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jiān)小食堂 第7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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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葉懷信等一干宰相并其余重臣從政事堂走出,口中還在談?wù)撝魅粘瘯绾务g回承包制。 一位圓臉略胖的紫衣高官緩聲道:“葉相安心,明日朝會之事都已安排妥當,必能一舉駁回沈仲公?!?/br> 這位是吏部尚書田齊,也是本次有關(guān)承包與捉錢之爭中,除了葉懷信以外,最為支持后者的重臣之一。 有人嗤道:“沈仲公年歲大了,到底有些糊涂。這捉錢之制延續(xù)百年,自有其道理,如何輕易能替得?遑論還要以商賈之事來替,實在荒唐?!?/br> “已過致仕的年歲,早該回去享天倫之樂,偏偏要留下將國子監(jiān)和朝堂攪弄的烏七八糟,哼!” 亦有人補充:“聽聞御史臺那邊的諫官也會進言,不但要駁斥一番沈仲公,也會能勸圣人放下要取締捉錢之制的念頭?!?/br> 葉懷信面色沉著,淡道:“國子監(jiān)乃求學(xué)之地,自不好讓沈道胡來。今日是旬假,諸位同僚不若先回府中,明日朝會再一并上諫?!?/br> 眾人快走至宮門口,瞧見了各家守在那兒的仆役。他們互相見過禮,便各自歸家,路上都在盤算明日朝會要如何痛聲怒罵沈道與承包制。 田尚書近些年腿腳不好,出行多乘馬車。 他在家中仆役的攙扶下,進了馬車坐穩(wěn),出聲問道:“臺元可從國子監(jiān)回來了?” 車外仆役恭聲回稟:“二郎已回了府中。仆役傳信來,說是二郎一直在尋您?!?/br> 田尚書哼笑,眉眼流露出慈愛:“這個不著調(diào)的二郎,讀書不成,但還算孝順。走,快些回府?!?/br> “喏。”仆役應(yīng)道。 另一廂,田肅正眼巴巴地守在田府大門邊,懷里揣著半包辣條,手里舉著鍋巴。 “二郎,要不咱們回院子等吧?!?/br> “不回!這是頭等大事,要緊著呢,得立即與阿翁說?!碧锩C說著,掀開裝有鍋巴的油紙包,十分珍惜地從里頭捏出一塊,小心地放入口中開吃。 “咔嚓”聲中,田肅美滋滋地瞇起眼睛,享受極了。 孟廚娘這手藝,當真是絕??! 想來那香酥雞、油墩子、烤鴨、灌湯包的風味定然也很不錯。 唉,他往日那般尋許子津的麻煩,人家也只是小小捉弄回來,在蹴鞠場上還不計前嫌地幫自己瞧傷……許狐貍當真稱得上是位君子! 且待他今日勸動祖父莫要再反對承包,明日再誠懇跟孟廚娘、許子津他們致歉,日后就能理直氣壯走進食堂用吃食,想吃多少吃多少! 就在田肅啃鍋巴時,就瞧見自家府中的馬車從拐角出現(xiàn),漸漸靠近。 田肅眼睛一亮,將裝鍋巴的油紙包也塞到懷里,精神抖擻地站起來等他家阿翁。 他眼巴巴等到馬車停在門前,立馬迫不及待地迎上去,看見彎腰鉆出車內(nèi)的田尚書,先喊了一聲“阿翁”,隨后開門見山道:“阿翁,我覺得承包制挺好的,您就別反對了!” 而田尚書適才瞧見田肅守在門口,本覺得心里頭很是服帖,緊接著卻聽了這么一句,立馬沉下臉來。 他下了馬車,將田肅推到一邊,呵斥道:“你守在這兒半天就是為了說這個?” “在國子監(jiān)內(nèi)不好好讀書,光想著吃喝玩樂。你可知承包之制弊端幾何?可知自古以來商賈最為輕賤?” “什么都不曉得,就在這兒胡言亂語,簡直不知所謂!” 田尚書甩手,怒氣沖沖地進府。 這些訓(xùn)斥劈頭蓋臉砸下來,田肅聽了不免有些發(fā)懵。哪怕回過神來,也完全想不通為何田尚書如此震怒。 承包制,說白了不就是花錢買更美味的吃食嘛!左右他平日也要跑老遠去東市,而日后不必跑遠,留在監(jiān)中買到的還是孟廚娘做的吃食,難道不是一舉兩得? 田肅很是執(zhí)著,立馬追上田尚書,喋喋不休道:“哎呀,阿翁我確實覺著這不是什么壞事呀!” “不就是將食肆酒樓搬進國子監(jiān)嘛!反正平日也要出去,眼下若用了承包制,不僅省時省力,吃到的還是全長安最可口的吃食,豈非一樁樂事?” “阿翁——阿翁——” 就這樣,一老一少快步往田尚書的院子而去,一個逃一個追。 臨到院子門口,被吵到腦袋疼的田尚書終于忍不住了,怒喝一聲:“二郎閉嘴!回你的院子讀書去!” 沒等田肅說話,院子內(nèi)就傳來另一聲氣勢更足的呵斥。 “田老頭,你是不是在訓(xùn)我的乖孫兒!” “二郎他都在國子監(jiān)讀了九日書了,難得歇一日,你還逼他作甚?他能是個讀書的料子嘛!” “二郎進來!” 院外的一老一少同時打了個哆嗦,老者面色訥訥,少年郎君面露喜色。 田肅眉開眼笑地溜進去,直奔他家祖母的懷抱:“阿婆——” 田太夫人年過六十,半頭銀絲,笑瞇瞇地將田肅攏在懷里,順勢就摸摸孫子的身上:“讓阿婆瞧瞧,瘦了!還有你這身上衣裳,有些薄啊……等等,這是什么?” 田肅身子一僵,旋即腦海中靈光一閃。 哎呀,他方才想岔了,就不該自己去勸祖父。 只要能攻克下祖母,還怕什么祖父? 田肅嘿嘿一笑,從懷里掏出鍋巴和辣條,寶貝似的一一打開:“阿婆瞧,這是我們國子監(jiān)食堂一位孟庖廚做的吃食,一個是辣口有嚼勁,一個咸香酥脆,您可要嘗嘗?” 這兩種吃食放在一處,先竄進人鼻子里的必然是辣條的辣味。 田肅估摸著他家祖母年歲大了,近年來偏愛這種重口的吃食,見到辣條后定然會心生歡喜。 實際上,田太夫人確實眼睛都黏在了辣條上,卻沒著急吃,而是遲疑地問:“你口中的孟庖廚可是一位孟姓小娘子?” 田肅一愣,旋即用力點頭:“確是一位姓孟的廚娘?!?/br> 他笑道:“您不曉得,這位孟廚娘手藝可好了,什么紅燒rou、辣子雞、油潑面、香辣紅螯蝦……個個都做得忒香,保管您會喜歡!” 田肅覷著太夫人的神色,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故意嘆氣:“唉,要是承包制能推行下去,這些都能帶回來給您吃,只可惜阿翁和葉相他們竭力駁斥,孫兒想孝敬您都沒法子?!?/br> “不,祖母曉得!”田太夫人定定說了一句。 田肅一愣,呆呆地“啊”了一聲。 而田太夫人的眼神陡然銳利,徑直投向慢吞吞走進屋內(nèi)的田尚書,斬釘截鐵道:“田老頭,我要日日吃到孟廚娘做的吃食,你看著辦吧!” 聞言,田尚書下意識要發(fā)怒,又硬生生按捺下來,氣勢極弱:“你摻和這事作甚,若是喜愛這廚娘的手藝,將人請到府上……” 田肅在一旁閑閑道:“阿翁,據(jù)傳言,這廚娘與昭寧長公主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您如何請的來?” 田尚書一哽。 同時,田太夫人中氣十足地冷哼道:“摻和?我就要摻和!” “我算是曉得為何昭寧長公主不往咱們府上送竹筒飯,卻往秦府送了。定是因為你駁了那什么承包制,而秦侍郎恰恰相反。” “田老頭,別以為我身處后院,就看不清你們朝堂上的事兒。不就是花錢買吃食嗎?咱家又不是缺了這點銀錢,在國子監(jiān)外買和在國子監(jiān)內(nèi)買,這二者有何區(qū)別?” “再者,這承包制推行下來,讓二郎能多吃些可口佳肴,難道不是一件好事?” “別的朝堂事我不欲多舌,但這承包制我翻來覆去也瞧不出什么壞處。既如此,那董三娘能吃到的佳肴,我羅九娘一道也不能少!絕不能讓她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田尚書又一哽。 他家夫人與兵部秦侍郎的夫人在閨中就不對付,無論什么事都得掐一把,非得爭出個高低。小到穿衣首飾,大到嫁人擇婿,誰都不讓著誰,六十多年了還是沒完沒了。 如今昭寧長公主只往秦侍郎府上送吃食,那是拿準他家夫人的痛腳,故意為之! 此計忒毒辣! 沒等田尚書想出個應(yīng)對之法,對面的田太夫人已經(jīng)氣勢洶洶地指揮婢子們?nèi)ナ帐皷|西。 “好你個田煦然,如今是正三品高官了,威風起來了,就想著在家中耀武揚威了是嗎?” 田太夫人憤怒地指著田尚書鼻子:“如今你要駁斥承包制,那就是讓我只能被董三娘暗諷,日日低她一頭!這日子過不下去了,二郎,跟著祖母回羅家去!” 田肅仔細攙扶著太夫人,覷了一眼田尚書著急上火的神色,暗搓搓拱火:“阿婆您不曉得,秦家郎君老早就吃上孟廚娘做的吃食了,孫子瞧著眼熱……” “臺元你住口!”田尚書頭疼極了,只覺得這個孫子忒煩人。 下一瞬就被田太夫人兇回來:“糟老頭子,你罵二郎作甚!” 田尚書閉上眼,一邊直面他家夫人的怒喝,一邊還得哄著、攔著不讓她回娘家,此外還得抽出空來應(yīng)付唯恐天下不亂的糟心孫子。 當下的吏部尚書,欲哭無淚。 田府中的鬧騰,同樣也出現(xiàn)在了各家官員的府中。這都是因著昭寧長公主拿捏住各府主母的性子,逐個攻破。 像是許平家中的情形,就非常“溫和”了。 升平坊許主簿家中,許平正陪著許太夫人和許母,三人圍坐著說話。 許太夫人手中握著鍋巴,津津有味地吃著,十分饜足。而許母瞧著性子恬淡,實則對辣條愛不釋手,小口小口地咬著,輕聲呼著氣。 許平嘴角含笑,溫潤道:“若是承包制能推行,日后子津多省些銀錢,給阿婆和阿娘買吃食?!?/br> “孟廚娘手藝好,既做得了阿娘喜愛的辣口吃食,也能做阿婆喜愛的甜口點心。像是中秋那會兒,我從國子監(jiān)帶回來的月餅,就出自孟廚娘的手。” 許太夫人眉眼慈祥:“你這孩子,手里頭有銀錢就自個兒留著,莫要只想著給我和你阿娘帶吃食。” 許母聽了,眼中露出些許遲疑。她抿了抿唇上的紅油,蹙眉問:“我這幾日偶然會聽到郎君在自言自語,話里話外說得都是這個承包制,似乎很不贊成呢……” 聞言,許平半垂眼簾,“黯然”道:“其實會有承包制,都是因為月料錢收不上來的緣故。沈祭酒就想出這個主意,想著賺些銀錢來補貼食堂,讓同我一般家境普通的監(jiān)生亦能吃好?!?/br> “只是如今看來……是了,或許很有可能推行不下去。是子津不好,沒法帶吃食回來孝敬你們?!?/br> 瞧著少年郎君整個人都低沉下去,許太夫人與許母對視,默不作聲地用細微表情來交流。 片刻后,聽著漸近的腳步聲,二人于無聲中達成了某種共識,不動聲色地挪開視線。 屋外,許主簿憂心忡忡地往此處而來,心中惦記的都是“承包與捉錢孰優(yōu)孰劣”。 他剛步入屋內(nèi),就聞到一股辣中泛甜的香味,視線旋即定在了許太夫人和許母手中的油紙包上。 許主簿訝然:“這是……” 許太夫人露出個笑來,口吻很是自然:“是阿平帶回來的吃食,說是國子監(jiān)食堂里的吃食。阿娘和淑娘嘗著很是對胃口,便多用了一些?!?/br> 而許母面上笑顏淡淡,眼中流露出欣喜:“自打我生下阿平后傷了身子,喝了多年的苦藥,一直對那些吃食提不起個興致。今日嘗了阿平帶回來的吃食,我覺著很是喜愛,讓郎君見笑了?!?/br> 緊接著,許太夫人嘆氣:“不過我聽阿平說,這吃食還是他贏了蹴鞠賽才得來的,想來平日是不對外賣的。唉,淑娘好不容易有了胃口,可惜輕易用不著啊……” 隨著二人一唱一和,許主簿再也顧不得什么承包制,一顆心漸漸沉下去。他掙扎著,似要開口說些什么,卻又被許平打斷。 許平面上帶了些憂愁:“阿耶,近日國子監(jiān)中也興起了有關(guān)‘承包制與捉錢制孰優(yōu)孰劣’的爭辯。子津曾聽一位算學(xué)同窗說……” “他家鄰居原本是一家五口,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哪知后來那戶人家的郎君被捉錢人盯上,被迫借了五萬錢走,自此月月都得還上兩千文。沒幾月,那郎君便拿不出銀錢,至此之后,妻女離散、家破人亡、宗族受牽連?!?/br> “這還不是個例?!?/br> 許平似乎沒有看見許主簿僵住的面色,直言道:“兒子聽后,忽然覺得平日里用的吃食,仿佛都是這些貧戶良民的血rou,每一粒米的背后都藏著無數(shù)人家的慘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