)也說不定，畢竟，常娥也尤其擅長看似真摯的偽裝。

    “你有心事？”

    白隆瑪溫潤地開口，男生依舊閉口不答。

    “跟手上這把刀有關(guān)？我看你看了它很久了?！?/br>
    “是你很重要的東西？”

    他依依不舍地追問著，盡量不去引起他的反感。在他的悉心陪伴下，那人欲言又止。誰想，嘴唇顫抖了半天，竟然是準備起身離開！孫悟空見狀，趕緊上來堵住他。

    “景希歸，你認識吧？”

    她這一句提問讓他頓住了腳步，他下意識就搖頭逃跑，可是怎么又會比孫悟空跑得快。她幾步跳躍就鉗住他的手腕，好像一個強勢大姐大，逼得他進退兩難。

    “你手上這東西，跟他有關(guān)，對么？”

    對于那些封閉內(nèi)心的人，開門見山、直來直往，有時候會更有效果。她看見眼前這人神色慌張凝滯，惶恐中尤有怯懦，躲避的姿態(tài)太過明顯，儼然心里有鬼。

    “你跑也沒關(guān)系，你把刀交出來就行。”

    “我憑什么給你！”

    “你給我，或者我自己拿。沒有別的選項?！?/br>
    她語調(diào)清平，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可惜這人始終不肯配合，她很快取出警方的證明，眼前掙扎的人看見那證明之后不可置信地搖搖頭，手里還死死攥住那柄銀質(zhì)小刀就要跑。

    孫悟空對著他膝蓋窩就踹了一腳，他直接向前跌下，剛剛才把臉上的傷處理完，現(xiàn)在膝蓋又擦破了皮。而等到他回神時，緊攥的手已經(jīng)松開，墜落的小刀被她從空中接下。

    他撲上前就要去搶，又被孫悟空轉(zhuǎn)手一推，推向兩叁步外，一點也靠近不得。幾次叁番地下來，他終于認定，自己沒有半點機會拿到那柄小刀，嘆氣認命。

    “你們想要做什么？”

    “很簡單，聊聊天。我問什么，你答什么?！?/br>
    他陰翳的眼睛里閃過許多不確定，孫悟空手里有他想要拿回來的東西，是景老師留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心里是萬般的舍不得與不情愿，最后也只能妥協(xié)。

    “……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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