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良緣 第6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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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子滿臉苦澀,連連嘆氣:“不瞞您說,這房子當(dāng)時也是我手里的,小的家中世代都是做牙行的,當(dāng)年我二十來歲,還年輕,我爹便把桂花巷這三間交給小的打理,小的剛接手每兩日,就有一對據(jù)說是從大同來的夫妻,要遷入宛平居住。” 姜令窈心中一動,難怪他們從燕京遷入宛平的卷宗中并未查到李宏兩人,原是改了籍貫。 李宏應(yīng)當(dāng)改回了大同原籍,這樣從大同遷入宛平,查起來就更難一些。 姜令窈道:“你可查看對方的戶籍?” 牙子愁眉苦臉,小聲說:“大人,您雖是生面孔,但人和氣,小的就同您說實話,您千萬別跟宛平的官爺們說。” 得了姜令窈首肯,那牙子才說:“大人,咱們小門小戶做生意的,哪里好查旁人的戶籍,雖官府有令,也不過就走個過場,租戶給咱們看什么,咱們就認(rèn)什么,那夫妻二人說是大同來的,卻cao著一口燕京官話,小的一聽就明白了。” 牙行做生意,都是做熟客,做人情,他們?nèi)羰钦毡拘?,那就沒有生意可做了。 姜令窈道:“嗯,你說便是,你知我知罷了。” 牙子松了口氣,這才說:“要不是這家出了事,小的也不會記得這么清楚?!?/br> “當(dāng)時那夫妻倆男的相貌平平,也就三十上下的年紀(jì),妻子倒是長相清秀,待人接物也很和氣,年紀(jì)都不小了,孤身來到宛平,膝下也并無子嗣,小的就以為他們在老家有什么傷心事,這才背井離鄉(xiāng)重新生活?!?/br> “他們一連看了好幾處宅院,最后還是中意這一處,壓了壓價就租了下來,一租就是三年?!?/br> 姜令窈問:“你可知他們都叫什么?” 牙子說:“記得的,男的叫李宏,宏大的宏,妻子小的不知叫什么,只知道她姓林,小的一般都叫她林娘子?!?/br> 姜令窈又問:“你可記得他們的模樣,尤其是妻子的面容可有什么特殊?” 牙子愣了片刻,愁眉苦臉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大人,說實話時間太久了,小的也不記得,只隱約記得林娘子唇角有顆痣,因為這個還老被桂花巷的嬸子阿叔們嘀咕,說……說的話不太好聽?!?/br> 姜令窈心中心跳如鼓。 待到此時她已經(jīng)可以確認(rèn),這位林娘子就是死者秀紅,也就是林秀紅。 她生的美麗,身上多少還有些風(fēng)塵氣,如此便被鄰里說三道四。 兩人一租就是三年,也就是說他們確實想要在此處營生,落地生根。 姜令窈道:“你繼續(xù)說。” 牙子喘了口氣,就道:“是是,李郎君和林娘子來了宛平,兩人也沒閉門不出,李郎君寫得一手好字,還會打算盤,白日里就給酒樓做賬房,晚上回來抄書賺些銀錢,而林娘子手巧,她繡活不行,裁衣卻極好,便買了不少繡片回來,重新做了衣裳來賣,兩人的日子過得有聲有色?!?/br> “只可惜……”牙子眼中也有些惋惜,“只可惜不過三月就出了事?!?/br> 姜令窈問:“什么事?” 牙子說:“大人過來查看,是否也是查到了線索?當(dāng)年啊,小的記得是天佑七年四月,有一日好像下了大雨,李郎君驚慌來尋小的,問小的見沒見過林娘子,小的自然不知,之后幾日老在宛平左近看到李郎君尋人,小的也不記得尋了幾日,最后李郎君去官府報了官?!?/br> “后來啊,人也沒找回來,李郎君一下子就沒了精氣神,他辭了酒樓的差事,獨自關(guān)在家中,不過兩三月光景,竟是失手把自己燒死在了家中?!?/br> 姜令窈回過頭,定定看向牙子:“你自己說說?!?/br> 牙子絞盡腦汁,才道:“小的隱約記得,當(dāng)時因為李郎君夫妻租了三年房子,小的就沒怎么管,誰知林娘子不見了,李郎君沒白天沒黑夜找,最后還是報了官,但報官之后也瞧著無甚用處……” 牙子說到這里,使勁捂了捂嘴,差點沒哆嗦起來。 姜令窈淡淡道:“你只管說?!?/br> 牙子才說:“官府找不見人,其實李郎君尋過小的,小的……小的認(rèn)識些朋友,能幫著尋人,他使了銀錢,小的就給牽了牽線,不過小的朋友說不太好找,找了十日就放棄了,后面的銀錢也沒要?!?/br> 當(dāng)年林秀紅的失蹤確實很是意外,她跟李宏在宛平幾乎沒有熟識的親朋,早上出門就再也未歸,怎么看都能猜到已經(jīng)遇害或者出事,之后尋了那么多日,就連官府都出面搜尋皆無用處,李宏最終應(yīng)當(dāng)是放棄了。 牙子道:“李郎君自己把自己燒死在了家中,當(dāng)時火勢不是很大,等到救火隊趕到的時候,正屋剛燒著,就會隊撲滅了火,才發(fā)現(xiàn)是李郎君吃酒的時候醉倒,把酒壇子打碎在了燈盞下面,這才引得屋里燒了起來?!?/br> “當(dāng)年那樣子,可真是慘。” 一個大活人就這么活生生燒死,一家子徹底沒了人口,能不慘么。 姜令窈道:“你說的鬧鬼是怎么回事?” 說起這個,比當(dāng)年難道事更令牙子難受。 “唉您可別提了,這處房子是小的自家的,拿來租賃用,遇到這種慘事誰也沒辦法,好在李郎君之前已經(jīng)給足了三年房租,小的就想著等著喪期過了,便重新翻修再租,結(jié)果整趕上夏日雨水足,宛平整日里落雨,十七號也不知是真有冤屈還是怎的,只要一下雨便哭聲陣陣,左鄰右舍多有埋怨,就連小的家里熟悉的工頭都不肯接這差事,小的只好就那么放著?!?/br> “一晃過去好多年,這院墻斑駁也不成樣子,左近的屋舍都租不出價,小的就重金請人修了修院墻,里面卻再不敢碰?!?/br> 牙子記性極好,他們做的就是倒買倒賣的生意,租賃買賣不在話下,當(dāng)年的事被他講得十分清楚。 姜令窈道:“如此,本官便明白了,這位衙差會領(lǐng)你去縣衙,你照實寫一份口供便是?!?/br> 待得那牙子走了,這黑漆漆的破敗宅子里就只剩下姜令窈和沈素凝兩人。 姜令窈看向沈素凝:“素凝,你怎么想?” 沈素凝面上不悲不喜,但她口吻卻很堅定:“此李宏便是彼李宏,師姐,我們找到人了?!?/br> ———— 姜令窈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們會如此猝不及防就尋到了李宏。 若非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兇案,他們怎么也不會去翻看失蹤人口卷宗,而李宏的名字和住處,就清晰出現(xiàn)在此處。 姜令窈感嘆道:“時也命也?!?/br> 或許當(dāng)真是上蒼垂憐,不忍忠臣冤死,忠良埋骨,才會在時隔多年的今日,給出一個有一個線索。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br> 沈素凝不知姜令窈為何要查李宏,但師姐要查,她就幫,心底深處沒有任何懷疑。 此刻見師姐終于展露笑顏,她心中也頗歡喜,只是那張一貫冷清的臉上實在揚(yáng)不起笑容,卻能讓姜令窈一眼看出她眼底深處的喜悅。 姜令窈握了握她的手,笑容里帶著釋懷:“素凝,多謝你?!?/br> 沈素凝搖搖頭,只說:“我們是姐妹,師姐切勿再說謝字。” 兩人簡單感慨兩句,姜令窈便往正房里行去。 “咱們且找找,看著處廢墟是否還有當(dāng)年的遺物,若是能有線索更好?!?/br> 姜令窈說著,兩人也不嫌臟,進(jìn)了正房就開始搜尋。 正房的明間中,已經(jīng)被火燒得面目全黑,桌椅板凳早就成了一節(jié)節(jié)認(rèn)不出的焦炭,即便還有什么值錢東西,大抵也都被那牙子收走,剩下的都是實在沒人要的殘渣了。 明間是起火處,燒得罪狠,幾乎什么都沒剩下,只有房梁還勉強(qiáng)支撐,不讓房屋直接倒塌。 兩人便又去了右側(cè)房,右側(cè)房應(yīng)該是堆放衣物家什的,在窗下放了一張桌。 此處離明間最遠(yuǎn),雖然也別火燒,卻還能讓人看出是張書桌。 至于里面的衣柜箱籠,也燒得并不嚴(yán)重,只是已經(jīng)缺蓋少門,被人翻走了所有能穿用的衣服被褥,只剩下些許燒了一半的舊衣。 姜令窈蹲下來看了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糟朽,便沒有碰觸。 右側(cè)房看完,最后看的是左側(cè)房。 左側(cè)房是李宏夫妻所住的寢房,里面有一床窄窄的土炕,土炕另一頭就連著小廚房,是最常見的農(nóng)家屋舍樣式。 除了土炕,其余家什皆被燒毀,而土炕也只剩下一個焦黑的土包,什么都沒有留下。 兩人不過用了一刻,就里里外外轉(zhuǎn)了一圈,被燒毀的屋舍一眼望到頭,當(dāng)真是什么線索都留不下。 沈素凝不由有些喪氣,但姜令窈卻若有所思道:“方才那牙子反復(fù)說這一處宅院鬧鬼,說每當(dāng)有雨水時就會有鬼哭之聲,對否?” 沈素凝道:“正是如此?!?/br> 姜令窈瞇了瞇眼睛,快步來到窄小的庭院,在院子里四處看去。 靠著左側(cè)房的小廚房已經(jīng)燒毀,只剩下灶臺,上面的鍋灶已經(jīng)被人取走,留下了一個黑漆漆的窟窿。 小廚房對面用來存放木柴的棚屋只剩下一塊黑漆漆的地面,而在棚屋邊上又一片半人高的雜草,慌亂地生長在破敗的庭院里,給這一處焦黑的院落增添了幾分生機(jī)。 姜令窈一步步往前走,她從沈素凝那接過長劍,一點點撥開茂密雜亂的雜草。 “若是因雨聲激發(fā)鬼哭,那關(guān)鍵之處一定在院落里?!?/br> 隨著姜令窈話音落下,長劍嘭的一聲觸碰到什么堅硬的東西。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鉆進(jìn)雜草里,并在庭院的最角落看到了一口被雜草覆蓋的水井。 費(fèi)力撥開水井上面層層疊疊的雜草,一口早就被廢棄的枯井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菥目谘匾驗槎嗄甑挠晁疀_刷和雜草覆蓋布滿青苔,卻因未被火燒而成為這個院落里看起來最嶄新的舊物。 姜令窈彎腰往里面看去,只能看到井壁里斑駁的青苔和黑漆漆的井底。 因為是自家院子里打的小水井,井口很小,只能容納木桶進(jìn)出,根本無法下人。 姜令窈微微蹙起眉頭,她從懷中取出火折子,打開后讓火苗微微竄起,懸停在井口上。 不過三兩吸工夫,火苗便開始翩然起舞,隨著從井底竄上來的風(fēng)輕微擺動。 可見,井底并未完全堵死,還有風(fēng)口或水道存在。 當(dāng)井口太過狹窄幽深,兩人即便把火折子深入京中,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姜令窈道:“宛平同京中一般無二,自家若有錢得挖水井,那么打出來的都是苦井,井水不能吃,只能洗衣沐浴之用,若要吃甜水,就得尋了水鋪來送?!?/br> “他們家中這口井,應(yīng)該就是苦井,只是荒廢多年,又覆蓋了重重枯草,每當(dāng)陰雨天井底干涸水道漲水,就會有卷起來的風(fēng)在井內(nèi)回蕩,所以就有了鬼哭之聲?!?/br> 早年或許是因為李家死絕太慘,以至于下雨天或刮風(fēng)天的風(fēng)聲,讓人錯以為是哭聲。后來雜草叢生,一團(tuán)團(tuán)遮蓋井口,這哭聲便坐了實。 姜令窈垂眸看向這窄小的井口,突然道:“若是一個人早就不想活,要燒毀家中全部,那他唯一想留下來的東西,會放在何處?” 沈素凝眼睛一亮:“會放進(jìn)水井里?!?/br> 只有把東西深深藏進(jìn)水井里,才不會被燒毀,即便有人要從此處打水救火,大抵也不會去特別關(guān)心井中是否還有它物。 沈素凝問:“師姐,我們要找什么?” 姜令窈微微一愣,片刻之后,她卻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我不知李宏是否會留下線索,也無法特別肯定李宏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但我們已經(jīng)到了這里,已經(jīng)看到了這口井?!?/br> 所以,為何不試一試呢? 姜令窈跟沈素凝一人取了一根長竹桿,伸進(jìn)井口里,在井口處的每一塊泥磚上輕輕敲打。 她們敲得很仔細(xì),一下又一下,只能聽到清脆的聲響。 直到姜令窈敲到井口靠里一塊泥磚上時,敲出來的聲音卻并不清脆,反而有種回蕩的空靈之感。 兩人不由對視一眼,沈素凝看了看那泥磚的位置,對姜令窈道:“師姐你拽著我的腰,我去打開看看。” 礙于井口狹窄,兩個年輕姑娘都無法進(jìn)入,那么李宏就更不可能鉆進(jìn)去,所以特殊泥磚的位置就在井口下三四行處,把手伸進(jìn)去剛好可以碰到。 姜令窈緊緊抱住沈素凝的腰,沈素凝輕巧下彎,手中的匕首異常鋒利,在那泥磚四周劃出一道明顯的凹痕。 沈素凝手上很有力氣,她上下左右敲擊記下,就把那塊泥磚整個起了出來,起出泥磚之后,沈素凝便匕首往空口中往里試探。 下一刻,兩人都聽到了清脆的“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