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jiān)小食堂 第7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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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他所知,朝中上下官員姓葉的可沒幾位,其中僅少數(shù)幾家的適齡郎君入了國子監(jiān)。今日是旬假,大多監(jiān)生要么歸家與家人團聚片刻、要么結伴出去玩耍取樂,能留在國子監(jiān)內(nèi)的葉監(jiān)生…… 恐怕只有他家小郎君了。 回想方才女子所言,葉簡越發(fā)詫異。 所以,他家小阿柏不歸家是為了和人學蹴鞠? 阿柏何時轉了性子? 不對啊,兒子你想學蹴鞠怎得不來尋阿耶?阿耶這技藝可是承自你姑姑,放眼長安城也算數(shù)一數(shù)二了! 沒等葉簡想出個究竟,就瞧見身著淺色常服的謝青章從院門內(nèi)跨出。 從阿蘭口中問出孟桑二人去向,謝青章剛一出食堂所在小院,就瞧見了站在五步外的葉簡。 謝青章頓了一下,叉手見禮:“見過葉侍郎?!?/br> 葉簡回禮,倒也不掩飾自己無意中聽了墻角,坦然一笑:“托修遠之口,我總算曉得自家小郎君去哪兒了。” 謝青章微微頷首,淡道:“恰好某要去尋人,葉侍郎可要一同前往蹴鞠場?” “自然,”葉簡側身,與之一道往蹴鞠場所在走去,不動聲色地打聽,“想來修遠與教阿柏蹴鞠之人相熟?” 謝青章神色如常,緩聲道:“乃是食堂內(nèi)一位廚娘,性子活潑些,與葉小郎君交情很好。” 聽到葉柏在國子監(jiān)內(nèi)交到了朋友,葉簡心中大喜,也不在意這位朋友乃是食堂庖廚,笑著問了謝青章一些有關這位廚娘的事。 謝青章顧及著孟桑不想認親的態(tài)度,故而對于孟桑的事情說得都很簡要,只說是對方庖廚技藝絕佳而得了昭寧長公主的青眼。 聽著聽著,葉簡這心里頭又是欣喜,又是憂愁。 哎呀,該不會兒子是春心萌動,瞧上這位二九年華的年輕小娘子了吧! 嘖,看不出來啊,原來傻小子是喜歡年歲大些的? 秋風徐徐,兩人一路輕談,漸漸走到蹴鞠場附近,隱約聽見里頭傳來葉柏“憤怒”的質(zhì)疑聲。 “颯颯!你不是嗦要教我的嘛,怎么又自己玩了?” 葉簡眉心一跳,只覺得他家阿柏說話口音怪怪的。 緊接著,傳來俏麗的女子嗓音:“就一個,再讓我踢一個嘛……” 這時,葉簡二人已經(jīng)來到蹴鞠場邊,可以瞧見里頭情形。 只見一位杏眼女郎靈活地用腿腳顛了幾下毬后,將毬直直往上踢,待到其飛速下墜之時,她瞅準時機用力一踢。 葉簡頓時覺著眼前一亮,忍不住喝彩:“好!” 而那毬再度高飛,順順暢暢地穿過風.流眼后,直往葉簡二人所在之處飛來。 說時遲那時快,葉簡立即迎面而上,三兩下就用腿穩(wěn)住了飛來的毬,隨后靈巧地用胳膊將之挾住。 場內(nèi),孟桑瞧見謝青章與一位面生的壯年郎君,頗有些好奇。 而站在她身旁的葉柏先是一愣,接著眼中涌出心虛,不斷偷瞄朝著向此處走來的葉簡二人。 他糾結片刻,最終一本正經(jīng)地叉手,先沖著謝青章恭聲道:“學生見過謝司業(yè)?!?/br> 又朝向葉簡,輕輕喚了一聲“阿耶”。 聽到這聲“阿耶”,孟桑陡然意識到謝青章身邊這位面帶三分笑的壯年郎君是誰了。 葉相過繼的兒子,她名義上的舅舅——刑部侍郎葉簡。 趁著人還未到跟前,孟桑斂起眼中萬般情緒,神色自若地叉手行禮:“見過葉侍郎、謝司業(yè)?!?/br> 曉得這是自家兒子唯一的朋友,葉簡一點官威都無,客氣極了:“女郎快請起,我還未謝過你平日對阿柏的照料以及教他蹴鞠?!?/br> 孟桑扯出一個禮貌的笑來,順而起身。 葉簡挑眉望向心虛不已的自家兒子,擺出一副威嚴模樣,故意哼道:“阿柏,你可知錯?” 孟桑微微蹙眉,心中有些不滿,卻又只能按捺下來。 而葉柏不由打了個激靈,耷拉下小眉毛,乖乖道歉:“是阿柏錯了,不應貪戀玩樂、荒廢課業(yè)……” 話未說完,就被葉簡打斷。 他睜大雙目,詫異道:“阿柏,這算什么錯?你愿意出來玩,阿耶欣喜還來不及呢!” 說著,葉簡湊到一臉驚訝的自家兒子面前,毫無顧忌地蹲下身,伸手捏住葉柏略有些嬰兒肥的臉蛋,惡狠狠地“訓斥”。 “你錯在不告知阿耶實情,否則阿耶定然提早備下蹴鞠服,而非穿來這一身礙事的圓領袍,等會兒根本放不開手腳!” 葉簡揚起長眉,振振有詞道:“還有,你要學蹴鞠,怎得不來尋阿耶?莫非你瞧不上阿耶的蹴鞠技藝?” “阿耶跟你說啊,你要真這么想,那阿耶是會傷心的!” 不僅葉柏傻眼了,連帶著孟桑和謝青章都有些啞然。 這位在官場上雷厲風行的葉侍郎,對內(nèi)可真是……十分有趣。 葉柏傻愣愣地聽完,余光掃見孟桑和謝青章后,忽然反應過來,整張小臉都憋紅了,急急忙忙上前捂住他家阿耶沒完沒了的一張嘴。 臉皮薄的小郎君羞憤不已:“阿耶你在胡嗦些什么!” 看見葉柏急到跳腳,葉簡這才心滿意足地站起來,瞬間恢復了緋衣高官的從容,沖著孟桑二人笑道:“父子倆鬧著玩,讓二位見笑了?!?/br> 孟桑與謝青章對視一眼,同時頷首淺笑,動作極為統(tǒng)一。 見狀,葉簡更為自在,彎腰拍拍葉柏的肩膀:“阿柏,你換牙了怎得不和家里說?” 葉柏尚還沉浸在被阿耶戲弄的郁悶之中,往日被刻意壓制的小脾氣也被逗了出來,稍稍偏過頭不搭理葉簡,粉嫩嘴唇也微微努著。 阿耶真是……真是太不著調(diào)了! “渾小子,竟還生起你阿耶的氣來,”葉簡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又拍了下自家兒子的小肩膀,直起身子望向孟桑,“我也會些蹴鞠,不介意一起教阿柏吧?” 全須全尾地看完葉簡父子的相處,孟桑對這位名義上的舅舅很有好感,當即笑道:“自然,不過還請您稍等片刻?!?/br> 說罷,孟桑轉頭沖著謝青章:“還未來得及問,謝司業(yè)尋我有何事?” 謝青章眉眼舒展開,眼中帶著細碎的溫和笑意:“不是什么要緊事,女郎先教葉小郎君蹴鞠吧?!?/br> 孟桑也不多問,只笑著道了聲“好”,便與葉簡一并帶著葉柏往場中央去了。 場內(nèi),氣鼓鼓的葉柏往左瞧瞧,看見葉簡耐心地演示蹴鞠,過了一會兒又扭動腦袋往右瞧瞧,望見孟桑在細致說著蹴鞠踢法。漸漸地,葉柏忍不住流露出無限興奮,只覺著今日是他最開心的一日。 如果阿娘也能在旁邊看著就好了,她一定也會很歡喜的。 嗯,他決定不生自家壞阿耶的氣啦! 片刻后,葉柏面無表情地站在謝青章身邊,心中憤懣不平。 說好了教他玩蹴鞠,為何他們倆教著教著就比起誰的蹴鞠技藝更好了? 桑桑和阿耶真是太過分! 場外,一大一小并排站著,靜靜觀賽。 場內(nèi),孟桑與葉簡正在比拼蹴鞠,局勢膠著。 自打葉簡入朝為官后,其實已經(jīng)許多年不曾好好踢過蹴鞠了。今日他與孟桑遇見,實乃是棋逢對手,勾起了昔日他對蹴鞠的喜愛,一時興起便忘了教葉柏的事,揚聲要與孟桑比試一場。 眼下,葉簡控著毬,頂著孟桑密不透風的包圍,欲要用最擅長的步伐從一側突圍。 然而就在兩人擦身而過時,原本作勢要撲向他右側的孟桑,忽然打亂了節(jié)奏。在毬被葉簡運到左腳下的一剎那,孟桑靈活調(diào)轉了方向,鬼魅一般搶先從葉簡左側而過,同時一個伸腿,就將對方腳下的毬?lián)屃诉^來。 一眨眼的工夫,場上局勢倏地扭轉。 于場外人看來,是孟桑步伐精妙,利用錯身和葉簡的漏洞搶了毬,技藝細膩又大膽。 對葉簡而言,這一種無比熟悉的搶毬方式,仿佛在一瞬間將他拉入到二十多年前的無數(shù)次對局之中。 打開陳年回憶的大門時所揚起的灰塵,毫不留情地撲了葉簡滿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種被雷電擊中的酥麻感從頭頂貫穿直下! 葉簡愣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孟桑的一舉一動,眼中俱是駭然。 而孟桑奪得毬后,也不敢輕敵,扭身將毬運到合適位置,揚腿將之踢向風.流眼。 看到毬穩(wěn)穩(wěn)穿過風.流眼,場邊傳來葉柏的驚嘆,以及謝青章的鼓掌聲。 “颯颯好厲害!” 這一聲,將葉簡飛遠的思緒悉數(shù)拉回,分辨葉柏說了什么后,他的目光陡然變得復雜,其中包含的情緒濃烈到要溢出。 不是颯颯,而是……桑桑吧? 是那個他登門拜訪無數(shù)遍,才好不容易從昭寧長公主口中問出來的,他家阿姐親生女兒的名字。 桑葚的桑,孟桑。 孟桑平復著心跳,很是自然地轉身望向葉簡,笑道:“葉侍郎,這局我先……” 當她與葉簡四目相對之時,孟桑莫名被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驅(qū)使著,忽然合上了嘴,沒有多說一個字。 場上陷入了寂靜,唯有秋風穿梭而過,吹起兩人微微凌亂的發(fā)絲。 葉簡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女郎,試圖從對方的眉眼中尋到故人痕跡。他抿著唇,落在身側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顫著,整副身軀都死死繃住。 半晌,直至場邊葉柏都發(fā)覺了不對勁,葉簡才艱難地開口。 “這位小娘子,你可識得一位名喚葉卿卿的女郎?” 孟桑半垂下眼簾,壓下心頭萬般滋味,輕聲道:“葉侍郎,兒只識得裴卿卿,不認識什么葉卿卿?!?/br> 此言一出,葉簡不由自主地往后倒了半步。他竭力壓下胸膛里奔涌而出的震驚、喜悅、唏噓等等情緒,看著孟桑堅定的神色,忽而笑了。 “對,你說得對,是應喚作……裴卿卿?!?/br> 葉簡順了一口氣,望向場邊,揚聲道:“謝司業(yè),勞煩你帶著阿柏出去轉一轉,我與孟小娘子有事要商量。” 場邊,謝青章沒有立即帶著葉柏離開,而是先望向了孟桑。在看清對方輕輕頷首之后,他才溫聲與葉柏說著話,領著小郎君離開此處。 目送一大一小走遠,葉簡已經(jīng)平復了心中各種情緒,朝著孟桑溫聲道:“看謝家郎君的態(tài)度,想來你已從昭寧長公主那兒得知了所有陳年往事?!?/br> “放心,我聽得懂你不想認親的意思,不會將此事告知葉家其他人?!?/br> 孟桑愣怔著抬頭,撞入對方寫滿溫柔、疼愛的目光里:“您……” 葉簡眨了眨左眼:“現(xiàn)在能與我說一說你與你阿娘的近況了嗎?” 孟桑抿唇,翹起唇角,點了點頭:“好?!?/br> 待到謝青章領著葉柏回來時,場內(nèi)二人的交談已經(jīng)到了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