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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jiān)小食堂 第18節(jié)

    “見過謝司業(yè)——”

    “……”

    謝青章面上冷清,瞧著生人勿近的樣子,可每當遇見雜役行禮問好,他仍是一一頷首,全了禮數(shù)。

    國子監(jiān)內(nèi),所有官員的廨房都在一處院落之中。靠外四間屋舍歸屬于各學博士與助教。

    再往里頭些的三間屋舍,監(jiān)丞、主簿、錄事一屋,謝青章在內(nèi)的兩位司業(yè)為一屋,沈祭酒獨占一屋。

    本是打算直接回廨房,但謝青章途徑四門學博士的屋舍時,無意間瞥見屋門虛開了一條縫,似是有人在里頭。

    見狀,謝青章步伐一頓,腳尖輕移,往四門學博士的屋舍而去。他的腳步聲極輕,直至到了屋門前,都不曾引起屋內(nèi)人的警覺。

    透過虛掩著的屋門,隱約可以看見里頭的光景——四門學的錢博士,身側(cè)一碗茶湯,手中正捧著一塊金黃色的餅子,小口小口咬著,滿是愜意。

    餅子中間應是塞了餡料,只見錢博士飛快咀嚼的同時,還手忙腳亂地湊上去吮.吸那餅子。該是湊上去太慢,餡料灑了一丁點出來,錢博士頓時心疼極了,很是惋惜地“哎呀”好幾聲。

    謝青章并無窺探別人用朝食的癖好,不欲擾了對方雅興,準備默默離開。

    正在此時,有負責灑掃院落的雜役拎著水桶,從旁邊小道繞出來,一打眼就瞧見謝青章的身影。

    那雜役連忙擱下手中水桶,叉手行禮,喚了一聲“謝司業(yè)”。

    頓時,四門學的廨房內(nèi)傳來了錢博士驚天動地的咳嗽聲,以及手忙腳亂收拾桌案的細碎動靜。

    謝青章:“……”

    事已至此,謝青章順勢推開四門學廨房的屋門,淡道:“有一事想來問問錢博士意見?!?/br>
    錢博士忙里忙慌收拾完桌案和南瓜餅,忙道:“謝司業(yè)請講?!?/br>
    謝青章身姿挺拔,緩道:“中秋臨近,不若本次旬考延至節(jié)后再放榜,讓諸位監(jiān)生安心過節(jié)。錢博士,你看如何?”

    見謝青章一個字不提方才糗事,略有些慌張的錢博士,心總算安了下來,咳了一聲:“不瞞謝司業(yè),昨日我們幾位四門博士也談及此事,亦是這個想法。倘若其余五學的博士們沒有異議,就定在節(jié)后放榜罷?!?/br>
    謝青章略一頷首,表明自己已知曉。

    正在他轉(zhuǎn)身欲走之時,似是想起什么,隔空虛虛點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后,默不作聲地走遠。

    錢博士有些莫名,下意識摸了一把下巴。先是觸碰到胡須,隨后就感覺有幾根胡子黏到一起,搓來一看,指尖上是裹著半凝固紅糖漿的花生碎。

    見狀,錢博士整張老臉都僵住,臉頰處甚至看見一絲絲紅意,忙不迭掩著胡子去凈面,懊悔不已。

    這副模樣怎么就讓謝司業(yè)給瞧見了!

    真真是失了儀態(tài)規(guī)矩!

    等錢博士仔細清理胡子時,摸著那半凝固的紅糖汁,不禁又回味起方才吃的南瓜餅。

    餅子軟糯香甜,紅糖花生餡甜得像是蜜一般,潤到心窩里去,似乎整個人都浸在秋日暖陽之中。

    錢博士抿了抿唇,板正的面容之下,是逐漸飄遠的思緒。

    咳咳,不知晚上新廚娘會做什么菜式?

    上次那道魚香茄子煲就……就勉強還能入口,再做一回也無妨嘛。

    廨房內(nèi),謝青章正在整理文卷。

    時近中秋,離九月要放的授衣假,約半月有余。

    在此之前,須得按照往年慣例理出一份章程,并整理各監(jiān)生的情況——是留在國子監(jiān)內(nèi),還是家去;歸家的監(jiān)生中,有哪些家就在長安,又有哪些歸家路途遙遠,須得延長一月假期……

    除此之外,還得為授衣假之前的大考提前做準備。

    就在謝青章忙碌之時,有一身著紫色官袍的儒雅老人,緩步走進屋內(nèi)。

    紫袍老人面上自帶笑意,溫聲問:“修遠呀,在忙授衣假監(jiān)生名錄的事?”

    謝青章起身行禮,恭聲道:“見過祭酒,正是在整理名錄。”

    沈道走近,無奈道:“你呀你,監(jiān)內(nèi)監(jiān)外總是拘泥于虛禮,便是在你阿娘那兒,也鮮少喚一句‘舅公’?!?/br>
    謝青章沒有應聲,面色如常,擺明是不準備改了。

    家中諸位后輩之中,沈道最是欣賞和疼愛謝青章,根本拿這倔驢沒法子,索性揭過不談,道出來意。

    “聽聞長公主近日胃口不佳,你正在滿長安尋庖廚,便是連皇城中的御廚也請去,但皆無用?”

    謝青章眼睫微動,頃刻間明白了沈道來意,直白道:“祭酒有好的庖廚人選?”

    “反應倒不慢,”沈道哼笑,食指隔空點了點他,卻也沒賣關(guān)子,“昨日的確遇見一位好庖廚,不僅技藝精湛,還心思靈巧,所做菜肴頗具新意。一道賽螃蟹以假亂真,著實驚艷?!?/br>
    謝青章叉手,溫聲問:“還請祭酒指點,此人身在何處?”

    沈道按下他的手,笑道:“好了,人就在國子監(jiān)食堂內(nèi),左右跑不了,你莫要著急。這位孟師傅原是找來做朝食的,現(xiàn)下也幫著食堂大師傅,一同做監(jiān)內(nèi)諸位官員的暮食?!?/br>
    “曉得你是個穩(wěn)重性子,舌頭也靈得很,不親自嘗過必然不放心,”沈道攏了攏袖子,輕揚眉梢,“晚間不若留下,陪舅公在監(jiān)內(nèi)一道用暮食?”

    眼前老人暗藏的意圖,溢于言表,就差把“喊舅公”這三個字,深深刻在每一道笑起來的皺紋中。

    謝青章:“……”

    猶豫片刻,他抿唇,淡道:“舅公拳拳慈愛之心,修遠自當遵從。”

    一聲心甘情愿的“舅公”,讓沈道身心都舒坦了。

    便是沖著后輩難得服軟這一點,沈道覺著他做人家舅公的,怎么也得幫忙。

    沈道拍了拍謝青章的肩膀,語氣慈祥:“放心,舅公定會說動孟師傅,今日就將她請去長公主府上?!?/br>
    申時,國子監(jiān)祭酒的廨房內(nèi)。

    “孟師傅今日身體不適,回齋舍休息了?”沈道愣住,很是不敢置信。

    明明昨日吃賽螃蟹時,那位杏眼女郎還好端端的,瞧著十分康健啊。

    送暮食的雜役歉聲道:“回稟大人,孟師傅確實身子不適,早間險些暈倒在后廚,最后是由魏師傅做主,讓幫工雜役送她回了齋舍,暫且告一日假?!?/br>
    事已至此,沈道只能揮手讓雜役離開。

    看著桌案上三道賣相一般、成色普通的吃食,沈道不免有些心虛,故作鎮(zhèn)定地偷瞄謝青章臉上神色。

    這一眼,直直望進了謝青章波瀾不驚的眼神里。對方面色如常,但沈道卻感覺里頭寫滿了質(zhì)疑和控訴,似是對他這個舅公的不靠譜,很是失望。

    沈道心下惴惴,試探道:“咳咳……這著實是不湊巧,舅公也不知情呀?!?/br>
    “庖廚一事另有可靠人選,多謝祭酒大人關(guān)懷,”謝青章嘆氣,從容不迫地站起離席,叉手行禮,“屬下得早些回去侍奉家母,便不多留了?!?/br>
    說罷,謝青章頭也不回地走了。

    頓時,沈大人那心哇涼哇涼的,欲哭無淚。

    修遠啊,不是舅公在誆你,孟師傅真的是一位非常難得的好庖廚!

    好容易應下陪舅公一同用暮食,這……你別走??!

    沈道看著桌案上三道平平無奇的吃食,長長嘆了一口氣,愁得胡子都要揪光了。

    后廚小院,雜役們忙活完了食堂的活,正聚在一處吃飯閑聊。

    此時,負責去廨房送暮食的一眾雜役們,提著食盒回了小院,笑著寒暄幾句。

    “大牛哥回來啦,今日各位大人們用著可還好?”

    送暮食的雜役搖頭道:“聽說今日孟師傅告假,好幾位博士顯然就沒了胃口,剩下許多呢。其中有一位錢博士,還特意問了孟師傅何時再做魚香茄子。”

    一聽這些大人們也和他們一樣失落,眾人好受許多,可又聽見“魚香茄子”四字,剎那間嘆氣聲連成了一片。

    有一個方臉吊梢眼的雜役,看眾人如出一轍的惋惜渴望,只覺奇怪,便多問了幾句關(guān)于“魚香茄子”的事。

    “是了,康三你跟的文師傅。當日孟師傅做魚香茄子煲時,文師傅和連你在內(nèi)的雜役都休了旬假,無一人不在食堂,自然不曉得。孟師傅做的魚香茄子煲當真一絕,香飄千里,聞之使人心醉?!?/br>
    康三疑惑:“就這般美味?”

    有人立即答:“何止是美味,說是天上仙人吃的珍饈都不為過。”

    “可惜后來就沒見孟師傅用過那醬了,當日我就在后廚,那醬一加進去,頓時香得我直流口水!”

    “我也饞那醬,真是忒香了,好似什么菜肴加上一勺這醬,立即就變得美味許多!”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贊嘆起孟桑手上的新奇醬料,唯有那康三一臉若有所思,吊梢眼微微瞇起。

    翌日忙完朝食,阿蘭如往常一般來后廚小院,一一查看孟桑做的各色醬料與小菜。

    一打開存放豆瓣醬的陶缸蓋子,阿蘭忽而定住,眉頭緊蹙。

    柱子從后方來,正準備搭把手,看見阿蘭一動不動地立于缸前,笑道:“阿蘭jiejie怎么跟個木頭似的杵著,是魂兒被醬香味勾走了?”

    阿蘭扭頭看他,神色嚴肅,沉聲道:“孟師傅做的豆瓣醬少了一些?!?/br>
    聞言,柱子收斂笑意,快步過來,看清缸內(nèi)光景后,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第23章 雞蛋餅

    卯時,國子監(jiān)雜役齋舍的一處隱秘角落。

    文師傅負手來回踱步,時不時張望空無一人的小道,焦急之中,還帶著小心翼翼。

    不多久,小道轉(zhuǎn)角出現(xiàn)一名圓臉吊梢眼的雜役,懷里不知揣著什么,鼓囊囊的。

    是一直跟在文師傅身邊的康三。

    瞧見康三來,文師傅先是壓抑不住地笑了,又硬生生按捺下去,艱難維持著原本冷淡模樣。

    等人到了跟前,文師傅負手問:“東西可帶來了?”

    康三諂媚笑道:“帶來了!一路上怕顛壞了,小心著呢。”

    他忙不迭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文師傅。

    一勺摻了蔥末的淡色面糊,被舀入刷過油的平鍋中。

    面糊接觸到guntang鍋面的一剎那,旋即被木刮板刮開,攤成薄厚均勻的圓形餅子。

    在恰到好處的火勢之下,薄餅飛快從黏稠面漿漸漸凝固,悄無聲息地散出香氣。

    當餅邊悄悄變干翹起之時,一雙白皙的手捏住邊緣,迅速將薄餅翻了個面。

    “刺啦”一聲,油與餅面碰撞出了美妙聲響,悅耳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