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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jiān)小食堂 第38節(jié)

    不曾想最后還是被謝青章看出了破綻。

    昨日暮食時,他當著昭寧長公主的面,讓仆役撤去桌案上的大半雞鴨魚rou,又責庖屋另做清淡粥品,配以可口小菜和一些時蔬。

    昭寧長公主現(xiàn)下念起昨晚沒滋沒味的暮食,面色還隱隱發(fā)苦。

    當初怎么就生了這么個克星,平日萬事由她,一到要緊事就變得說一不二,強勢得很。

    她這不就是一時忘形,貪嘴而已嘛,也不曉得說句好聽的勸慰一番。

    若當年生下的是個乖巧漂亮的女兒多好,遇到這事,定會熱熱乎乎貼過來,一邊用小手幫自己輕輕揉腹,一邊軟著聲音勸自己下回莫要貪嘴……

    嘖,這哪有不應的!

    阿娘自是什么都聽乖女兒的!

    只可惜……

    掃見面前杵著的大活人謝青章,昭寧長公主的美夢瞬間戳得稀碎。她挑剔地上下打量一番,深覺自家兒子除了一張臉長得不錯,剩下種種是半點可取之處都沒有。

    性子又冷,話也不多,還不懂風月,一心撲在公事上。

    這么無趣的郎君,哪家年輕小娘子能瞧得上?

    越打量謝青章,昭寧長公主就越發(fā)憂愁。

    沒有貼心的女兒也就罷了,這乖孫女怎么瞅著也沒個影子呢?

    昭寧長公主嘆了一聲,卻在無意間瞥見謝青章右手拎著的一捆油紙包,忽而來了興致。

    “章兒,你手上是特意給阿娘買的吃食?是蜜餞?還是紅豆糕?”

    “是國子監(jiān)食堂做的月餅。”謝青章與之相對而坐,將一捆月餅放在兩人中間隔著的桌案上。

    一聽此言,昭寧長公主頓時有些興致缺缺,又倚了回去:“就是你們國子監(jiān)那難吃到全長安都曉得的食堂?算了,你還是自己留著罷,阿娘就不陪你了?!?/br>
    謝青章慢條斯理地拆開上頭細繩,將六個油紙包在逐一手中過了一遍,挑出兩塊摸著就與其他不一樣的月餅。

    昭寧長公主看他這番動作,閑閑地扯了下披帛:“今日送回來的是你舅舅賜下的月餅?嘖,看來沒了龔廚子,宮中御廚做的糕點真是無甚可夸,甜得齁人,膩味極了。”

    謝青章“嗯”了一聲。

    明知昭寧長公主前日積食后,近日在被自己逼著調(diào)養(yǎng),下朝后卻敢一如往常讓杜昉將糕點往回送,就是算準昭寧長公主瞧不上這些,碰都不會碰一下。

    謝青章手很靈巧,不一會兒就將裝著酥皮鮮rou月餅和冰皮月餅的油紙包打開,并排擺在桌案上。

    鮮rou月餅,圓乎乎的,呈略扁的餅狀。它躺在油紙之上,靜靜往外散著油酥香,隨之而來的似有若無的rou香。外皮泛著淡黃色,正面烤出了蜜一般的金黃色,煞是誘人。經(jīng)過一路顛簸,外皮掉落些許碎渣,落在油紙上,看著讓人覺得怪心疼的。

    與之相鄰的冰皮月餅,外皮潔白,恍若冬日落下的雪,隱約能瞧見里頭內(nèi)餡的顏色。正面印著團花,包裹著中間“花好月圓”四字。晚風拂過,帶來一抹江米的清甜香味。

    昭寧長公主瞧得眼睛都發(fā)直,下意識坐正,伸手就想要直接取來吃,卻不曾想中間遇到了攔路虎。

    謝青章虛虛以手相護,不慌不忙地開口:“我記得方才阿娘不是說,要讓我自己品嘗,絕不會陪著?”

    此話一出,昭寧長公主頗有些臉熱,惱怒地哼了一聲,重新倚了回去,揪著手中披帛不放。

    她口中說著“本宮不稀罕”“誰曉得你們國子監(jiān)食堂做的吃食能不能入口”,而一雙鳳眼卻不受控地往月餅處黏,顯然饞得緊。

    謝青章摩挲著油紙邊角,低聲笑道:“國子監(jiān)食堂半月前新來了一位掌勺庖廚,正是前日來府中的孟廚娘?!?/br>
    聞言,昭寧長公主捏披帛的手一僵,終是耐不住誘惑,坐起身來剮了謝青章一眼。

    她沒好氣道:“說罷,阿娘要怎么做才能吃到這月餅?”

    謝青章從容不迫道:“今明兩日吃食,阿娘僅能用清淡粥品并一些時蔬,除這些月餅外,暫且不碰其它油膩之物,兒便將月餅雙手奉上?!?/br>
    那就是連喝三日粥……

    昭寧長公主心里發(fā)苦,終是一咬牙,應下了。

    這渾小子當真是來討債的!

    她欲將兩塊月餅攏過來,卻又被謝青章攔下,說是要用完暮食再品嘗糕點。

    無奈,月餅在人家手上,昭寧長公主只好憋著氣、忍著饞,用完一缽摻了少許豚rou絲的菜粥,又被逼著吃下一些翠綠時蔬,方才恨恨地撂下筷子。

    昭寧長公主輕拍桌案:“月餅拿來!”

    謝青章唇邊微微翹起,將兩塊月餅遞過去,優(yōu)游不迫道:“阿娘慢用?!?/br>
    美味糕點就在眼前,昭寧長公主也懶得再搭理糟心小子,欲要去拿那鮮rou月餅。

    哪知這月餅皮烤得極酥,指尖稍稍一碰就帶下一片薄薄的酥皮。

    昭寧長公主心痛極了,連忙捧著底下的油紙包一起,輕輕捏起酥rou月餅,咬了下去。

    輕微的“咔嚓”聲中,酥皮被咬開,露出里頭的rou餡來。原本只是似有若無的豚rou香,剎那間濃郁起來,一解昭寧長公主暮食吃不到幾筷子rou的難受勁兒。

    層層酥皮,是恰到好處的甜蜜滋味,而內(nèi)餡鮮嫩,縫隙之間混著些許rou汁,醬香勾起饞意。而當酥皮與rou餡一并在口中咀嚼,可以清晰感受到兩種不同的口感,一干一濕,一硬一軟,混在一處成了最絕妙的搭配。

    “不愧是孟廚娘,手藝忒絕!風味絕佳!”

    昭寧長公主整個人精神抖擻起來,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試圖以此延長美食帶來的歡.愉。待到最后一小塊也咽下,她極為珍惜地將油紙上掉落的酥皮碎渣攏到一處,小心仔細地倒入口中。

    丟開干干凈凈的油紙,昭寧長公主抿著口中碎酥皮,雖然還有些意猶未盡,但是右手已經(jīng)忍不住伸向另一塊冰皮月餅。

    孟桑做好冰皮月餅后,本是將之悉數(shù)先運到冰窖中放了三四個時辰,送至廨房時還帶著冷意。

    不過等到昭寧長公主手中時,寒氣已經(jīng)悉數(shù)化去,僅帶著微微涼意,觸手后便會漸漸被掌心熨到微熱。

    這冰皮月餅的手感與另兩種完全不一樣,摸起來軟軟的,兩指用力一捏就變了樣子,隨后漸漸恢復原樣。

    吃著口感微涼,江米做的外皮軟糯香甜,略有些彈,而紅豆做的內(nèi)餡,沙沙軟軟的。

    在吃到豆沙的那一瞬間,昭寧長公主鳳眸明亮好幾分,咀嚼許久,才依依不舍咽下。

    如若說酥rou月餅,是長安城中舞姿最艷.麗的美人,那冰皮月餅便是飽讀詩書的才女,淡淡地,卻能細雨無聲一般撥亂心弦。

    待到一整塊冰皮月餅用完,昭寧長公主只覺得自己壓根沒嘗到什么味。

    兩塊月餅呢,怎么就沒了?

    她盯著謝青章手邊重新扎好的油紙包,蠢蠢欲動:“章兒……”

    謝青章不為所動,鐵面無私:“不可,明晚再給阿娘兩塊?!?/br>
    昭寧長公主沒了法子,惱極瞪他:“早知有今日,我當初就是砸下千金萬兩,也得將孟廚娘找來府中,省得讓你這般有恃無恐,拿捏阿娘!”

    “唉!失策,前日怎么就讓那孟小娘子走了呢……”

    謝青章眨了眨眼,但笑不語。

    而被昭寧長公主念叨的孟桑,早已回到家中。

    她燒了鍋熱水,舒舒服服洗了一回熱水澡,將長發(fā)絞到快干后,隨意用簪子挽起。

    又在正堂點了一盞燈,將今日買的筆墨紙硯、梅子蜜餞等等悉數(shù)搬到正堂的桌案上。

    孟桑打量了一下桌案,滿意地拍了下手。

    有吃有喝,筆墨齊全,這才是用功時該有的樣子嘛!

    她磨好墨,從樹下?lián)炝藘蓧K石頭洗凈后當鎮(zhèn)紙。隨后又平鋪開一張干凈白紙,筆尖蘸墨,于其最右側揮灑寫了一列字——

    食堂第二階段發(fā)展規(guī)劃!

    第34章 溫居宴

    是夜,孟桑立于桌案前,振筆疾書。

    滿打滿算,她進國子監(jiān)食堂已有十七日,也將食堂內(nèi)外都摸得十分透徹。

    半個多月過去,食堂改善許多。

    朝食、暮食的樣式豐富不少,品質(zhì)也有所提升。有時她放手交予阿蘭并陳廚子三人來掌勺,雖然所做出的吃食還有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但已是瑕不掩瑜。

    而以許平為首的監(jiān)生們,一改對食堂原先的排斥,變得十分喜愛。十多日來,他們之中,無一人去監(jiān)外花銀錢買過吃食。

    籠統(tǒng)來看,改善食堂處境的第一步,已算是走得很好,須得想想接下來的路要如何鋪開。

    孟桑筆尖稍頓,直起身來,右手執(zhí)筆,而干凈的左手去抓蜜餞,扔到嘴巴里,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一邊斟酌。

    依她所見,眼下最要緊是一件事——來食堂的監(jiān)生人數(shù)沒有增多。

    孟桑蹙眉,自言自語:“往細里想想,不應如此啊……”

    “如今食堂拿出來的吃食,樣樣都受監(jiān)生喜愛。那他們回去后,一傳十、十傳百,也該出現(xiàn)一些新面孔了,怎會一直都是這撥人呢?”

    “難道還是食堂從前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陰影太重,所以死活不信?”

    嗯……明早要去監(jiān)中做朝食,或許能尋幾位監(jiān)生來,問問那些不愿來食堂的監(jiān)生們究竟是何想法。

    孟桑又往口中扔了一塊酸酸甜甜的蜜餞,沉吟片刻,最終擬定了主意。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畢竟俗話都說了,酒香還怕巷子深,與其指望監(jiān)生們口耳相傳,不若還是食堂這邊主動走出去,將美味吃食直白呈現(xiàn)在對方眼前,才是最有效的法子。1

    至于之后究竟要如何做,還得顧忌魏叔。畢竟魏叔是食堂的大師傅,什么事都越不過他去。

    上回她一沖動,貿(mào)然與魏叔提起過后世的承包制。這個制度放在當下,雖有很多局限,譬如沒有監(jiān)管,也無法顧及家境貧寒的監(jiān)生,但若是細細琢磨,也并非一無是處,尚有可借鑒的地方。

    然而魏叔一聽見,就全盤駁回,態(tài)度之堅決、神色之嚴肅,孟桑如今回想起來都有些怵。

    可見魏叔并非銳意進取之人,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弄些動靜出來,須得用些柔和法子,溫水煮青蛙嘛!

    看來,是時候?qū)ⅰ跋聦W小吃攤”籌備起來了。

    半夜,天色黑沉,更鼓敲響。

    孟桑隨之睜開雙眼,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起身洗漱。

    起來后,她煮了一壺熱水,胡亂掰了一些昨日買的糕點墊腹,就開始準備起今日的溫居宴。

    忙活半天,直至天邊泛著魚肚白,孟桑才洗手離家,往國子監(jiān)而去。

    現(xiàn)如今她家離國子監(jiān)后門近得很,幾步路就能到。

    后廚之中,柱子和陳廚子二人已經(jīng)忙活半天,見孟桑過來,他們連忙問好。

    孟桑昨日為了琢磨怎么吸引監(jiān)生,睡得有些遲,如今面上還帶著一絲困意??蔁o論如何,瞧著已經(jīng)比前幾日被鼾聲鬧到無法安眠時,要精神許多。

    中秋未歸家的監(jiān)生二十余人,幾乎都是書學、算學兩門的監(jiān)生。他們多家境貧寒,平日應付筆墨紙硯的開銷已是不易,故而日日都來食堂用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