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jiān)小食堂 第8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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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簡面上沒有任何表情,聽了這話也只是默默起身,再次朝著正前方行禮,應了一聲“喏”,最終靜靜離去。 這一回,他走過桂花樹下時,看著枝頭欲掉不掉的枯葉,唇邊忽而勾出一絲笑意。 之后也不知過了多久,直等到日頭偏移,夕陽的余暉落下,正屋內(nèi)才傳來了動靜。 葉懷信走至窗邊不遠處,望著窗外,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他穿著昭顯身份的紫色官袍,一半身子浸在夕陽中,另一半身子沒入陰影,像是一根半截沒入黃土、快要腐爛的老樹根。 沒過兩三日,便到立冬。 本朝二十四節(jié)氣都會給官員放假,國子監(jiān)里的監(jiān)生亦如是。 只不過這些年輕郎君,最近饞孟桑做的吃食饞得緊。他們從前日就開始念叨,說立冬的暮食定要回食堂用,拜托孟桑千萬做足分量。 為了讓這些郎君們吃飽,食堂眾人正在熱熱鬧鬧地做著吃食。 文廚子白案手藝漸長,正帶著手下幫工準備餃子皮;陳廚子、紀廚子等人在做著不同餡料……等到一切準備妥當,一群人圍著孟桑,準備一塊包餃子。 其實餃子這個稱呼在本朝還沒怎么出現(xiàn),雖然宮里頭隱隱傳出來過餃子的叫法,但在民間依舊習慣性地將之稱為偃月形餛飩。 搟好的餃子皮,中間稍厚,邊緣較之略薄,一張張地疊在一處,擺在了孟桑左手邊。而不同的餃子餡都被裝在寬盆之中,依次排在她的右手邊,什么白菜豚rou、玉米豚rou、韭菜雞蛋、素白菜……各式各樣的內(nèi)餡都備下了一些。 倘若真要說有什么遺憾,那就是孟桑前不久才將芥菜腌下去,現(xiàn)下還未腌制夠工夫,沒法拿出來做酸菜豚rou餡的餃子。 這么一想,著實是又可惜,又饞酸菜的滋味。 包餃子其實沒什么說法,花樣雖多,比如元寶、鈴鐺、柳葉、葵花等等包法,但到底還是最簡單的那種包法最為方便。 如文廚子那般早就會做餃子的,孟桑就直接撒手不管,只盯著其余初學的人。她領著他們包了幾遍,提點了一些錯處。之后見大部分人都能包得像模像樣,她便安心撇下這處,轉(zhuǎn)而去做湯圓。 都說立冬日,北方吃餃子,南方吃湯圓。而孟桑從沒這么講究,向來是來者不拒。 吃嘛,從來都是吃一個滿足,咱們兩者都要! 湯圓她沒打算做很多口味,只提早做了黑芝麻餡料,吃的就是個經(jīng)典風味。 阿蘭應了孟桑的囑咐,單獨去一旁準備做湯圓用的江米團。 眼下,她將醒過兩刻工夫的江米團推過來,沉穩(wěn)的眼神中漾出些許忐忑:“師父,您瞧瞧這做得還成嗎?” 孟桑接過寬盆,按了一下江米團,又輕輕扯了扯,抬眸望著阿蘭,笑著夸道:“做得很好。” 頓時,阿蘭眼中浮現(xiàn)出隱隱的激動,渾身都洋溢著一種被認可的欣喜。 包湯圓其實和做月餅有些像,江米團被分成一個個的小劑子,壓一壓,旋轉(zhuǎn)著將它捏出一個碗狀。接著,往其中放入圓溜溜的芝麻餡團子,收口、搓圓,就算做完一顆湯圓。 這種活計,阿蘭與柱子做得挺熟練,也不大需要孟桑cao心。 她瞅了瞅周圍,包湯圓有阿蘭、柱子與三個幫工,而陳廚子三人與魏詢、其余幫工正在熱火朝天包著餃子。 食堂中央的灶臺內(nèi),兩位燒火雜役看顧著火。而灶上四口大鍋都煮著熱水,于“咕嘟”聲中,有白色熱氣撲騰向上空。 孟桑莫名有種無事一身輕的感覺,莞爾一笑,最終選擇留下包湯圓。 眾人各自干著活,口中倒還不停閑聊。 “聽說葉相終于松口,不再駁斥承包制了?” “不曉得,聽說葉相公提起承包制時仍然面色不佳,但到底沒再多說什么,由著其他相公與沈祭酒商議起章程。” “嗐,咱們哪里管得著這些,”有人嗤笑,姿態(tài)很是輕松,“左右沈祭酒說了,哪怕日后有了承包制,食堂也還是要開下去的。咱們既不會被掃地出門,每日要應付的監(jiān)生也變少許多,多好一事兒!” 徐叔怡然自得地坐在邊上,手里捧著熱茶水,笑瞇瞇道:“哎呀,可盼著承包快些定下!那我就不必日日掰著指頭算月料錢,生怕?lián)尾坏皆履├??!?/br> 包著湯圓的孟桑聽見這些對話,不由翹起唇角。 徐叔和徐監(jiān)丞這些日子可不好過,手里頭就這么些個銀錢,恨不得將一枚錢掰開使。 孟桑經(jīng)得魏詢同意,將暮食的大葷改成小葷,又在提早與監(jiān)生們說了立冬日吃餃子,多少也算給徐叔他們分擔了一些壓力。 這時有雜役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咱們近日還是當心點吧,那些捉錢人得知朝廷要取締捉錢后,一個個平日在外都黑著臉,還經(jīng)常聚在一處。” 他壓低了聲音,半掩著口:“不瞞你們說,我家附近一戶人家的郎君就是干捉錢的。昨日我回去晚了些,正聽見他在家中罵個不停,怨氣極重呢!” 其余人不以為然,搖頭道:“咱們也只是聽上頭人吩咐的雜役,便是要換成承包,又干我們何事?” 有人應道:“可不是嘛!就算是孟師傅,那說到底也只是被謝司業(yè)請去掌勺,取締捉錢與她有何干系呢?便是換成許師傅、劉師傅,不也是一樣領工錢干活嘛!” “他們那些干捉錢的,有幾個是好人?真要有什么不滿,沖著上頭當官的去就是,賴不到咱們頭上?!?/br> 眾人聽了,個個都在點頭,對此十分贊同。 曾聽過孟桑提起承包制的魏詢、徐叔、柱子與阿蘭,心中都有大致猜測。眼下,他們要么閉口不談,要么跟在后頭附和,不約而同地將孟桑與此事的關聯(lián)吞下肚子。 而孟桑神色如常,只專心干活。 若不是沈道與謝青章思慮周全,從一開始就將她在其中的作用抹去大半,只怕今時今日定會有麻煩找上門,而她也沒法安下心來籌備承包的事。 想到這兒,孟桑往右側(cè)阿蘭那兒走了一步,輕聲問她:“阿蘭,你與食堂簽的五年公契,是到這個月底為止?” 阿蘭愣了愣,也用只有她們二人才能聽清的聲音回道:“嗯,是到這月二十五日?!?/br> 孟桑聽見準確答復,又問:“那你之后是想和監(jiān)內(nèi)再簽一份公契?” 阿蘭猶豫了一下,抿唇道:“應當是吧……” 孟桑笑了,挑眉:“之后食堂里頭呢,朝食有文高,暮食有陳達、紀山,小食大抵是交給柱子,幾乎也夠應付三百多名監(jiān)生?!?/br> “而我這兒不一樣,正缺人手呢。好阿蘭,你要不要來幫我?工錢定然不會虧待了你去!” 既然下定決心承包,孟桑便得籌備自個兒的人手。昭寧長公主為這事兒尋來的庖廚、仆役,能力是有的,但短短幾日工夫尚且跟不上孟桑。 故而孟桑琢磨了一下,就想著將阿蘭徹底挖來自個兒身邊。左右都是簽公契,是與國子監(jiān)食堂簽,還是與她簽,其實也沒什么分別。更別提,孟桑給的工錢更為豐厚。 聞言,阿蘭怔住。那一雙清凌凌的眸子里,先閃過訝異與歡喜,緊隨其后浮現(xiàn)的是nongnong的猶豫,相互交織,足以見阿蘭心中之糾結(jié)。 良久,直至手中都包完了三只湯圓,阿蘭才咬著下唇道:“師父,容我再想想。” 孟桑蹙眉,有些訝然。 畢竟朝夕相處了兩個多月,孟桑對阿蘭這個大徒弟的性子、想法都算是了解的。適才她既然能問出口,就是對“阿蘭會應下”一事有九成把握。 不曾想,阿蘭對此的答復,竟然應了余下那一成。 孟桑有些不解,剛想說些什么,就聽見食堂外傳來動靜。 是監(jiān)生們陸續(xù)回來了。 孟桑按捺下心中的不解,倉促回了阿蘭一句“無妨,你想好后可盡管來找我”,隨后就催促在場的人將包好的餃子、湯圓送到灶臺旁的高腳桌案上,準備下鍋煮。 準備好一切,孟桑轉(zhuǎn)身望向食堂大門處,有些驚訝地挑了下眉毛。 無他,今日晚間頭一個來到食堂的,竟然是那位向來對食堂吃食嗤之以鼻的國子學監(jiān)生田肅,而非葉柏或薛恒。 想到這兒,孟桑自個兒在心里頭補了一句。 嗯,這話不太對。 自打大前天在蹴鞠場,田監(jiān)生吃辣條吃哭了之后,翌日就開始跟其余監(jiān)生一并來食堂用吃食。 哪怕先前發(fā)生了令人不喜的事兒,但對方是監(jiān)生,來食堂用吃食也是理所應當。因此,孟桑不曾多說什么,權當瞧不見這個人。 只是這位田監(jiān)生的舉止著實有些怪異,來用吃食就用吧,同時還總暗戳戳地往她所在的地方瞧,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扭捏模樣…… 孟??粗鴣淼皆钆_前的田肅,默默在心里頭補了一句。 瞧!就是這種魚刺卡住喉嚨一般的難受神色。 孟桑內(nèi)心吐槽,面上功夫做得還不錯,指了一下灶臺邊用石頭壓住的紙。 她露出禮貌的假笑:“今日立冬,食堂做的是各色偃月形餛飩與湯圓。田監(jiān)生要什么口味的餛飩?黑芝麻餡的湯圓要不要?” 田肅打了個哆嗦,像是一個被狐貍盯上的肥雞,眼底竟然浮現(xiàn)出一丟丟的害怕。 他連忙看了下紙上所寫,然后小心翼翼地比劃:“要白菜豚rou餡的可以嗎?湯圓也要的……” 孟桑繼續(xù)假笑:“好的呢?!?/br> 她接過幫工遞來的餃子與湯圓,然后動作利落地將它們各自入了鍋中煮,偶爾會用余光掃一眼田肅。 每每望見對方投來些視線,田肅立馬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好,心中糾結(jié)萬分,嘴唇開開合合。 他飛快瞅了一眼身后,又掃了一眼四周,隨后用力咽了咽津液,結(jié)巴道:“孟,孟師傅……” “嗯?”孟桑不以為意,腦袋都沒轉(zhuǎn)過來。 可田肅看著她這副模樣,卻覺得自在許多,底氣仿佛也更足了。 他輕咳兩聲,一本正經(jīng)道:“孟師傅,先前將吃食分出高低貴賤,又故意詆毀、輕視食堂吃食……抱歉,都是我做錯了?!?/br> “若你對此不滿,可隨意責罰,我田臺元必不會說半個‘不’字?!?/br> 說罷,田肅叉手,非常正經(jīng)地行了個大禮。 孟桑本有些漫不經(jīng)心,以為不外乎是換個口味、多加幾只餃子什么的,哪成想田肅會忽然來這么一遭! 她啞然片刻,瞧著眼前年輕郎君紅透了耳根子以及緊緊卡住的手。也不知怎得,她心中積攢多日的惱怒與不滿,竟然就此漸漸散了大半。 孟桑失笑,嘆出一口郁氣,最終哼道:“行了,起來吧?!?/br> 聞言,田肅欣喜地抬起頭,根本顧不得身后已有其他監(jiān)生邁入食堂,喜出望外:“孟師傅你原諒我啦?” 孟桑看田肅那亮晶晶的雙眼,頗有些無奈:“罷了,不與你們這些年輕郎君計較。至于責罰……” 田肅聽她說著說著沒了下文,忙不迭直起身子,拍著胸脯保證:“孟師傅你盡管說,我田臺元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幫你和食堂把事兒給辦成了!” 沒等孟桑開口,他自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列起能做的事:“嗯,承包制還沒施行,食堂月料錢怕是吃緊,要不我捐個一百兩?” “或者孟師傅你缺什么打下手的嗎?我力氣可大了,干什么活計都成?!?/br> “還有……” 他這一樁樁一件件,列得極為清晰,也不曉得私底下琢磨了多久。 孟?!班坂汀币宦曅α耍蝗痪陀X著這位田監(jiān)生有些虎頭虎腦的,心中殘余的惱怒也幾乎消去,忍不住打斷:“好了!” “食堂月料錢還能撐著,我也不缺什么打下手的,且再說吧。你的餛飩和湯圓好了,快些取走,后頭監(jiān)生還等著呢?!?/br> “酢和辣椒油都在桌案上,自個兒去取用,莫要浪費?!?/br> 一聽吃食好了,田肅那嘴立馬停下,喜滋滋地上前接過餐盤。 “哎!好嘞好嘞……” 臨到他走了兩步,又聽見孟桑開口。 “許監(jiān)生他們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