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進到食堂，聞見空中彌漫的各色香味，忍不住睜大雙眼，用不熟練的大雍官話贊嘆起來。

    “哦！好香！”

    “天吶，這就是大雍的美食嗎！這也太迷人了！”

    “怎么會有人回來后，說大雍國子監(jiān)的食物不好吃呢！我現(xiàn)在覺得，他們一定是舌頭壞掉了！”

    “……”

    這一句接一句抑揚頓挫的夸贊聲一出，整個食堂先是為之一靜，眾人面面相覷，隨后紛紛笑出聲來。其中不乏熱情好客者，已經(jīng)湊上去說起話，領(lǐng)著這些異國青年去買吃食。

    孟桑坐在原處，嗷嗚一口吞下一只脆皮腸，一邊嚼，一邊笑著看周遭熱熱鬧鬧的場面。

    新的一年，開學(xué)啦！

    接下來的日子里，孟桑頗有些分身乏術(shù)，同時忙碌食堂、百味食肆以及培訓(xùn)新庖廚的事情。而開監(jiān)之初，謝青章同樣不得空閑，除了處理繁瑣的公事，還得日日去孟宅跟著裴卿卿學(xué)刀，忙得腳不沾地。二人唯有偶爾一道用吃食時，才能匆匆見上一面。

    一直等到二月中旬，連今年的舉子們都考完禮部試，開始等貢院放榜了，孟桑才將將得了空閑。

    這一閑下來，她就從監(jiān)生們的口中聽到了一樁熱鬧事——長安城的幾個大酒樓聯(lián)起手來，欲要辦一場廚藝比試！

    孟桑有些愣，看著圍在她周圍的一眾監(jiān)生、魏詢、徐叔、陳廚子等人，下意識反問。

    “所以，你們是想讓我也去參加？”

    眾人紛紛點頭，目露興奮之色。

    田肅憤憤道：“他們不就是看上了承包，想來分一杯羹嘛？賺銀錢的事，自然也不丟人。”

    薛恒緊跟著接上話，不滿道：“可他們憑什么拿咱們國子監(jiān)食堂和百味食肆做筏子，還瞧不起女子為廚？”

    連一向不摻和課業(yè)之外的瑣事，一心只有讀書、科舉，永遠淡定對人的荀監(jiān)生，臉上神色都不好看，嚴肅地斥道：“怎可說孟師傅是嘩眾取寵、華而不實？以我愚見，實則是他們自視甚高、眼高于頂！”

    其余監(jiān)生和庖廚紛紛附和，就連平日里沉穩(wěn)的魏詢、笑瞇瞇的徐叔都對此表露了憤怒之色。

    最終，年紀(jì)最小且跟孟桑最親近的葉柏站出來，斬釘截鐵道：“他們太過分了！”

    “我們得去讓這些人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第106章 春盤、薺菜rou湯圓

    務(wù)本坊孟宅，庖屋之中。

    大鍋里剛剛煮到沸騰，一只白凈的手往里頭丟了數(shù)只白凈湯圓，隨后不斷用竹笊籬在鍋中慢慢攪拌，防止湯圓煳鍋底。

    這些湯圓每個都有半只手掌大小，圓頭圓腦地擠在鍋底。原本的滾水因它們下鍋，而稍稍平息片刻，不多時便又開始“咕嘟咕嘟”冒出大量水泡。

    孟桑抬頭，揚聲吩咐：“火勢降下一些?！?/br>
    “喏?！痹谠钆_背面的婢女立即應(yīng)了一聲，手腳麻利地拿起細長的火箸往灶膛里頭捅。

    見鍋中滾水的沸勢變緩，孟桑將竹笊籬放下，取過婢女遞來的各色食材，一邊處理，一邊分出心神去瞧旁邊切蛋皮、燙餅皮的阿蘭。

    “阿蘭，鑼鑼里的水可以再多一些?！?/br>
    “是，師父?！卑⑻m點頭，隨之做出調(diào)整。

    片刻后，師徒二人領(lǐng)著婢子們，端起木托盤往內(nèi)院走。

    內(nèi)院里的眾人，大多可分為一靜一動兩種派別。

    動靜小些的，譬如皇太后、宋七娘，正在輕聲細語說著話。她們二人之間的年歲差了不少，但由于性子都很爽朗，于是短短時日內(nèi)便成了忘年交。而張氏性子靜，也在一旁作陪。

    動靜略大的，那得是以正在練武的謝青章、裴卿卿為首。經(jīng)過近兩個月的磨煉，如今謝青章已經(jīng)能像模像樣地在未來岳母的手底下走上數(shù)十招，手中一把刀耍得密不透風(fēng)。

    而昭寧長公主夫婦、葉簡父子正在一旁為他們吶喊助威，更準(zhǔn)確地說，是只有謝瓊在給自家兒子加油鼓勁，其余三人和孟知味都堅定不移地站在了裴卿卿一方。雖然他們?nèi)瞬欢?，卻仍然折騰出了萬人齊呼的熱鬧氣氛。

    孟?？邕^內(nèi)院門，高聲笑道：“等會兒再練，先來用些吃食！”

    此言一出，管他是靜派還是動派，俱都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中動作。該洗手的洗手，該尋位置坐下的坐下，然后齊刷刷朝著孟桑、阿蘭等人手上的木托盤，投來熱切的目光。

    孟桑笑了，領(lǐng)著阿蘭她們走進正堂，將手中吃食一一呈到眾人跟前。

    “今日的暮食弄得簡單些，配著時節(jié)，咱們吃春盤。以免大家吃不飽，所以多做了一道薺菜rou湯圓?！?/br>
    當(dāng)婢女們離開時，每個人的面前都擺放好數(shù)只碗盤一張干凈的薄木案。

    盤中的食材有葷有素，有細細的豚rou絲、已被剝?nèi)ネ鈿さ奈rrou、對半切的手打牛筋丸，也有薺菜、韭菜以及各色各樣的碧綠野菜。除此之外，還有黃澄澄的蛋皮、淡黃色的豆皮、切成小粒的草莓、細膩的靈沙臛、長長的細粉絲等等，就連用來卷吃食的餅皮都做了常見的春卷皮以及幾近透明的米皮兩種。

    更不必提，孟桑還特意調(diào)制了各種風(fēng)味的蘸醬，都用小碟盛好放在木案前，隨意眾人取用。

    雖然碗盤的大小不一，但經(jīng)過婢女細心地擺放，一眼瞧上去并不顯凌亂，反而十分整齊，也很方便諸人去夾食材、包春卷。

    皇太后笑得眼睛都快瞇成縫，一邊自力更生地包起春卷，一邊樂道：“還是桑桑會折騰吃食?！?/br>
    “可不是嘛！”昭寧長公主也笑，手腳麻利地用薄薄的餅皮包起一些靈沙臛，撒上些堅果，“往年咱們也吃春盤，但多是以春菜為主，哪里見過這陣仗？哎呀，桑娘熬煮的靈沙臛最是細膩可口，買來的堅果也香，再配上這蒸制而成的餅皮，著實美味！”

    不過春盤一物，最主要的還是以此來品春。故而，像昭寧長公主這般包靈沙臛的吃法，到底是少數(shù)。如謝青章一般的其他人，手中的筷子幾乎都是去夾rou絲和春菜了。

    無論是泛著小麥香的春卷皮，還是散著淡淡米香的透明米皮，用它們隨意包上一些細嫩的豚rou絲、新鮮的春菜，然后或是蘸酸甜口的糖醋汁，或是蘸甜口醇香的芝麻醬，又或者蘸一點偏辣的特制調(diào)料，其風(fēng)味都是極好的。

    春日融融里，咬一口自己卷的春卷，嚼上一嚼，便仿佛整個人都浸在春意之中，甚是愜意。

    葉柏瞧見那透明的米皮，便有些端不住了，興致勃勃地嘗試著各種搭配。

    這倒也沒什么好稀奇的，畢竟自個兒動手卷春卷，本身就很有趣味，更不必提那透明米皮著實漂亮。雖然它比之旁邊的面皮要更軟，但卻能顯現(xiàn)出不同吃食的顏色和形狀，花花綠綠地很是好看。

    咱們的葉小郎君平日里是很穩(wěn)重，但到底年歲小，哪里經(jīng)得住這種誘惑？自然是越玩越起勁，便是連往常最不怎么喜歡的雞蛋，也能毫不遲疑地吞下去了。

    葉簡見自家兒子這般有興致，立馬來勁兒，開始摻和進葉柏的組裝大業(yè)。不過此人忒壞心眼，要么在一旁搗亂，要么就仗著閱歷多，故意做出一些更漂亮的春卷來逗人。

    他的種種舉動惹得小郎君難受極了，憤憤然瞪他一眼，隨后一扭身子，再也不搭理葉簡，只專心做自己的。

    葉柏一難受，葉簡立馬受到了自家夫人的掛落，只好腆著笑臉去哄人。

    在場的夫婦不在少數(shù)，不過都未曾像葉簡夫婦一般打打鬧鬧。

    昭寧長公主與謝瓊成婚多年，依舊是一番蜜里調(diào)油的模樣，謝瓊自己沒吃上幾口，光做出好看又美味的春卷來獻殷勤了。

    謝青章對此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權(quán)當(dāng)做看不見，只一心挑著孟桑喜愛的食材，細致地將它們卷好，然后翹起唇角，把春卷輕輕放到身側(cè)孟桑的盤中。

    于是眾人了然，很不正經(jīng)地“噫”了一聲。

    常人說得沒錯，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感情這獻殷勤的舉動，是謝家一脈相傳的特色?。?/br>
    如今的孟桑臉皮厚了很多，面對其他人的起哄，十分嘚瑟地笑了，然后也按著謝青章的口味，包了一個還過去：“謝謝阿章。”

    謝青章莞爾，伸手接了過來，立即咬上一口。明明這春卷什么醬料都沒蘸，他卻品出了蜜一般的甜味，勾起的唇角根本壓不下去。

    他們二人這一來一往，惹得眾人紛紛邊笑邊搖頭。

    至于在場最后一對夫婦——孟知味和裴卿卿。他們比之前頭兩對，那可就正常多了。孟知味的眼睛已經(jīng)好轉(zhuǎn)大半，不僅能瞧見光亮，也能模糊看見眼前的東西，平日里基本能自己處理很多事，無須其他人時刻攙扶。

    他與正在吃薺菜rou湯圓的裴卿卿，一邊輕聲聊著什么，一邊慢慢卷著春卷。

    裴卿卿給他盛了一只薺菜rou湯圓，道：“桑桑做的薺菜湯圓，趁熱吃?！?/br>
    孟知味接過碗，用筷子夾起白白胖胖的湯圓，張嘴咬了一口。

    煮好的湯圓軟趴趴的，筷子去夾時，甚至?xí)葸M去一些。外頭一層厚薄正好的江米皮吃在口中，口感糯唧唧的，泛著淡淡的甜。而內(nèi)餡卻透著一股咸香，碧綠的薺菜碎與豚rou?；煸谝惶?，隱隱能品出豚油的醇香。

    若是此時筷子一用力，甚至?xí)⒗镱^的內(nèi)餡擠出來，混進碗底的少許湯圓水里。

    孟知味點頭，微笑道：“是精進許多。如今桑桑做外皮的手藝，比我還要好了?！?/br>
    他們二人相視一笑，繼續(xù)用暮食。

    二人在吃上面的互動不多，但寥寥幾次互換吃食和笑語，都十分和諧，就像是經(jīng)年累月釀成的美酒，香氣慢慢地散出，沁人心脾。

    唯有皇太后和宋七娘，兩名資深吃貨一心撲在吃食上頭，等到吃到盡興，方才有心思閑聊。

    宋七娘看向孟桑，笑問：“那你是打定主意要參加那美食比試了？”

    此言一出，立馬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在場諸人的視線都匯聚到孟桑身上。

    孟桑很是自然地點頭：“嗯，準(zhǔn)備明日去登記姓名?！?/br>
    皇太后、昭寧長公主等人初聞此事，眼睛倏地亮了。

    老人家興致勃勃道：“我聽龔廚子說過此事，當(dāng)時沒放在心上，倒不承想桑桑你要參加。哎呀，那這個熱鬧我可不能錯過，定要到場觀看的。”

    “快說說，何日比試？在哪兒比試？”

    沒等孟?；卮?，一直惦記著這事的葉柏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開口，將這些細節(jié)一一報出。譬如比試的時間定在三月三上巳節(jié)，譬如地點還未定，大抵是安排在曲江邊一處對外出租的大宅子里。

    末了，葉柏還隨口提了一句：“我和同窗們?yōu)榱松塘砍瞿侨找趺唇o阿姐鼓勁，正吵得不可開交呢！”

    聞言，孟桑失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跟薛監(jiān)生他們悠著些，心意到了便可?！?/br>
    葉柏點點頭，認真道：“我們曉得阿姐的性子，必然不會鋪張浪費?！?/br>
    與此同時，皇太后、宋七娘的眼睛倏地亮了。

    “哎呀，這個應(yīng)援……呃，這個鼓勁的事兒，再沒有比我更熟悉的了！”皇太后朝著葉柏眨了眨右眼，自信極了。

    “小阿柏，你待會兒單獨來尋我，這事包在我身上，保管讓國子監(jiān)一眾監(jiān)生滿意，也能達成桑桑不欲鋪張浪費的想法！”

    聽得此言，葉柏狠狠點頭。

    宋七娘也露出明媚的笑來：“既如此，那我當(dāng)日必然也是要去捧場的?！?/br>
    昭寧長公主樂道：“三月三的曲江邊總是那些風(fēng)景，無外乎什么才子佳人、舉子游街、踏春賞景，這么些年早就看膩了。今年難得遇上這種熱鬧事，我可不能錯過！”

    其余人紛紛應(yīng)和。

    唯有要伴圣人左右的謝瓊、謝青章和葉簡三人，對視一眼，面露遺憾之色。

    而孟桑面對眾人的熱情，心里頭暖洋洋的，眼中眉梢都帶上笑意。

    在她沒留意之處，裴卿卿的手在桌下碰了碰孟知味的，潦草在對方掌心寫了什么，而孟知味頓了一下，輕輕點頭。

    一直到了晚間入睡，孟桑洗漱好回到正屋，正準(zhǔn)備鉆進被窩去“折騰”她家阿娘時，猝不及防地從對方口中聽見了一事。

    孟桑的動作頓住，愣愣地重復(fù)了一遍：“你們要離開長安了？”

    裴卿卿點頭，將呆住的女兒拉上床榻，輕聲道：“嗯，待到清明寒食，我與你阿耶去祖墳掃墓祭祖完，便回揚州府了。”

    孟?；剡^神來，心思一轉(zhuǎn)，猶豫地咬著下唇道：“那我……”

    聞言，裴卿卿笑了，溫柔地撫摸著自家女兒的一頭青絲：“你還有國子監(jiān)食堂、百味食肆、承包制的事牽掛著，自然不必與我們一道回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