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jiān)小食堂 第3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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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當時靳廚娘做出來的奇怪吃食,他們都會強忍著不適,面不改色往下咽。 于他們而言,這種吃食上的苦頭,根本算不得什么。 更何況自打孟桑來食堂后,無論朝食、暮食都美味許多,他們內(nèi)心很是感激,每回來食堂都會熱情地和孟桑打招呼。 今日亦是如此。 孟桑將青椒rou絲面推過去,笑道:“剛煮好的,用時小心燙?!?/br> 算學監(jiān)生孫貢點頭謝過,隨后小心翼翼捧著面碗,往旁邊空著的桌案走去。 寬碗內(nèi),素白細面窩在面湯之中,最上頭蓋了一勺澆頭。青椒、豚rou皆切成細絲,翠綠與rou色相互糾纏,很是亮眼。 孫貢不是頭一回吃孟桑做的索餅,熟練地將面攪拌均勻,隨后叉起一筷子混著青椒絲、豚rou絲的細面,盡數(shù)嗦進口中細嚼。 細面是今早剛剛扯的,頗具韌性;青椒新鮮極了,聞著有微微辣,實則吃起來卻泛著甜;至于豚rou絲,也不曉得孟師傅對它做了什么,rou質(zhì)細嫩,很是爽口。 這么一大碗面下去,再喝上幾口熱湯,于這漸漸轉(zhuǎn)涼的初秋,足以喟嘆一聲“爽快”! 孫貢埋頭猛吃,不一會兒碗中就見了底,便是連調(diào)制的湯底都被他喝了個精光,最終盡興地將空碗放回桌案上。 一抬頭,卻瞧見孟桑徑直往他這兒來,與他相對而坐。 孫貢笑了,很是真誠地夸贊一番孟桑的手藝,最后才問:“孟師傅這是……” 孟桑擺手,笑吟吟道:“孫監(jiān)生安心,只是有些事想向你請教?!?/br> 不說還好,這一說,孫貢更加疑惑了。 孟師傅有什么事能來找他的? 孟桑輕咳一聲,試探問道:“你覺著食堂近日吃食如何?” 孫貢越發(fā)不解:“孟師傅來了以后,自是極好的?!?/br> 聞言,孟桑抿出個笑來,再度試探:“那其他監(jiān)生呢?譬如國子學、太學的監(jiān)生,我曉得你們早課是打亂了的,總能遇上他們的吧。” “他們?nèi)粲新犇銈兲崞鹗程贸允匙兒?,又是作何反應??/br> 聽到這兒,孫貢忽而反應過來對方究竟想問什么,心中惴惴。 他勉強維持笑臉,支支吾吾道:“他們……他們都……” 見孫貢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孟桑不禁蹙眉,有些苦惱道:“難道真是食堂惹得其他監(jiān)生過于不滿,無論你們怎么說,他們都不信?” 孫貢心中滿是糾結(jié),著實不知該如何應答。 他對孟師傅很是感激,并不想誆騙她。 可若是當真全盤托出,告訴孟師傅一直沒有新的監(jiān)生來,皆是因為他們這些人因擔心有人來搶,為一己私欲,在外頭拼命抹黑食堂…… 太卑劣了。 確實是,太卑劣了。 孫貢死死咬著后槽牙,終于后知后覺到了,他們這十多日來的舉動,愧對了孟桑的真誠相待,也辜負這么多由對方傾盡心血烹制的美味吃食。 若他眼下實話實說,是背棄與諸位同窗一并立下的誓言,是為不義。 若是他仍選擇隱瞞,又是對孟師傅的不公。 兩難之局,左支右絀。 然而不等孫貢想出究竟,孟桑已經(jīng)斂了愁容,笑著道了一聲“多謝”,起身欲要離去。 孫貢自己還未反應過來,已經(jīng)下意識出聲喚道:“孟師傅,且慢!” 孟桑依言站定,挑眉看來,疑惑問道:“怎么了?” 孫貢只覺得嗓子有些發(fā)干,咽了咽津液,啞聲問:“不……不是什么大事,就想問問今日暮食是什么?!?/br> 聞言,孟?!芭丁绷艘宦?,笑道:“給你們做炒飯吃,配上一時蔬,還有一道醬rou。放心,雖說是陳廚子掌勺,但我已經(jīng)嘗過,味道不差的?!?/br> 孫貢勉力勾起唇角,應道:“辛苦諸位師傅了?!?/br> “我們應做的?!泵仙nh首致意,徑直離開。 她與柱子二人交代一番,就拿著小布包,準備回去籌備溫居宴。 留下孫貢站在原地,垂下頭一動不動,雙手緊緊握成拳,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良久,孫貢終于抬起頭,眼眶微紅,但目光漸漸堅定,狠狠吸了一口氣,抓著自己的木牌,扭頭出了食堂。 這事得有個交代。 另一廂,孟桑離開國子監(jiān)后,又去補買了些需要的rou蔬、碗盤,方才歸家。 快至宅前時,孟桑遠遠就瞧見文廚子、紀廚子拎著一堆東西,一左一右站在門口,跟鎮(zhèn)宅門神似的。 他們看到孟桑從街角繞過來,連忙挺直腰板,恭聲喚了一聲“師父”,然后齊刷刷跑過來,接過孟桑手上的各色東西。 孟桑從腰側(cè)小布包里掏出銅鑰匙,開了門,故意道:“不是說要吃溫居宴?你們來這般早,怕是一口熱水都喝不上。” 紀廚子笑了,溫聲道:“一桌宴席,師父一人哪兒忙得過來,我們來給您打下手?!?/br> 一旁的文廚子憋出一句:“再不濟,總是能幫著燒火的。” “進來吧?!泵仙]笭栆恍?,率先入了宅門。 這宅子的庖屋不算小,設在外宅,進門往右走到頭就到。庖屋外的兩張石桌又大又板正,又挨著小井,在這處做事很是方便。 孟桑招呼他們將東西先擱在石桌上,自個兒快步去到庖屋窗邊,看她的鵝。 今日溫居宴,有一道大菜就是廣式燒鵝。這菜和烤鴨一樣,真想做得好,少說也得花半日工夫來著手準備。2 調(diào)鵝料、腌制、吹氣、滾水定型……光這些步驟,前前后后就得經(jīng)過三個時辰。等到此刻孟桑從國子監(jiān)回來,鵝皮已經(jīng)被風吹干,須得刷上皮水,再風干一個時辰,才能入烤爐。 這庖屋的烤爐不大,比不得國子監(jiān)里的公廳爐,但自家用已是足夠,平日里做個雞鴨鵝,烤些點心糕餅,還是十分便利的。 紀廚子二人整好食材,從庖屋外頭進來,正巧看見孟桑在給鵝刷皮水。 文廚子雙眼唰地亮了,嘴快道:“師父今日要做烤鵝?” 孟桑點頭又搖頭:“應該叫燒鵝。” “可它瞧著跟烤鴨一樣要刷皮水,應是要入爐中烤吧?為何叫燒鵝,不叫烤鵝呢?”文廚子很是費解。 孟桑哽住,一時也不曉得怎么回答。 這她哪里曉得! 確實是要進烤爐,可人家也確實叫廣式燒鵝呀! 這種問題,就跟“魚香rou絲為何沒魚”“夫妻肺片里怎么沒有肺”“買老婆餅為啥不送老婆”等等一樣,根本沒法回答。 “文高,看來你很喜愛烤鴨嘛!”孟桑將刷好皮水的鵝兄繼續(xù)掛到窗邊,拍了拍手,面上露出和善的微笑。 “那你來說說,做烤鴨時須得注意什么?烤鴨用的料水方子可記熟了?皮水何時上?” “哦對,還有昨日教你的千層餅,前日教你的扯拉面,都學得如何了?” 聞言,文廚子眼里的光瞬間黯淡,支支吾吾答了個大概,耳根子有些紅,低頭道:“師父……我還有些要點沒記熟,回去就練?!?/br> “嗯,你自己心中有譜就好?!泵仙I裆绯?,不喜不怒,心中卻嘖嘖稱奇,恨不得拍手叫好。 文二短短幾日就能記下這么多,手藝也精進許多! 嘖,這徒弟開竅挺快,挺給她漲臉。 一旁的紀廚子圍觀了前后經(jīng)過,心細地察覺自家?guī)煾肝⑽⒐雌鸬拇浇?,以及放松的眉眼,不由會心一笑?/br> 怎知他這嘴角剛提起,對面孟桑已經(jīng)敏銳盯了過來,對著他也露出了和善微笑,欲要開口。 紀廚子打了個激靈,連忙恭聲道:“師父,外頭食材已經(jīng)一一歸置,下一道菜食要做什么,徒兒來幫您?!?/br> 再沒徒弟問什么她無法解答的問題,孟桑心滿意足,拍手道:“黃金雞,紅燒蹄髈……走,咱們忙活起來!”3 紅燒蹄髈,得先用清水和香料將整塊蹄髈焯水,明火燎毛,然后剁了塊,再度焯水。之后無非就是炒糖色、下輔料、倒酒添水,大火燒開、小火燜燉。 現(xiàn)下沒有后世常用的啤酒,孟桑挪來一壇宴席上飲的新豐酒,酒香淡淡,沁人心脾。 而黃金雞又是另一種做法。 買回來的雞得先治凈,以防rou鋪處理不夠干凈,孟桑特意一寸寸挑了,以免有毛,吃著不爽利。 隨后將大肚砂鍋中的清水煮開,添麻油、鹽,再將整只雞浸入。直至煮到雞皮變色,再倒入蔥段、花椒等,多燉片刻后將炭火挪走,就這么蓋上砂鍋蓋子慢燜。 去rou鋪買雞時,孟桑還特意用低價買了好些旁人不要的雞雜回來,準備另炒一道下酒菜。 恰在這時,宅子外頭傳來徐叔、魏詢的說話聲,以及拍門聲。 “桑娘可在家?”這是魏詢揚聲在問。 緊接著就聽見徐叔笑呵呵道:“你沒聞見里頭的rou香?這能是家中無人?” 孟桑小步溜去開門,正巧瞅見魏詢吹胡子瞪眼的模樣。 魏詢氣不打一處來:“徐老兒,你近來貪上桑娘做的吃食,倒是越發(fā)會挑我的刺了?方才不過是隨口一問,你較什么真?” 徐叔瞟他一眼,也不搭理,只抬起右手,笑瞇瞇道:“孟師傅,給你這溫居宴多添一條鱖魚!” 這魚瞧著可太漂亮了,又大又肥!魚尾有力,不斷抖落水珠;魚身流暢,鱗片光亮;魚眼飽滿到微微突出,瞧著清澈透亮……一看就很好吃! “多謝徐叔,這可得給你們添一道紅紅火火的松鼠桂魚哩!”孟桑接過穿腮的草繩,笑著迎二人入宅。 原本孟桑想將二老引至內(nèi)宅正堂,呈上些茶水、蜜餞和糕點,但魏詢二人顯然對吃食的興致更大。他們將帶來的溫居禮放到正堂,隨后就并肩擠到庖屋,圍觀眾人在灶間忙活。 眼瞧著魏詢手癢想幫忙,孟桑連忙攔住,假意嗔道:“文高、紀山他們是我徒弟,打個下手也就罷了。請您來是做客,哪有讓客人下廚的道理?” 這般態(tài)度堅決的一攔,魏詢這才作罷。 片刻后,在國子監(jiān)食堂做完活的柱子與陳廚子到了,很是自覺地尋了適合的活計,埋頭苦干。 又過一炷香的工夫,宅子外頭忽然熱鬧起來。 是宋七娘來了。 打開門,孟桑被眼前景象給嚇了一跳,詫異道:“七娘你這是……” 只見宋七娘頭戴及胸帷帽,穿著一身淺色三裥裙,妝容也清淡,和以往濃妝艷麗模樣全然不一樣,應是不想聲張。 然而她身后卻跟著數(shù)名雜役,各個抬著或大或小的家當擺件,梳妝臺、矮柜、花瓶、茶具……瞧著模樣都很新。 宋七娘見著了孟桑,靈巧地眨眼,輕快道:“還能是什么,給你的溫居禮??!” 說罷,她很是大氣地一揮手,讓身后雜役們將各色家當往宅子里頭搬,隨后也不介意孟桑身上的油煙味,極親.熱地攬過孟桑胳膊,進了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