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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jiān)小食堂 第112節(jié)

    許平看著面前二人眼巴巴的可憐模樣,微微一笑:“只要安遠兄與臺元兄將考題做完,將今日要背的文章背出來,咱們就來食堂吃夜宵?!?/br>
    聞言,薛恒二人不約而同地耷拉下肩膀,面色發(fā)苦,齊齊嘆了口氣:“唉——”

    許平不為所動,挑眉:“在暮食上耽擱的時辰越多,留給溫書的工夫就越少。若是再這么拖下去,今晚還能不能再來食堂……”

    話音未落,薛恒立馬端起碗筷,急聲道:“我這就專心用暮食,不多話了!”

    坐在他旁邊的田肅也是一般模樣,飛快扒拉著飯食,動作迅猛。

    許平啞然失笑,連忙道:“你們慢些,別噎著?!?/br>
    不遠處,孟桑與謝青章、葉柏也在用著暮食。

    聽著不斷從周圍傳來的零碎話語,謝青章嘆道:“可惜坊間有宵禁,今日無法一嘗夜宵的風味了?!?/br>
    百味食肆的夜宵是從酉時六刻一直供應到戌末,而這個時辰,各坊基本已經(jīng)關了坊門,金吾衛(wèi)也會在各條街道上巡查。即便是高官貴胄,無故也是不能在坊外閑逛的。

    孟桑笑了:“烤魚和炙rou沒什么難學的,我已教會府中廚娘。你若是想一嘗個中風味,盡管讓廚娘去做就是。”

    謝青章眉眼淡淡,謹記謝瓊教導過的“變著花樣夸小娘子”一事,矜持道:“庖廚萬千,皆不及孟小娘子?!?/br>
    孟桑眨了眨眼,忽然感受到了一種“不自在”,胸膛里也不受控制地涌現(xiàn)暖意。她視線飄忽到一旁,頗有些臉熱。

    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桌案上彌漫開。

    瞥見孟桑發(fā)紅的耳廓,謝青章莞爾,剛想張開口再說些什么,就被身邊的葉柏打斷。

    葉柏面無表情,涼涼地問:“桑桑,今晚我的夜宵,是你親手做的嗎?”

    聽得此問,孟桑愣了一下,下意識點頭。

    見此,葉柏側過頭,銳利的視線直直望向謝青章。雖然小郎君的神色沒什么太大變化,但他那黑白分明的圓眼里,暗藏炫耀之色,明晃晃寫了一句“你吃不到桑桑親手做的夜宵,但是我能”。

    謝青章:“……”

    怎么辦,他又想嘆氣了。

    奈何對方是孟桑的親人,謝青章拿葉柏沒有一點法子,唯有默默收拾好無奈情緒,假裝無事發(fā)生一般,繼續(xù)神色溫柔地與孟桑說話。

    孟桑將這一大一小的單方面“欺壓”盡數(shù)納入眼底,眉眼間染上溫柔笑意。

    忽然,斜前方傳來一位監(jiān)生的聲音:“聽說,皇太后娘娘要從終南山回來了?”

    有其余監(jiān)生笑著應道:“畢竟再過幾日就是冬至日,馬上就是臘月,確實也該回來了?!?/br>
    聽他們提起“皇太后”,孟桑立馬想起這位穿越前輩,不由心中一動,朝著謝青章投去好奇的目光。

    無需多言,謝青章能看懂孟桑想問什么,溫聲道:“日子漸冷,終南山上住著總歸不方便。加之再過一月就是新年,圣人和阿娘也在盼著她歸京團圓,時不時寫信問候?!?/br>
    他似是想起什么,眼底也漾出一絲不解:“原本那么多信件送到終南山,也不見外祖母有回長安的想法。不曉得阿娘上回寄出去的信件里都寫了什么,竟然能讓外祖母改了主意?!?/br>
    “傳信之人于昨日快馬加鞭進了宮中,帶回了外祖母的意思,說是會在幾日后啟程回長安?!?/br>
    面對孟桑突然表現(xiàn)出的對皇太后的好奇,謝青章倒也不覺得奇怪。

    畢竟他家外祖母在旁人眼中,著實是一位名聲響亮的傳奇人物,全大雍的百姓多數(shù)都對她老人家的事跡如數(shù)家珍,或許孟桑也是如此。

    孟桑點到為止,粗略聽了前因后果之后,便沒有再多問什么。她隨口應了一聲,又說起旁的事來。

    用完暮食,謝青章將下一旬的飯錢交給孟桑,隨后迤迤然離去。

    而葉柏見他離開,立馬放松下來。等到此處桌案收拾干凈之后,小郎君乖巧地從書袋中取出書卷,認認真真地溫書、練字。

    其余監(jiān)生用完暮食,散去之前還有些依依不舍地回望食堂,恨不得早些到了酉時六刻,好來一嘗烤魚與炙rou的絕妙滋味。

    酉時四刻,國子監(jiān)一處齋舍內。

    這里是許平與薛恒所住的屋子,一共住了六人。屋內分別擺了兩張大通鋪,每張通鋪可睡三人,且每人都配有一張床頭小案,即可用來隔開身邊人,也能拿來讀書習字。屋子盡頭,是一排整齊擺放的箱籠,便于監(jiān)生們存放四季衣裳、筆墨紙硯等細碎東西。

    許平二人的床位本就靠在一處,眼下,屬于他倆的小桌案都被挪到了床榻中央,桌案前分別盤坐著田肅與薛恒,而許平坐在他們對面的正中間位置,舉著書卷,一絲不茍地盯著他們默背文章。

    這間屋子里還有四名監(jiān)生,都如許平三人一般在奮發(fā)讀書。雖然他們都不準備在明年年初下場考功名,無須參與下月初的業(yè)成考,但也需要面臨于下月中旬舉辦的歲考。

    歲考,顧名思義是一年一考。倘若在這場大考之中考砸,那這位監(jiān)生的新年可就不好過了,且等著被家中耶娘好好收拾一番罷。

    隨著時辰越發(fā)后移,田肅與薛恒越來越坐不住,恨不得早些跑到食堂里,心思有些飄了。

    “咚咚”,清脆的敲擊聲響起。

    二人那飄遠的思緒在一瞬間被拉回,低眉斂目地繼續(xù)背書,再也不敢分神,而心中都在瘋狂哭嚎。

    子津平日里多溫潤一個人,怎么一開始輔導課業(yè),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不但對待他們的課業(yè)無比嚴厲,鐵面無私地盯著他們背書,還下手忒狠。頭一回做錯的題,他不會多說什么,但只要之后再做錯、背錯一回,就會翻倍懲罰。

    田肅與薛恒飛快地對視一眼,俱是一副欲哭無淚的痛苦模樣。

    “文章背好了?”許平的聲音陡然傳來,那里頭依舊含著淡淡笑意,卻能讓田肅二人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田肅又將手中的書卷掃了一遍,隨后做了個深呼吸,假裝平靜道:“背好了?!?/br>
    一旁的薛恒聽了,立馬有些慌亂,將手中書卷來回又看了幾遍,隨后一咬牙:“我,我也背好了?!?/br>
    許平的視線輕飄飄落在兩人臉上:“那與我出去背書。”

    說罷,他徑直下了榻,也不顧身后二人是否有跟上。

    田肅抓著書卷,連走到屋門外的幾步路里,他的眼睛都沒離開書卷,抓緊最后的片刻工夫再鞏固幾分。

    薛恒比他更緊張,抓著書卷的手掌心泌出些許汗意。

    兩人出了屋舍,將屋門輕輕合上,以免打擾了屋內專心溫書的四人,然后并肩去到許平跟前。

    許平雙手背在身后,手中抓著書卷,微笑道:“誰先來?”

    田肅瞟了一眼身邊無比緊張的薛恒,大義凜然地站了出來:“我先!”

    頓時,薛恒面露感激之色。

    而田肅在許平的注視之下,心里頭打著鼓,結結巴巴將記得的文章背完。背完最后一句,他還來不及松口氣,就立馬聽見了許平關于其中某一句經(jīng)義的提問。

    田肅面色一苦,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勉強說出自己所理解的意思。

    聽完,許平面上神色沒有變化,既沒有指出錯處,也沒有表揚田肅說得對,只淡淡“嗯”了一聲,就微微側過身,看向薛恒。

    見此,薛恒心中發(fā)虛,卻又不得不開口背文章。他結結巴巴地背完,內心不斷重復著“完了”,然后心驚膽戰(zhàn)地等著許平提問。

    卻不曾想,許平竟然半垂下眼簾,半天都沒說話。

    這么一來,薛恒與田肅的心里頭愈發(fā)不安,紛紛偷瞄許平的臉色。

    子津不會是覺得他們太過愚蠢,實在教不動,于是心灰意冷了吧!

    田肅一咬牙,眨巴著眼睛,語氣誠懇:“子津,你千萬不要灰心。我……我曉得自個兒文章背得不熟,今日就不去吃夜宵了,安心留在齋舍將文章背熟?!?/br>
    薛恒也連忙跟上,可憐兮兮道:“對,不去吃夜宵了。子津,你莫要喪氣,我們會再努力些的?!?/br>
    許平抬眸,眼中神色很是復雜,幽幽出聲:“哦?”

    聽到他開口,田肅二人忙不迭狠狠點頭,就差沒舉手發(fā)誓。

    看他們如此真情實意地反思起自個兒,許平唇邊浮現(xiàn)一抹若隱若現(xiàn)的笑意,淡定道:“原本我是想著,離酉時六刻還有些工夫,太早去也得等。既然你們自個兒愿意留下溫書,那不如……”

    田肅與薛恒聽了這話,哪里還不明白,趕緊出聲打斷。

    薛恒像是打了雞血:“去去去,去食堂吃夜宵!”

    而田肅眼中放光:“等上片刻也無妨!指不定早就有其他人提早去占著桌案了!”

    他們一左一右架住許平,竟是準備直接往小院門口去了。

    許平真是好氣又好笑,掙扎著抽出左右胳膊:“這篇文章,你倆背得都不熟,等會兒要早些回來繼續(xù)背。倘若今日仍然背不好,那明日的夜宵就真的免了,可曉得?”

    田肅二人連忙拍胸脯,懇切地保證好幾句,方才拉著許平往食堂去。

    偶有三人的細碎說話聲,經(jīng)夜風傳來。

    “不過,安遠兄是不是有些發(fā)胖?”

    “適才你架著我時,我無意中碰到了你的腰間,怎么感覺你腰上的rou都被勒得突出來了……”許平的嗓音里帶著疑惑。

    “是,是嗎?應當是革帶有些緊吧!”薛恒的聲音里帶著微微心虛,隨后忽然底氣足了許多,“你看臺元,他飯量比我大不少。他都沒變胖,我怎會變胖呢?”

    許平不說話了,而田肅愣愣的聲音傳來:“聽著有些道理……”

    待三人走到食堂時,已經(jīng)逼近酉時六刻。食堂里果然如田肅所料,已經(jīng)坐了好些人。這些監(jiān)生幾乎人手一杯奶茶或果汁,一邊與同行友人說著話,一邊昂起脖子望向小門后頭,面上俱是期待。

    而葉柏依舊是里頭最顯眼的,正端正坐在桌案后,專心致志地看著書卷,仿佛完全聽不見周圍的吵鬧聲一般。這種認真的姿態(tài),看得薛恒與田肅二人心頭一凜,難得有些自慚形穢。

    甫一步入食堂,就能隱隱聞見從小門后傳來的烤魚香味。

    薛恒三人紛紛為之一振,趕忙尋了一張食案坐下,找來百味食肆的仆役。

    田肅接過仆役呈上的食單,迫不及待道:“先來一份烤魚,其余炙rou我們再挑一挑?!?/br>
    仆役叉手,應了一聲“喏”,問過三人能吃的辣度以及要添加的配菜,先去后廚傳了話,隨后才又回來桌案前候著。

    這時,薛恒三人已經(jīng)粗略掃完了食單,選定他們要點的烤物以及串數(shù)。

    “羊rou串、五花rou、豚脆骨先各來十五串!”

    “雞胗、雞中翅、牛rou串各來六串吧?!?/br>
    “土豆片、韭菜、玉米、豆腐、年糕、蒸餅都各來三串……”

    田肅與薛恒你一言我一語,嘩啦啦點了一堆,隨后才意猶未盡地放仆役離開。這廂完了,他們馬不停蹄地去到飲子柜面,要了一大壺橙汁,方才回到許平對面坐下,笑瞇瞇地等著夜宵上桌。

    與此同時,不斷有其余監(jiān)生從齋舍趕到食堂,如他們一般點起吃食。

    沒一會兒,剛到酉時六刻,就有數(shù)位仆役從小門后頭出來。每二人為一組,為一張張點了烤魚的桌案呈上烤魚。

    先往桌案正中央擺上一中間鏤空的回字形盤子,隨后擺上大小合適、裝著炭火的小炭爐,以及特制的架子,最終將盛有烤魚的陶瓷方盤穩(wěn)妥擱在架子上頭,便算是上完菜了。2

    兩名仆役叉手,其中一人恭聲道:“待盤中湯汁煮開冒泡,即可品嘗。魚刺未除,炭盆與盤邊灼熱guntang,諸位監(jiān)生千萬小心,莫要因此傷到?!?/br>
    說罷,兩人有條不紊地往后退了幾步,輕悄悄地回到后廚繼續(xù)傳菜。

    田肅三人已經(jīng)顧不上去關心仆役們如何,滿心滿眼都是面前的烤魚,忍不住嗅著散出的香味。

    大盤之中,魚被切成了兩半,平整地躺在正中央,蓋住底下諸多配菜。魚皮呈現(xiàn)出漂亮的焦褐色,有些微微皺起,但依然能見其中紋路,油光滑亮。上頭灑了蒜末、辣椒末、花生米、芫荽等各色輔料,顏色不一,搭配在一處,卻又意外和諧。

    薛恒他們記得仆役的囑咐,為了能嘗到烤魚最佳的滋味,即便再難熬,也生生忍下了心中饞意。

    透過縫隙,可以瞧見底下小炭爐中燒得火紅的炭火。片刻后,烤魚盤的邊緣就“咕嘟咕嘟”冒起小泡來。

    見此,許平三人紛紛拿起木筷,毫不猶疑地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