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對方冷著臉，謝青章還是溫聲回了一句：“葉監(jiān)生不必多禮?！?/br>
    葉柏收回手，平淡道：“禮不可廢?！?/br>
    說罷，他立即坐正，連余光都不愿留給謝青章。

    謝青章：“……”

    他不理解。

    這時，孟桑端著暮食從小門出來。走近此處后，一眼望見了葉柏眼中的不待見，以及謝青章眼底的茫然和無辜。

    只消看一眼，孟桑就大致猜出了內(nèi)情，不由想笑。

    風(fēng)光霽月的謝司業(yè)，何曾受過這般冷臉的氣，真真是可憐得緊??！

    她腳下步伐不停，走到桌案前。

    謝青章見她過來，當即輕車熟路地站起身，幫著孟桑擺放各色吃食。

    而手短腳短的葉柏本也站起了身，卻因?qū)嵲趬虿恢就斜P而憤憤然坐下，看向謝青章的視線越發(fā)“兇狠”。

    哼，就知道獻殷勤！

    謝青章正在將小郎君喜愛的菜式擺到他跟前，冷不丁瞧見這怨念更重的目光，心中一片無奈，無比費解。

    孟桑揚眉：“別總是把rou擺到他面前，先將清炒時蔬放過去?！?/br>
    聞言，謝青章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立馬推翻了原本的想法，直接將時蔬擺到葉柏面前。

    見此，葉柏的心緒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半。

    他投向孟桑的眼神中，有著被逼著吃蔬菜的委屈，還有一絲絲竊喜和自得。

    嘿嘿，阿姐是因為關(guān)心他的身子，才會每次哄著勸著讓他多吃時蔬的。

    阿姐疼他！

    而葉柏的視線一偏，瞧見謝青章后，頓時鼻子地哼了一聲。倘若沒有著良好的家教管束著，只怕葉柏當即就會狠狠翻個白眼。

    萬事都聽阿姐的話，當然不是一件壞事，但是謝司業(yè)次次都毫不猶豫地依著阿姐的意思做事，可見沒有一絲主見。

    難堪大任！

    葉柏自以為沒有外露情緒，殊不知他的喜惡已經(jīng)寫在了臉上。

    見此，孟桑險些就憋不住笑。她同情地瞥了一眼謝青章，借口要再去后廚做剩下的吃食，然后忙不迭離開這處戰(zhàn)場，徒留謝青章一人直面小表弟的冷氣。

    謝青章無聲嘆氣，默默坐回原處，心中想著——既然今日不受對方待見，那不如就少說少做，免得再惹小郎君心生不滿。

    卻不曾想，他這種體貼之舉落在葉柏眼中，仍然是“錯漏百出”。

    葉柏面上不顯，在心中狠狠記了一筆。

    話太少，怕是不會說什么甜言蜜語，難以哄他家阿姐開懷。

    直至暮食上齊，孟桑分完干凈碗筷后入座，葉柏才收斂了一些審視的目光，轉(zhuǎn)而盯著最后一道上桌的吃食——干鍋雞翅。

    葉柏睜著雙眼，瞧著裝著干鍋雞翅的小鍋，以及底下小巧的炭爐，若有所思道：“這是和兩日后要推出的新吃食有關(guān)嗎？”

    孟桑笑吟吟道：“這個特制的小炭爐是與夜宵有關(guān)，而小鍋則會用在百味食肆之后推出的系列菜里。”

    謝青章來時看見了告示欄，溫聲問：“就是外頭貼的干鍋花菜、干鍋蝦、干鍋排骨之類的吃食？”

    “對，”孟桑笑著點頭，招呼二人開吃，“干鍋雞翅受限于雞翅數(shù)目，是輕易不對外出售的，你們快嘗嘗味道?！?/br>
    她率先拿起筷子，謝青章二人緊隨其后。

    小鍋之中，數(shù)塊金紅色的雞翅與黃色的土豆片混在一處，干辣椒、白芝麻等其他配菜散落其中，看似凌亂，實則有著此吃食獨有的美感。

    隨著特制炭爐中的一小塊炭火不斷散著熱度，干鍋雞翅的咸香與淡淡辣香不斷溢出，勾得坐在桌邊的監(jiān)生忍不住聚攏過來。

    在這種事上，田肅與薛恒向來沖在最前面。他們看著那一小鍋雞翅，面露垂涎之色。

    孟桑三人對這種場景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神色自若地開吃，仿佛眼中瞧不見四周的人。

    剛被從鍋中夾出的雞翅，正不斷朝外散著香味。色澤金紅的雞翅外皮上，沾著數(shù)粒白芝麻，兩種不同顏色的對比之下，顯得這雞翅越發(fā)誘人。

    孟桑對它沒有半分憐惜，用筷子夾著中間偏下的位置，張口咬下。

    雞翅在炒制之前，已經(jīng)被炸過一遍。最外層是有些焦脆的，而內(nèi)里的雞rou卻很細嫩，白得晃眼，外焦里嫩，甚是美味。

    干鍋的妙處，就在于將食材中的水分炒干大半，以油和豆瓣醬等輔料，讓每一樣食材的香味更厚重。不過，雖然失了一些水分，但雞rou吃著一點也不干柴，口感極佳。

    細細咀嚼，雞rou香就會混著豆瓣醬的咸香、輕微辣香一起霸占唇齒的每一處角落。雖然孟桑顧及著葉柏，沒有加太多的豆瓣醬和干辣椒，但吃著仍然很下飯。

    孟桑細細啃完一塊雞翅中，直至兩根細細的雞骨頭身上再不見一絲的雞rou，方才意猶未盡地將它們丟棄。

    薛恒瞧著眼熱，連聲催促：“孟師傅，好吃嗎？有多好吃？”

    其余人紛紛附和，俱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

    孟桑失笑，粗略與他們形容了一番，惹得他們更饞了。

    田肅哀嚎道：“我又想聽，又覺得饞。唉，太難了……”

    孟桑卻是不管他們了，繼續(xù)攻向小鍋中的土豆片。

    同樣，土豆片也是經(jīng)過素油煎制的，邊緣一圈泛著焦黃色。最初咀嚼之時，外殼是有些焦脆的，但再多嚼兩下，就能嘗到軟糯的內(nèi)里。這種絕妙的口感，讓人吃著欲罷不能，甚至?xí)乱庾R忽略了雞翅，而專攻土豆。

    頂著諸位監(jiān)生的灼灼目光，孟桑只好又把土豆等配菜的口感、味道又說了一遍。

    末了，她嘆氣：“好了，這下你們可以回去安心用暮食了吧？”

    未曾料到，眾位監(jiān)生根本不愿走，非要孟桑多說一些。甚至有人蠢蠢欲動，想要從孟桑這兒央來一塊雞翅嘗嘗。

    他們?nèi)缃衲懽臃柿耍杂X有沈道的話作為尚方寶劍。只要身處食堂，只要涉及吃食，就連謝青章這個司業(yè)也敢裝作瞧不見。

    孟桑著實拿他們沒法子，只好使出最老套也最實用的一招——轉(zhuǎn)移話題。

    她裝作瞧不見監(jiān)生們眼底的祈求，笑道：“對了，兩日后，百味食肆就會推出夜宵，一直供應(yīng)吃食到戌時末。諸位若是溫書之后，覺著腹中饑餓，也可來食堂用些夜宵?！?/br>
    “待到下個月，食肆還會調(diào)配人手，對于部分吃食提供外送，讓大家在齋舍就能用到熱乎吃食。屆時，也歡迎諸位捧場?！?/br>
    果不其然，眾人的注意力立馬被分散了。

    田肅與薛恒的眼中陡然綻出光芒，異口同聲地問：“可以送到家中嗎？”

    其余監(jiān)生聽了，深覺這事很要緊，齊刷刷望向孟桑，面上俱是渴望之色。

    想想，若是在家中也能嘗到百味食肆的吃食，那以后便是歸家再久，也不怕日子難熬了！

    躺在家中就能品嘗美味佳肴，多舒坦！

    關(guān)于送至監(jiān)外這樁事，孟桑自然也是考慮過的。見田肅問起這事，她淺淺一笑：“自然是可以外送的……”

    聽到這兒，周圍監(jiān)生們的眼睛都亮了，當即就要抒發(fā)喜悅之情。

    不等他們開口，孟桑說出后半截話：“不過長安城一百多坊，著實太大了。吃食若在路上耽擱太久，必然會有損風(fēng)味，屆時反而不美?！?/br>
    “因此，外送只會考慮務(wù)本坊周圍的十多個里坊。南邊，以光福坊和靖善坊為限……”說白了，就是以務(wù)本坊為中心，按照圓形圈出周邊里坊。

    孟桑將會被納入外送范圍的里坊悉數(shù)報了出來，暫且將范圍圈定。

    家宅就在這十數(shù)個里坊內(nèi)的監(jiān)生們，比如田肅，眼下已經(jīng)眉開眼笑，快活地暢想起日后的美好日子。

    而所住里坊不在圈定范圍內(nèi)的監(jiān)生們，就比如家住西市旁邊的薛恒，聽完心都涼了，一副欲哭無淚的可憐模樣。

    不論他們是何想法，孟桑暫且是不會變更自個兒的決定的。

    她笑吟吟道：“夜宵會在兩日后推出，明日會有仆役將夜宵的吃食單子貼到告示欄，諸位可以自行閱覽?！?/br>
    說罷，孟桑坐正，專心享用起暮食，明擺著不會再多說什么。

    監(jiān)生們見了此景，只好悻悻離去，默默期待起能在夜宵嘗到的新菜品。

    待到周邊都空下來，孟桑三人的耳根子才總算清凈，也終于能說些話。

    往常多是謝青章與孟桑在閑談，葉柏時不時插幾句話。今日卻是完全相反，葉柏極為主動地霸占著孟桑，一點也不給謝青章見縫插針說話的余地。

    謝青章：“……”

    至此，他也算瞧出一些葉柏的心思了，頗有些哭笑不得。

    看來這位葉小郎君是想做攔路的小老虎，堅決不讓自己多接近孟桑了。

    謝青章無聲嘆氣，不欲在此事與小郎君起爭執(zhí)，只好自個兒端著碗筷用暮食。

    坐在對面的孟?？此撇徽f話，實則將局面盡收眼底。她瞧見謝青章默默閉上嘴，看似安靜聆聽，實則雙眸深處暗藏委屈的模樣，無端生出些異樣情緒。

    孟桑輕咳一聲，果斷打斷葉柏，假意嗔道：“今日怎么話這般多？你瞧瞧自個兒碗里，那白飯都沒用幾口?！?/br>
    被孟桑一說，葉柏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去，繼續(xù)用起暮食。

    孟桑與謝青章相視一笑，低下頭來，安靜吃飯。

    第74章 烤魚、燒烤

    兩日后，暮食時分。

    每到了這個點，食堂內(nèi)總是熱熱鬧鬧的，數(shù)張桌案旁悉數(shù)坐了人。他們邊吃邊聊，有些人在談?wù)摻盏某?、長安城中的奇事，有些人一心品嘗美食，偶爾說一些監(jiān)內(nèi)發(fā)生的趣事。

    而與往日相比，今日的情形有點不同，大多數(shù)監(jiān)生的注意力都圍繞在了一件事上——夜宵。

    食堂內(nèi)的一張桌案上，田肅三人正在用著暮食。

    自打田肅和許平二人越走越近之后，他與原先那些跟班之間的來往驟然減少。雖然偶爾也會一起用吃食，但在大多時候，田肅還是會和許平二人呆在一處。

    薛恒與田肅并排坐著，一邊扒拉吃食，一邊暢想起等會兒能品嘗到的夜宵。

    田肅砸吧兩下嘴，滿眼都是期待：“我瞧見外頭布告欄上貼的單子了，晚間的夜宵是烤魚和炙rou！”1

    薛恒摸了兩下后腦勺，朝著許平露出燦爛笑容，“子津，咱們晚間溫完書，就一起來吃夜宵吧?！?/br>
    “雖然這烤魚和炙rou都是以往就有的菜式，但經(jīng)了孟師傅的手，必然風(fēng)味更佳。瞧著貼出來的單子上所畫的圖樣，烤魚是用方形盤子裝的，和上回孟師傅吃干鍋一樣，底下擱著一個小炭爐，頗有趣味?！?/br>
    “炙rou雖然看著與往常一樣，是用一根根簽子串起來，但勝在食材豐富，羊rou、雞胗、豆腐、土豆片……”薛恒說著說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田肅心中一動，暗戳戳地慫恿：“可不是！咱們就提早些來食堂，吃完一頓夜宵再回去嘛……”

    許平坐在原處，掀開眼皮子，一眼就瞧出這二人暗藏的小心思。

    他們不僅是想出來吃夜宵，更是為了削減溫書的時辰，少做些考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