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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jiān)小食堂 第20節(jié)

    一陣涼爽的晨風(fēng)拂過,眾人先后回想起文師傅對孟師傅的不假辭色與冷淡,也記起他說過的“去后面對街買胡餅當(dāng)朝食,不吃食堂”的話來。

    文師傅:“……”

    魏詢等人:“……”

    孟桑面色如常,默默在心中吹了聲口哨。

    哦豁——

    第24章 辣子雞

    食堂一角,魏詢、孟桑等六人圍桌而坐,周遭只有阿蘭與柱子守著。

    在場之人顧忌文師傅的臉面,沒有貿(mào)然提起方才糗事,神色各異。

    而文師傅死死抿著唇,目光飄忽不定,一眼也不敢往孟桑那處瞧,只覺得自己仿佛是被架在火上烤。

    陳師傅性子活絡(luò)些,暗中偷瞄文師傅那紅透了的雙耳,暗自稱奇。

    原來一貫愛挑別人毛病的冷臉文師傅,還有這么一面??!

    牽扯這樁糗事的另一人孟桑,正眼觀鼻鼻觀心,默默抿著溫水。

    不遠(yuǎn)處,雜役們在清理監(jiān)生留在桌面的碗盤,斷斷續(xù)續(xù)有細(xì)碎聲音傳來,襯得八人所在一角,安靜到有些詭異。

    文師傅尷尬到雙耳紅得像是要滴血,紅意甚至都漸漸蔓延到兩頰。

    偏生論起膚色,在場之人中除了孟桑,便是文師傅最白,故而那兩抹紅越發(fā)顯眼,活像是掛上兩盞紅燈籠,可見其內(nèi)心之慌亂。

    終于,在一眾或是偷瞄、或是笑瞇瞇看戲,以及魏詢數(shù)次欲言又止之后,文師傅終是按捺不住了。

    他一拍桌案站起身,隨后僵著脖子,沖著孟桑深深彎腰,叉手致歉。

    “孟師傅,對不住!當(dāng)初是我見識短淺,空口白牙詆毀你的技藝!”

    此言擲地有聲,聲音洪亮到整個食堂里的人都能聽見。

    在場誰都沒料到,平時總是傲氣的文師傅能突然來這么一出。

    孟桑先是詫異,后又茫然道:“哪來的詆毀?不曾有過此事啊……”

    見孟桑說不記得,文師傅只覺得對方心善,在好心給自己臺階下。

    他這人雖然總愛挑刺,但還稱得上是敢作敢當(dāng)。既然已將紙薄一般的臉皮撕開口子,文師傅索性不管不顧地揭起自個兒的短。

    “孟師傅不必給我留什么臉面!”

    “當(dāng)日你剛?cè)胧程脮r,我曾在背后道你是非。無憑無據(jù)詆毀你是濫竽充數(shù)之輩,沒有真才實學(xué)。后來,方悔悟是自己鼠目寸光,不知天高地厚?!?/br>
    “分明折服于您的手藝,卻只敢偷偷摸摸領(lǐng)了吃,著實卑劣無恥?!?/br>
    “此番種種,皆我之過,您可隨意責(zé)罰,文高毫無怨言!”

    文師傅越說越激動,頭腦一熱就要跪下請罪。

    聽到這兒,孟桑總算隱約記起當(dāng)時的情形,哭笑不得,連忙示意柱子快些將人攔住。

    這一跪要是落到實處,忒折壽。

    孟桑無奈道:“當(dāng)時有靳廚娘在前,三位師傅心存疑慮,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br>
    “文師傅不必掛懷此事,日后咱們同在食堂內(nèi),只管齊心協(xié)力將朝食、暮食做好,讓監(jiān)生吃得開懷,方是正事。”

    聞言,文師傅滿臉羞愧,終究還是聽了勸,坐回原處。

    不等坐定,他肚子傳來一串響亮的“咕咕”聲。

    文師傅:“……”

    一旁默默圍觀的陳師傅沒忍住,拍著大腿,“噗嗤”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讓你文老二嘴硬,說去買什么胡餅當(dāng)朝食,人后卻偷偷指使康三領(lǐng)雞蛋餅。這下餅落泥地里不能吃,胡餅更是沒個影,就白白餓肚子罷!”

    此言一出,在場多數(shù)人無一不在憋笑。即便是一貫嚴(yán)肅的魏詢,嘴角不免也上揚好些。

    而文師傅本人只差沒找個地洞鉆進(jìn)去,尷尬到整張臉通紅,真真是手足無措。

    孟桑想起掉土里那塊還算完整的雞蛋餅,猜到文師傅定然沒吃幾口上,現(xiàn)下還餓著呢。她掩住笑意,連忙讓柱子與阿蘭一道去攤幾張餅子來。

    待到雞蛋餅上桌,阿蘭勤快體貼地為諸人添了干凈碗筷與熱茶,退至一旁。

    孟桑憋著笑,溫聲道:“多虧了文師傅警覺,抓住那偷醬的賊人康三,移交監(jiān)丞處置。想來忙活到現(xiàn)在,文師傅不曾用朝食,不如先吃些餅子墊墊罷?!?/br>
    文師傅悶聲悶氣地應(yīng)聲,夾了一塊雞蛋餅到碗中,咬了一口。

    雞蛋餅是阿蘭攤的,外表看著像模像樣,顏色也好看。一旦入口,便能察覺到其與孟桑親手所做的,尚且有些出入。

    后者攤的雞蛋餅軟嫩卻不失韌性,干濕恰好,吃著服帖。而阿蘭顯然在火候的掌控上還差些,餅子做得有些干,韌性太足,但已算可口。

    文師傅慢慢咀嚼,有些出神。

    短短十?dāng)?shù)日,原本只會洗菜切菜的阿蘭,今時今日已能攤出一張像模像樣的雞蛋餅,足以見孟桑多擅長調(diào).教廚子。

    世上技藝出眾的庖廚不少,但這樣不論出身、有教無類的師父,實屬可遇不可求。況且,孟師傅都能收一竅不通的阿蘭和柱子當(dāng)徒弟,那……

    多他一個文高,也無甚大礙嘛!

    文師傅忖度再三,終是下定決心,咽下嚼碎餅子后,再度起身,對著孟桑叉手行大禮。

    見狀,孟桑微微睜大雙眼,很是不知所措,連忙想避開。

    好端端的,文師傅又怎么了?

    莫非是餅子太好吃,感激不已?

    不消她多猜,文師傅慷鏘有力的聲音傳來:“文某資質(zhì)愚鈍,于庖廚一道見識短淺,遠(yuǎn)不及孟師傅技藝精湛?!?/br>
    “請孟師傅收我為徒!日后,文某定會好好孝敬您,不辱沒師門技藝,不辜負(fù)師父厚望,將我門手藝代代傳下!”

    忽然來這么一出,魏詢等一干人,連帶著在不遠(yuǎn)處偷偷摸摸張望此處的雜役們,齊齊傻了眼。

    孟桑愣住,旋即回過神來,張口想推拒此事。

    說笑呢,她哪里能當(dāng)別人師父!

    然而孟桑這一愣怔落在陳、紀(jì)二位師傅眼里,就成了猶豫想應(yīng)下的意思。

    頓時,陳師傅和紀(jì)師傅覺得口中的雞蛋餅不香了,前后腳撂下筷子,將文師傅扯起來。

    陳師傅急了,劈頭蓋臉斥道:“文老二你這要咋子嘛,怎得還趕在我前頭呢!”

    一向好脾氣的紀(jì)師傅臉拉好長,狠狠瞪了文師傅:“好一個‘欲擒故縱’引起孟師傅注意,惹她心軟猶豫,文師傅未免過于狡猾!”

    說罷,紀(jì)師傅也對著孟桑彎腰行大禮。

    “孟師傅,我紀(jì)山勤奮好學(xué),刀工尚算可稱道,既然您都斟酌要收文高做徒弟,不若也一并收了我?”

    前有文高,后有紀(jì)山,陳師傅左支右絀,悲憤罵了一句:“你們兩個臊皮!”

    他一跺腳,也跟著彎下了腰,振振有聲:“孟師傅,他們兩個手藝腦子都不得勁,您要真想收徒弟,不如收我罷!”

    見這兩人一前一后學(xué)自己,剛被扯直的文師傅惱極,梗著脖子,腰又彎下去了。

    至此,孟桑坐在徐叔身側(cè),面前是三個齊刷刷行禮要拜師的食堂師傅,退無可退。

    頃刻間,她成了食堂中最為扎眼的人物,遠(yuǎn)近許多雜役都忍不住覷著孟桑臉色。

    乖乖,這是什么百年難得一遇的稀奇景??!

    魏詢等人:“……”

    唯有徐叔樂呵呵瞧著,揶揄道:“孟師傅快說說,瞧上哪個當(dāng)徒弟呀?”

    “徐叔別打趣我了!”孟桑此刻頭疼極了,有些羞惱地瞪向作壁上觀的笑瞇瞇老人。

    孟桑原想跟先前一般,讓阿蘭和柱子將三位師傅扶起。可視線剛落到他倆身上,就瞅見阿蘭二人臉上有些憤懣不平,眼中透著異樣光彩和蠢蠢欲動。

    孟桑直覺不好,揚聲喝道:“你倆閉嘴,別添亂,過來扶人!”

    被這一聲喝住的阿蘭與柱子,終是不情不愿地過來扶人,但眼珠子還滴溜溜轉(zhuǎn)著,顯然賊心不死。

    誰曾想,陳師傅三人,一個比一個倔。阿蘭和柱子勸不動他們,便是孟桑親自來扶也無用,死活不愿起,擺明要拜師。

    孟桑著實拿這三人沒法子,前后遠(yuǎn)近又有這么多人明里暗里打量,急得她耳畔染上一抹紅,急急開口。

    “左右我都教了阿蘭與柱子,日后自也能和三位師傅切磋技藝,何必非要拜師呢?”

    “三位與我阿耶年歲相近,拋開同在國子監(jiān)做事不談,平日見了便是長輩,哪有收長輩當(dāng)徒弟的?”

    可無論孟桑怎么說,陳、紀(jì)、文三人都不聽,只覺得沒有正式拜過師,便沒臉面學(xué)手藝,上不得臺面。

    就在兩邊陷入僵持之時,一直默默看著事態(tài)發(fā)展的魏詢,終是開口了。

    “桑娘,不若你就收了他們?!?/br>
    見嚴(yán)肅穩(wěn)重的魏詢都跟著湊熱鬧,孟桑難得惱了:“魏叔!”

    魏詢眉眼帶笑,緩聲道:“曉得你一年輕女郎,素日看著活潑,實則臉皮薄,否則不會教了阿蘭二人,卻無師徒之名?!?/br>
    孟桑埋怨道:“魏叔看得清,又何必再勸?”

    魏詢頷首,繼續(xù)往下說:“可你也得明白,咱們這一行當(dāng)師父收徒弟,從來不論資歷年紀(jì),只看手藝。你技藝出眾,常有巧思,便是與御膳房的廚子們相比,也是不差的,憑何不能收徒?”

    “再者,你本不是個拘泥規(guī)矩的尋常女郎,否則不會與宋……宋女郎交好,又贈與姜老頭諸多食方,何必在此刻扭捏?”

    他想說的是宋都知,但以免旁人嚼舌根,便只喚其為“宋女郎”,想來孟桑能意會。

    一旁笑呵呵的徐叔摸了摸肚子,也開口勸:“哎呀,徐叔我啊,還以為在孟師傅眼中是發(fā)揚庖廚技藝、讓更多人能嘗到百樣珍饈,才更重要呢……”

    這兩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語,連番上陣,情理并用、言辭懇切。

    孟桑聽在耳中,心中猶豫不斷加重。

    是了,難道讓更多人品嘗好吃的吃食,不是更重要的事嗎?

    孟桑不是優(yōu)柔寡斷的性子,否則兩月前也不會當(dāng)機(jī)立斷逃離揚州府,只身一人來長安尋親。

    眼下她漸漸被魏詢、徐叔說服,當(dāng)即拿定了主意。

    “多謝魏叔、徐叔指點,兒受教?!?/br>
    謝過二老,孟??聪蛭膸煾等耍χ毖?,正色道:“我從未當(dāng)過旁人師父,只能是盡力而為,你們此刻若是仍未生出悔意,那這聲師父,我便應(yīng)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