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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jiān)小食堂 第21節(jié)

    聞言,陳師傅三人倏地抬起頭,雙眼亮堂堂的,齊聲道:“多謝孟師父!”

    本是其樂融融的場面,卻有幾道別的聲音插.進(jìn)來。

    阿蘭垂下眼簾,有些委屈:“孟師傅偏心?!?/br>
    柱子猶覺不服,斗著膽子與三位庖廚師傅爭個道理:“分明是我和阿蘭在前,孟師傅怎能越過我們,只收陳師傅他們呢!”

    最后一人竟是嚴(yán)肅慣了的魏詢。老人家抬眸,一本正經(jīng)道:“既如此,孟師傅你看……”

    孟??扌Σ坏?,先是安撫了阿蘭和柱子,索性也收下這兩乖徒弟,看他們臉上陡然放晴,隨后嗔怪地看向魏詢。

    “魏叔,姜家阿翁與我切磋技藝時,可是平輩相稱。若是今日我斗膽收您為徒,日后您與姜阿翁碰面,豈不是要喚他一聲……”

    話音未落,孟桑又故意嘆了一口氣,笑道:“左右我是不在意的,端看您了?!?/br>
    魏詢不自在地咳了兩聲,生硬道:“你已拿定主意收徒,總得有個像樣的拜師禮,等會兒我讓人備下東西?!?/br>
    聞言,孟桑翹起唇角,笑著道謝,不再使壞。

    拜師禮辦得倉促,但魏詢和徐叔上心,一應(yīng)物什都齊全。

    屏退了看熱鬧的雜役閑人,后廚內(nèi)僅留魏詢、徐叔作見證,余下便是孟桑師徒六人。

    議定次序時,阿蘭和柱子鮮少鼓足膽子,和文師傅等人爭執(zhí)誰才是大徒弟、二徒弟。

    原本雙方爭執(zhí)不下,最終因孟桑稍有些偏心一直跟著自己的阿蘭二人,出面定了大徒弟是阿蘭,二徒弟是柱子,此事便再無異議。

    至于文、陳、紀(jì)三人,究竟是誰先誰后,誰次序最小,暫還沒辯出定論,且讓他們自個兒吵去了。

    待到禮成,看著眼前一溜高低不一、有男有女的徒弟們,又囑咐他們自去忙活,孟桑才終于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她不僅成了人家?guī)煾福€一來就是五個徒弟……若是讓阿耶阿娘曉得,定會捧腹,連起伙來嘲笑她足足一年,怕都不會消停!

    念及兇多吉少的雙親,孟桑神色微斂,略有些傷感。

    這抹黯然之色一閃而過,在場只有魏詢敏銳捕捉到,心下了然,無聲嘆氣。

    桑娘定是想起生死未卜的雙親,以及杳無音信的阿翁了。她那阿翁的事,倒也尋了一些老友幫忙,但短短幾日還沒個頭緒,不好找啊……

    魏詢緩下神色,本想安慰幾句。

    誰知再望過去時,只見孟桑緊盯著五個托盤里的許多銀錢,面上憂愁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樂到笑瞇了眼,跟天上掉了餡餅似的。

    嘖嘖,收五個徒弟,竟然誤打誤撞得了三兩銀子并四百文錢,這少說能抵七個月租金呢!

    她趁著后廚只有魏詢、徐叔在,麻溜將銀錢一一收起,妥帖置入懷中。

    魏詢:“……”

    倒是沒看出來,桑娘還能有守財奴的一面。

    孟桑揣著懷中銀錢,清楚自個兒貪財鬼的模樣,定被魏詢二位長輩看了個齊全,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兩聲。

    徐叔笑瞇瞇撫著胡須道:“孟師傅,這下曉得我為何極力勸你收徒了吧?”

    “監(jiān)生入監(jiān)讀書,交的束脩多是芹菜、干rou等物,圖一個寓意好??蓪こP挟?dāng)不一樣,人都實在得很,給的都是沉甸甸的銀錢。”

    “拜師禮時交得多些,之后每月雖然交的少,但勝在月月都有進(jìn)賬,平日里要幫著打掃家宅內(nèi)外,隨喊隨到,待到逢年過節(jié)更得孝敬師父各色東西……好處多著呢!”

    徐叔看她的眼神很是慈愛,像是看自家孩子似的:“孟師傅不是正愁沒銀錢租屋舍?現(xiàn)下便能解燃眉之急?!?/br>
    他眨了眨眼,意有所指:“想做孟師傅徒弟的,那可多了去了,下回缺銀錢只管再收些徒弟,保管財源滾滾?!?/br>
    “徐老兒!你盡教她些什么歪門主意?”魏詢瞪他,極為不滿。

    轉(zhuǎn)而望向孟桑時,魏詢神色柔和許多:“桑娘,你一女郎孤身在外不容易,若是缺銀錢,可來尋我應(yīng)急?!?/br>
    孟桑連忙擺手,輕快道:“謝過魏叔好意,我手里銀錢已足夠了。改明兒天好,我就尋機(jī)會找牙人看屋舍,盡快搬出去?!?/br>
    三人說笑間,孟桑想起昨日傍晚姜老頭來國子監(jiān)找她,商量去高官家中做宴席的事,眼下不忙,便順勢與魏詢說了大概。

    道出前因后果后,她忐忑問:“魏叔,先前我初入長安,多虧姜家阿翁關(guān)照,此忙不得不幫。不知,能否再向您告一日假?”

    “您放心,我會提早安排好那日朝食,不會出亂子的?!?/br>
    其實孟桑這話問出,自個兒心里也是沒底的。

    哪有剛來做了幾天活計,便連連休假的?叫旁人看到,不免覺得此人愛?;祽?。

    若放在上輩子,怕是早早就被上司約談勸退。

    魏詢原本擰眉,想說孟桑幾句,但一念及她近日來的辛勞,終歸還是忍下,板著臉道:“不必多告一日,就當(dāng)提早支了旬假罷?!?/br>
    “算上昨日暈倒,接下來一月你都得在食堂做活,輕易不得再告假,免得旁人說我縱容手下庖廚,編排你愛偷懶,可明白?”

    孟桑狠狠點頭,笑道:“曉得的,左右之后除了租看屋舍,再也沒旁的事。一直留在監(jiān)內(nèi)做活,還能多腌些醬菜呢?!?/br>
    在一旁默不作聲站著,聽完前因后果的徐叔哼笑,嗤道:“你別聽魏老兒嚇唬人,他慣是刀子嘴豆腐心。此舉一是想給你多攢些銀錢傍身,二則壓根沒提實情?!?/br>
    “過了中秋,便是九月授衣假。許多來食堂的監(jiān)生都要歸家探親、取冬衣,前十五日來食堂的監(jiān)生不超過十人。你和阿蘭、柱子,自可排出個班次,除了該來的那幾日,其他時候只管在家中休息,好好松快一番?!?/br>
    魏詢臉上有些掛不住,瞪他:“就你話多!”

    呵斥完老友,魏詢轉(zhuǎn)頭,一本正經(jīng)囑咐孟桑:“你既已拿定主意,我不好多言,但需謹(jǐn)記,去高官府上做事要處處小心,提早問清客人忌口,知否?”

    孟桑含笑點頭,連連謝過魏詢提點。

    魏詢頷首,又說起另一事來:“既然你如今已經(jīng)收徒,不若連帶著監(jiān)生暮食一并看顧?倒不必你親自去做吃食,擬定食方,指點文廚子三人去做即可。”

    自從孟桑收徒,應(yīng)文、陳、紀(jì)三人所請,諸人提及他們時,皆由“師傅”改稱“廚子”,好區(qū)別于孟桑。

    說罷,魏詢補(bǔ)了一句:“放心,公私分明,此事不占你便宜。待會兒便跟我去找監(jiān)丞,將你的工錢提到八百文一月?!?/br>
    徐叔在一旁幽幽道:“孟師傅,莫要中了這jian猾老兒的圈套。監(jiān)內(nèi)庖廚師傅的工錢,一律都在四百文至六百文,他這大師傅不過一千文一月,而八百文,是食堂二把手的月錢,與我老徐相當(dāng)。”

    “這既是提攜,盼著你日后接替他的位置,也是打你主意,要你變著法子地幫他重振食堂吶!”

    孟桑撲哧笑了,恍然大悟。這是魏叔作為頂頭上司,想給她升職加薪!

    三番兩次被人打斷,魏詢著實惱了,指著鼻子罵道:“你這遭人嫌的徐老鬼,今日舌頭怎么這般長!我何時要誆騙桑娘?分明是來不及細(xì)說,就被你搶了話頭,著實無賴!”

    魏叔幾番深呼吸,方才緩和怒意,沖著孟桑正色道:“不過徐老兒所言非虛,桑娘可愿接下這擔(dān)子?”

    來國子監(jiān)十?dāng)?shù)日,孟桑多出五個比自己大的徒弟,跟魏叔、徐叔等人越發(fā)熟稔,還與包括許平在內(nèi)的監(jiān)生們混了個眼熟。

    她來長安兩月有余,幾乎沒有比在國子監(jiān)內(nèi)更愜意的日子,快活又自在。每每看見這么多人喜歡她做的吃食,心中便充溢著滿足與欣喜。

    孟桑叉手行禮,爽快地應(yīng)下:“承蒙魏師傅看得起,孟桑怎敢推拒?此事我應(yīng)下了!”

    事情已定,想著趕早不趕晚,魏詢直接帶著孟桑去監(jiān)丞那兒改公契,以免孟桑后悔。

    監(jiān)丞姓徐,是近日才調(diào)來國子監(jiān)的,但對于魏詢的挑剔,多少有所耳聞。

    改公契時,徐監(jiān)丞笑道:“聽同僚提起過,說食堂二把手的位置空缺七八年,一直沒著落。如今看來,魏大師傅總算尋到能入眼的師傅了?!?/br>
    “不過也是,孟師傅這技藝著實精湛,幾位博士與祭酒都夸贊不已。倘若不是我家中妻女催促回去用暮食,想來也能品嘗一二?!?/br>
    孟桑按了手印,執(zhí)筆簽下姓名,笑道:“日后總有機(jī)會的。”

    說罷,又沖著魏詢眨眨眼,無聲謝過對方的看重。

    徐監(jiān)丞將公契取回,看見孟桑的字跡,眼中閃過欣賞之色,嘖嘖稱奇:“上一回看見孟師傅的字跡,就覺得不像尋常女郎能寫出來的,古樸大氣、收筆利落,不知師從何人?”

    孟桑笑笑:“家母所教。”

    頓時,徐監(jiān)丞望向孟桑的目光中,平白添了幾分惋惜,像是看見了寶物蒙塵。

    孟桑摸了摸鼻子,抿出一個得體的笑。

    眼前這位徐監(jiān)丞,該不會以為她是什么落魄家族的子弟,家道中落后,被迫出來當(dāng)庖廚的吧?

    非也,非也!她阿耶是個隨處可見的廚子,阿娘不愛詩詞歌賦,不拘小節(jié),只醉心美食,著實沒什么好說道的。

    不過,阿娘這字確也不像尋常人家能教出來的,想來源頭還是那未曾謀面的阿翁。日后,倒是可以試試以字跡尋人,萬一瞎貓撞上死耗子,真就找著了呢?

    改完公契,孟桑二人徑直回了食堂。

    回到后廚,孟桑要cao心的頭等大事,便是今晚的監(jiān)生暮食做什么。

    雖說徐叔拍著胸脯保證,即便孟桑臨時要食材,也能趕緊讓手下人去購置來,絕不會耽誤孟桑干活。

    不過今日的rou蔬是昨日就定下的,早間已經(jīng)運(yùn)入庫房,孟桑不愿白白浪費,便先婉拒了徐叔好意,想著先琢磨能否就用這些新鮮rou蔬做吃食。

    她圍著今早剛送來的雞、豚rou、魚,以及一干菜蔬看了一圈,慢慢拿定主意。

    紅燒rou、辣子雞,再來一碗清淡不失鮮味的魚丸湯,醬香、辣香、鮮香皆有,齊活!

    做菜前,孟桑將文廚子五人喊了過來。

    既然收了徒弟,就理應(yīng)將人教好。

    她準(zhǔn)備邊做邊講,隨后放手讓徒弟們上手去嘗試,自己在一旁指點。這也算打個樣兒,否則光憑一張嘴和食方子,著實難將人教明白。

    因著阿蘭和柱子得跟著一道學(xué),便缺了燒火雜役。

    不等孟桑煩惱,陳廚子立即喚來他手下的人,好讓孟桑安心做菜,上道極了。

    閑著的魏詢和徐叔,也跟著一道進(jìn)來觀摩。

    有了先前早晨,日日被監(jiān)生圍觀扯拉面、壓油條等等的經(jīng)歷,孟桑現(xiàn)如今頂著眾多人的目光,已能安之若素地干活,沉下心神,專心做菜。

    先做的是道十分費工夫的菜——紅燒rou。1

    豚rou用的是上好三層五花rou,肥瘦相間,上白下粉。一看就曉得此豚生前養(yǎng)得極好,日子定然安逸得很,死后才便宜了他們這些有口福之人。

    先在院中升起柴火堆,隨后用長長的鐵叉卡住五花rou,慢慢用明火烤皮那一側(cè)。火燎至皮上起細(xì)細(xì)密密的小泡,便可拿去置入溫水中清洗,刮去燒黑的部分,用刀背不斷敲擊豚皮。

    此舉一為燎毛,二為去除腥味。

    將洗凈的rou放入盛了溫水的砂鍋中,輔以溫酒、蔥白及姜片,熬煮半個時辰。

    待到用筷子扎rou,可以輕輕松松扎透底部時,便可取出rou,留下高湯備用。

    孟桑將豚rou切成四四方方的塊狀,緩聲道:“做紅燒rou,有人用蒸,有人用燉。今日咱們用的是燉法,旨在入味,也好學(xué)。若你們好奇蒸法,待會兒我將食方一并寫了,你們私下自己試試。”

    五個徒弟點頭應(yīng)了一聲“喏”。

    這rou用酒和輔料煮過,在孟桑一刀切下不規(guī)整邊緣時,熱氣混著豚rou香味散到空中,勾得柱子猛眨眼,恨不得將邊角料悉數(shù)攏來吃掉。

    不僅是他,便是文廚子等人,眼中一樣透露著渴望。

    被這幾道赤.裸.裸.的眼神盯住,只要不是個五感缺失的泥人,都能留意到這些人的蠢蠢欲動。

    孟桑無奈輕笑,松口道:“里頭啥都沒擱,肥rou也沒燉足時辰,恐怕吃起來還有些膩。你們?nèi)羰遣辉谝膺@些,就隨意捏走吃吧。”

    此言一出,這幾人爭先恐后、不顧燙手,捏住邊角料就往口中送。里頭動作最敏捷靈活的當(dāng)屬徐叔,而魏詢慢慢悠悠,倒是落到最后,動作還有些文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