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油光滑亮的內(nèi)餡便可看出，孟桑在做內(nèi)餡時，必然放了許多豚油。然而吃著并不覺油膩，只會覺得那種豚油香味著實誘人。

    即便是素來口味不重的謝青章，在嘗到燒麥之后，也頗為喜歡。

    孟?？此酝暌粋€燒麥，笑吟吟道：“是不是很好吃？”

    謝青章點頭：“不僅美味，還十分飽腹。”

    等到葉柏拎著小書袋、端著空餐盤離去，孟桑將裝有冷吃兔的食盒遞給謝青章，看著一眾監(jiān)生離開之后，方才與他說起孫貢的事來。

    “有償轉(zhuǎn)讓餐券一事，看的是雙方意愿。畢竟這餐券已經(jīng)交給了這些監(jiān)生，便是他們的東西，可由其任意處置。只要買賣雙方達成一致，百味食肆自然不會多加干涉?！?/br>
    “不過因著這事，我倒是想起一個主意，只是不曉得能不能施行。”

    孟桑將勤工儉學這個概念道出，隨后才說了其中困難之處：“其實國子監(jiān)內(nèi)，家境困難到孫貢那般地步的監(jiān)生并不多，算來也只有幾十人。百味食肆和食堂是能空出這些位置，讓他們來做活領(lǐng)工錢的?！?/br>
    “就好比不日后，百味食肆要推出外賣，便能挑出一些身強力壯、腳程快的監(jiān)生，幫著來回傳食單，又或者送吃食到各個齋舍?！?/br>
    “不過此事難就難在，是否會影響他們的課業(yè)，以及是否會落了他人話柄?！?/br>
    “畢竟士農(nóng)工商的次序已定，而他們又是清貴的讀書人。讓他們沾染銅錢，怕是不太妥當。”

    謝青章沉吟幾瞬，溫聲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且容我與沈祭酒商量一番，再來談是否要推出勤工儉學?！?/br>
    聞言，孟桑點點頭，很是信任地回道：“嗯，聽你的?！?/br>
    二人相視一笑，不再多言，用完吃食后各自散去。

    第84章 冷吃兔

    清晨，謝青章手里抓著孟桑給他的食盒，往廨房所在小院中走去。

    自打孟桑來了國子監(jiān)食堂之后，少數(shù)官員就開始早起來國子監(jiān)內(nèi)用朝食。待到百味食肆開張之后，早起來國子監(jiān)的官員就更多了。除了謝青章等少數(shù)會在食堂直接用朝食的官員之外，其余監(jiān)官和學官多是讓書吏跑一趟腿，買了吃食到廨房內(nèi)用。

    謝青章踏入院中，一路往最里頭走時，能聽見從六學廨房里頭傳出的動靜，更能聞見各種吃食混在一起的香味。

    這些都是孟桑所帶來的變化。

    謝青章眉眼柔和些許，走進自個兒的廨房。

    步入屋內(nèi)，年近七十的盧司業(yè)正坐在桌案邊，無比享受地吃著生煎包，咬、吮、蘸、嚼……一整套動作十分流暢，一看就是位老饕。

    這位盧司業(yè)明年就要致仕，連屋舍都賣給了孟桑。如若不是遇上天大的事，他原本都是踩點走進廨房、離監(jiān)，成天掰著手指頭數(shù)日子。近些天來，盧司業(yè)卻是幾乎日日提早來監(jiān)中，為的就是吃上最熱乎的朝食，晚間也要帶上裝得滿滿當當?shù)氖澈谢馗?/br>
    謝青章對此見怪不怪，與盧司業(yè)見過禮，去到自己的桌案邊坐下。他將帶來的食盒放在左手邊，隨后著手整理起近日公務。

    下月初一，國子監(jiān)就要為明年下場科考的監(jiān)生準備業(yè)成大考，需將通過者的名冊整理好，統(tǒng)一送交禮部勘合。緊接著，這些監(jiān)生與鄉(xiāng)貢舉人們將一并入宮朝見圣人，次日再來國子監(jiān)中謁先師。1

    按著常理，國子監(jiān)須得為所有舉人提供一頓吃食。

    除了這樁最要緊的事，他還得忙碌本月末的月考、下月中旬的全監(jiān)歲考，同時參與經(jīng)義講解書目的編纂……

    若不是盧司業(yè)因著百味食肆的吃食，近日轉(zhuǎn)了性子，忽然對監(jiān)內(nèi)事務上了心，那只怕他會忙得腳不沾地，再沒法早晚去食堂見孟桑、用吃食。

    謝青章正襟危坐，攤開面前書卷，專心致志地干活。

    過了一會兒，書吏被盧司業(yè)喚進來，收走對方桌案上的一堆朝食。

    盧司業(yè)笑瞇瞇地抓著文卷，來到謝青章的桌案邊：“謝司業(yè)，這是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里要參與業(yè)成考的監(jiān)生名單?！?/br>
    謝青章溫聲謝過老者，接來文卷攤開細瞧。

    沒等他看完，就聽見盧司業(yè)又出聲道：“咳咳，謝司業(yè)，你這食盒看上去很是精巧嘛，聞著有一股若隱若現(xiàn)的辣香。老夫雖然用了一些朝食，但腹中還有些饑餓……”

    謝青章：“……”

    方才您那桌案上的吃食哪里是一些，分明是一堆！

    盧司業(yè)話里藏著的意思太過明顯，讓他沒法故意忽略。

    謝青章一向尊敬長輩，自然不會拒絕對方。他收好桌上文卷，取過食盒打開。

    食盒中，通紅的辣椒與泛著油光的兔rou塊混在一處，其中還黏著數(shù)粒白芝麻，色澤鮮亮。撲鼻而來的辣香味，更是讓人忍不住心生饞意。

    謝青章溫聲道：“是友人做的冷吃兔，若盧司業(yè)對它感興趣，可取幾塊嘗嘗?！?/br>
    聞言，盧司業(yè)大喜過望，連忙取來自備的木筷，從中夾起一塊兔rou，送入口中。

    小小一塊的兔rou吃在嘴里，口感緊實，內(nèi)外都透著nongnong的麻辣味。那被rou包裹著骨頭，仿佛已經(jīng)被烹制到酥軟，越嚼越帶勁兒，越嚼越香。

    盧司業(yè)嘆道：“哎！有百味食肆和孟廚娘在，老叟忽然就不想致仕，想在國子監(jiān)多留幾年呢?！?/br>
    聽見此話，謝青章不禁莞爾。他并未干坐著，而是取出自備的木筷，也夾了一塊兔rou細細品嘗。

    孟桑做這道小食時，他剛好在旁邊看著。當時冷吃兔做好裝盤，嗅著剛出鍋的那種熱乎辣香味，他還在疑惑為何取了“冷吃”二字。

    眼下，他品著一陣又一陣涌上來的兔rou香味，方才明白冷吃之妙處——香得徹骨、半分不膩、余味不絕。

    想來，若是在炎熱夏季涌上一盤溫涼的冷吃兔，再配上一壇好酒，應當能算一樁美事了。

    一老一少埋頭吃rou，誰也不顧上說話。只可惜，他們還沒吃幾口，就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與說話聲。

    “修遠啊，你這屋子里頭傳出的辣味，未免也太香了！可是百味食肆又要出什么新品了？”

    聲音越來越近，話音落下之時，來人正巧將屋門拉開。

    只見沈道打著頭陣，身后跟著徐監(jiān)丞以及主簿等人，人人手里揣著一細長小木盒，看著像是裝了木筷的。

    未等謝青章反應過來，這幫子人已經(jīng)到了跟前，開始吹捧起百味食肆的吃食以及謝青章的為人。

    末了，沈道矜持一笑：“修遠，我們就嘗個味道嘛！”

    其他人紛紛點頭，面露親切的微笑。

    “……”謝青章無語凝噎。

    剛用過朝食沒多久，你們到底是哪里來的胃口啊！

    頂著舅公以及一眾同僚的灼灼目光，謝青章暗嘆一聲，先扒拉出十多塊兔rou，用食盒蓋子盛了，隨后才無奈道：“諸位請自便。”

    此言一出，眾人蜂擁而上。他們的動作倒還算文雅，維持住了官員的體面，但那架勢著實駭人得緊。

    謝青章抱著食盒蓋子，默默避到一邊，看著他們爭奪兔rou。

    待到此戰(zhàn)休止，沈道終于饜足地從一堆人里擠出來，謝青章這才喚住他：“不知沈祭酒待會兒可有空暇？下官有事想與您商量。”

    沈道正在擦著嘴唇上的油光：“業(yè)成考和歲考的事，不是前幾日都定下來了。還有先前說的助學銀子，其中章程也過了明路，且按著上頭條件篩出監(jiān)生就是?！?/br>
    謝青章頷首：“是另一樁有關(guān)監(jiān)生的事?！?/br>
    沈道笑道：“成，就去我的屋子談?！?/br>
    等到二人相對坐在沈道的廨房之中，謝青章與他說了有關(guān)勤工儉學的事之后，沈道一時也沒法拿出主意。

    畢竟這事可大可小，沈道只說再斟酌看看，且留到日后時機成熟再說。

    孟桑心中對此事是存了預期的，曉得在當下這個節(jié)骨眼，萬事都要小心謹慎，免得攪擾了“在大理寺推行承包制”這一事。

    故而，當她在用暮食時聽見謝青章所言后，并沒有太過驚訝。

    孟桑輕輕嘆氣，復而笑道：“無妨，大局為重的道理我還是曉得的?！?/br>
    謝青章點頭，知道不必在此刻再多說什么。他掃了一眼周圍，揚眉問道：“怎么突然掛上這么多條幅，瞧著還是你親筆所寫、所畫的？”

    只見食堂四周的墻壁上，整齊貼著數(shù)張白紙。那上頭，或是寫著“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等話，或是畫著枯瘦老農(nóng)耕田時汗如雨下之類的場面，叫人瞧了心中一凜。2

    提起這個，孟桑有些無奈，好氣又好笑道：“我也不知拿這些監(jiān)生怎么辦才好，方才用了這么個法子?！?/br>
    “如今食堂、百味食肆定期推出新吃食，直把這些監(jiān)生的嘴巴都養(yǎng)刁，竟然開始浪費吃食了。每日早晚，潲水桶都會裝得滿滿當當，里頭全是被他們倒掉的剩飯剩菜?！?/br>
    孟桑面露心疼之色：“雖然食堂這邊是無償供應吃食，而百味食肆是做生意的，但瞧著那些被倒掉的飯菜，我也有些于心不忍。便想著，往墻上貼些標語或字畫，看看是否能潛移默化地讓監(jiān)生少浪費?！?

    “百味食肆開門做生意，他們花銀錢買吃食，自然不好說什么。食堂這邊，我已經(jīng)讓負責打飯的雜役問過監(jiān)生所需的量，再給他們盛?！?/br>
    雖說只是一些簡單法子，不一定會起多大作用，但這些事做比不做要好。

    至于成效，就再看吧。

    一旁默默吃飯的葉柏抬起頭，乖巧道：“桑桑，阿柏從來不浪費的，就算是雞蛋也會吃完的?！?/br>
    孟桑樂了，順著小郎君的意思夸他：“是，阿柏最好了?！?/br>
    葉柏得到阿姐的夸獎，那嘴巴就差咧到耳朵邊，卻還要死命強忍著，維持他翩翩小君子的風度，繼續(xù)低頭啃雞腿。

    孟桑莞爾，繼續(xù)與謝青章邊說邊談。提起朝中再度興起的“承包制與捉錢之爭”時，她腦海中忽然蹦出一個想法來。

    后世不是都有家長會、家長開放日嘛！

    國子監(jiān)說到底也是學府，如何就不能邀請監(jiān)生的耶娘或者翁婆來監(jiān)中，看一看自家少年郎起居學習之所，順帶嘗一嘗食堂和百味食肆的吃食呢？

    孟桑慣常是個行動力強的人，心中萌生出想法，便不會藏著掖著，索性直接與謝青章說了，并且解釋了一番何為家長會和開放日。

    謝青章起初有些不解，聽孟桑講完這兩者的概念之后，便生出許多興趣，又往深里問了許多細處。

    見此，孟桑自然是知無不言，盡力將自己腦海中還記得的東西都給扒拉出來，悉數(shù)告知謝青章，好方便對方回去與其他人商議。

    聽罷，謝青章若有所思地點頭：“確實是個有意思的想法。暫且不論開放日，就說那……家長會？嗯，便能帶來許多好處，一則督促監(jiān)生用心學業(yè)，二則讓監(jiān)生的雙親知曉自家郎君的課業(yè)情況，三則也便利監(jiān)官、學官做事?！?/br>
    “近些日子忙碌于業(yè)成考，確實不適合辦這事。我回去與沈祭酒、盧司業(yè)、各學博士商議一番，看看能否將它放到歲考之后?！?/br>
    孟桑到真沒想這么多，見謝青章覺得這事有諸多益處，她自己也很歡喜能幫上些小忙。

    一直靜靜聽著的葉柏忽然開口：“我自小被阿翁帶在身邊，課業(yè)上的事皆由他過問。若是到時候真有那什么家長會，只怕阿翁會親自過來。”

    他壓低了聲音：“桑桑，這些字畫你記得收?！?/br>
    孟桑曉得他話里意思，笑著點頭：“放心，我曉得。”

    一旁的謝青章夾起一只紅燒蹄髈，一邊慢條斯理地啃著，一邊聽孟桑姐弟二人說話。

    他掃見匆匆從食堂大門走進來監(jiān)生、來來回回跑動的閽人，心中了然。

    明日十五，是百官朝參之日，也是百味食肆推出燙干絲的日子。

    看來那些因被自家少年郎誆騙、憤而數(shù)日不來國子監(jiān)的官員，終究沒忍住，派仆役來尋監(jiān)生們傳話了。

    謝青章眼底閃過一絲笑意，繼續(xù)去啃香糯可口、膠質(zhì)滿滿的蹄髈去了。

    翌日，果然不出謝青章所料，田肅等監(jiān)生又開始早起幫自家阿耶、阿翁買吃食。

    像是屁股上的傷好了一半的薛恒，因著能護住他的薛母未曾歸京，也得咬牙早起，幫薛父買燙干絲和雞蛋灌餅，怎一個慘字得了！

    謝青章雖然無緣得見國子監(jiān)偏門、后門處的熱鬧場景，但好歹能一觀待漏院、朝殿里的暗流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