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jiān)小食堂 第16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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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卿卿提著鏟子和其他工具,親自給外祖母他們修整墳?zāi)?,去雜草、添新土。孟知味的眼睛才剛好,不能長時間被煙火熏著,便去將做好的糕點一一擺在墓碑前,又取出好酒,而孟桑負責(zé)在一旁燒紙錢,尋來幾根發(fā)了嫩芽的綠柳插在墳上。 一家三口分工明確,各自忙活完了,方才聚到墓前并肩站好。 裴卿卿理所應(yīng)當(dāng)站在中間,看著墓碑上所刻的名字,靜了片刻,方才如幼時與裴泠相處時那般,不太熟練地露出個明媚中帶著些稚氣的笑來。 她本不是個相信神佛鬼怪的性子,但日子特殊,便難得絮絮叨叨地說起話。 “阿娘,今日給你與阿翁帶的都是你們喜歡的酒水。卿卿都記著呢,阿娘喜歡宜城九醞,而阿翁呢,獨獨喜愛長安的郎官清。雖然女兒未曾見過阿婆,也依著阿翁生前所說的,給阿婆帶了她最愛的東市紫蘇飲子?!?/br> “還有啊,過些時候我與知味就得先回揚州府,等過些日子來長安,再來尋你與阿翁說話。我們不在長安的日子里,就讓桑桑與修遠多來陪你們,給你們帶著好吃的。這幾回下來,阿娘你們應(yīng)當(dāng)也都曉得,桑桑的手藝可好了,想來你們也會喜歡的?!?/br> 言至此處,裴卿卿順理成章想起一事來,笑道:“對啦,再過幾日就是修遠那孩子的生辰。我與知味認真仔細考察過了,修遠這孩子對桑桑是真心的,性子也好,所以想著離京前,先讓兩個孩子定親。趁著今日,也先將這個事兒告知你們一聲,好讓你們安心?!?/br> 一旁,孟桑莞爾一笑,繼續(xù)與孟知味一起安靜地聽裴卿卿說話,又與之一道叩頭祭拜,這才提著半空的籃子離開此處。 回程的路上,天空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配上輕輕拂過周身的春風(fēng),帶著幾不可聞的青草泥土味兒,非但不覺寒冷,甚至讓人覺得很是舒服自在。 雖說是清明寒食,但本朝人不講究一整天都哭哭啼啼的,甚至弄出不少玩樂花樣,故而一路上也算熱鬧。 身著輕薄春衫的娘子們蕩起高高的秋千,裙擺被風(fēng)吹得鼓鼓作響,衣帶飄飄,而美貌的小娘子們巧目盼兮,時不時發(fā)出清脆好聽的笑聲。 除此之外,不少女郎、郎君與孩童,各自湊成個圈,踢起蹴鞠。有玩得文雅些的,就一個個上場,用身體各處來踢蹴鞠。技藝高超者甚至將毬踢上高空,待其落下之后,還能穩(wěn)穩(wěn)接住。還有玩得激烈些的,如后世踢足球那般組成兩隊,不停地追逐、進攻,周圍圍觀的看客們間或爆發(fā)出叫好聲。 孟家三口人愜意地看著這番熱鬧場景,人手兩只青團,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 摻了艾草汁和成的面團,剛被切成面劑子,壓平包餡料時,瞧著還是非常嫩的淡綠色。待到上蒸籠蒸熟,餅皮便變成了深綠色,再刷上一層油后,最外層顯出極為好看的光澤。 咬一口,餅皮軟得很,口感糯嘰嘰的,嚼著頗有韌勁,相互還粘連著。倘若是用手扯,須得稍稍用些力,餅皮才會不情不愿地斷開。 不得不說,青團實在是個百搭的吃食。甜餡,有細膩的靈沙臛、黑芝麻白糖、棗泥、花生,那甜津津的滋味能一直透進心坎里;咸口的,也有咸菜筍丁、rou餡、麻婆豆腐、梅菜豚rou等等做法。 甭管食客嗜好什么口味,青團都能給您全部包進去。 就好比孟桑手上拿著的這個rou松咸蛋黃餡的青團,因著是自家所做,餡料放得很足,所以吃在口中能清晰品出咸蛋黃獨有的香氣,嘗來沙沙的,而rou松的口感也不容忽略,擦過唇舌的觸感讓人欲罷不能。 裴卿卿咬了一口手上芝麻風(fēng)味的青團,隨口問道:“靈沙臛餡的青團,可有給你姨母備下一些?” 聞言,孟桑笑道:“曉得姨母喜愛紅豆,早就給她留下了,待到晚間再讓婢子送去長樂坊?!?/br> 裴卿卿吃著青團,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突然,有一踢球的郎君用的力道太大,他腳下的蹴鞠毬急速朝著他們所在的方位而來。 電光火石之間,孟桑熟練地扯著她家阿耶撤開幾步,給她家阿娘留出地方。 而裴卿卿一挑眉,叼著青團,旋身一踢。 那毬不偏不倚,半空中的風(fēng).流眼穿過。 圍觀的眾人爆出熱烈的喝彩聲,紛紛開口。 “女郎好技藝!” “女郎不若下場比試一番,讓我們開個眼!” “……” 裴卿卿嘴里還有沒嚼透的青團,一時沒法開口說話,于是僵著臉裝世外高人。 孟桑與孟知味瞧出她的窘迫,不約而同地笑了。后者上前一步,朝著眾人略一拱手:“家中還有事,我與內(nèi)子、女兒著急回去,便不多留了?!?/br> 此話一出,原本激動的人群如同被潑了一桶涼水一般,遺憾地嘆起氣來。而絕世高手裴女郎,還在拼命嚼著口中青團,外表依舊高冷。 見此,孟桑不由偷笑,下一瞬就得了她家阿娘警告似的輕輕一瞪。 夾在母女中間的孟知味,只能笑瞇瞇地上前左右安撫,一看那熟練的動作,就曉得這事兒以前沒少發(fā)生。 一家三口吃著喝著,笑笑鬧鬧地往回走。 過了寒食清明,最先來的便是謝青章的生辰。 由孟桑親自下廚,眾人在昭寧長公主府痛痛快快吃上一頓,茶余飯后之時,順理成章地談起兩個小輩的親事。 依著孟知味和裴卿卿的意思,自家女兒才十八,多少也要留一年再說,所以想讓孟桑與謝青章先定親,待到明年再辦婚事。 剛巧,明年謝青章也做滿一任的國子司業(yè),守選期間可以陪著孟?;鼗茨系溃槺阍偃ゴ笥焊鞯剞D(zhuǎn)一轉(zhuǎn),趁著年輕、膝下無子嗣牽絆,先好好游歷一番山水,再回長安該干嘛干嘛。 對此,昭寧長公主與謝瓊自然是無不可的。 畢竟謝青章左右都拖到二十四了,再多等一兩年又有何妨呢? 事情既已說定,雙方挑了一個好日子,交換了庚帖與定親信物,孟桑與謝青章的親事便算定下,只待明年再成婚。 了卻這一樁大事,孟知味與裴卿卿又多留了兩三日,便輕車簡從地準備離開長安。 他們二人不是喜歡熱鬧的灑脫性子,尤其是裴卿卿,甚是招架不住那種一眾親友來送的場面,所以提早與眾人打過招呼,說是當(dāng)日讓孟桑、謝青章、葉柏送他們出城就好,其他人包括葉簡在內(nèi)都不必過來。 對此意見最大又最無可奈何的,還得是昭寧長公主。不過她也曉得好友的性子,便也沒有強求,只提早一日來孟府,軟硬兼施要拉著裴卿卿一起睡一晚,否則就鬧騰個沒完。 孟府地方小,當(dāng)夜孟桑去到小榻上,主動將床榻讓給她家阿娘與未來婆婆,甚至十分貼心地早早入眠,以免打擾這對好姐妹的深夜談心。 對此,孟知味是樂見其成的,并沒有什么異樣表示,當(dāng)夜還在安慰心情低落的葉柏。 唯有獨守空房的駙馬謝瓊,感受著空蕩蕩的床榻與凄冷的屋舍,咬牙切齒。 裴卿卿,就是他謝君回的一生之?dāng)常?/br> 翌日,一向喜歡賴床的昭寧長公主,難得生出警覺來,幾乎是身邊人一有動靜,就唰地睜開一雙鳳眸,緊緊盯著起身穿衣的裴卿卿。 她面色泛苦,不舍道:“沒良心的,真不要我去送你?。俊?/br> 裴卿卿整理身上的胡服,偏頭笑道:“怕你哭鼻子呢?!?/br> 聞言,昭寧長公主不滿地哼了一聲:“誰哭鼻子了?你不要在桑桑面前瞎說,弄得我這個未來婆婆面子都沒啦!” 說罷,她又嘆了一聲氣,目光黏在好友的背影上,忽而想起二十多年前,她也是這般送對方離開,于是沒頭沒腦地問道:“卿娘,這回離開,還會再見的對吧?” 裴卿卿聽出對方嗓音里的擔(dān)憂,故意湊過去彈了一下昭寧長公主的額頭,笑罵:“睡迷糊了吧?說什么糊涂話呢!兩個孩子明年就要成婚,我與知味能不回長安嗎?” “還有你昨夜與我說的那事,該不會也忘了?” 一聽這話,昭寧長公主懸起的一顆心穩(wěn)穩(wěn)放下,頓時來了精神:“說得也是,必然是要再見的。咱們還約好在大婚前,帶桑桑去南風(fēng)館呢!” 裴卿卿莞爾,繼續(xù)拾掇自己:“日頭還早,你也不必去城外相送,不若睡飽了再回長公主府。” 昭寧長公主懶散地躺了回去,理直氣壯道:“光是睡飽怎么夠?還得嘗一嘗桑桑做的朝食,填飽肚子再回去才行?!?/br> “沒良心的,待會兒你利索點,別揪著兩個孩子不放,我可還在宅子里等桑?;貋砟?!” 裴卿卿嗤笑一聲,睨她:“當(dāng)我是你呢?哭包小公主?!?/br> 聽到當(dāng)年的稱呼,昭寧長公主先是笑,隨后不服輸?shù)鼗氐溃骸摆s緊走,別擾了我睡回籠覺。記得這回別再迷路,過幾月安安穩(wěn)穩(wěn)回長安,省得我還要費錢費力去撈你!” 二人相視一笑,一人提著刀和包袱離開,另一人躺著目送對方的身影消失在屏風(fēng)處,愜意地合眼補覺。 屋外,孟知味、葉柏正坐在正堂中用吃食,孟桑和謝青章在一旁相陪。 裴卿卿坐下,敞開肚子吃完一頓熱乎朝食,方才和孟知味各自牽著一匹馬,與其他人一道往春明門走。 城外的道路兩邊,楊柳飄飄,空中飛著柳絮,碧綠的青草長得正旺盛。 無數(shù)跋山涉水、遠道而來的旅人,帶著半身疲倦與對長安的期待,在城門口排成長隊,等待勘驗入城。 而另一邊,則是如孟桑一行人這般,跟即將離開長安的親友依依不舍地說著道別之語。 裴卿卿牽著韁繩站定,輕笑道:“好了,不必再送。” 孟桑曉得她家阿娘的性子,便沒有強求,只湊上去,有些不舍地拉著對方的手,晃來晃去都不放開。 “阿娘,你與阿耶別忘了我呀,待到酷暑過去、秋意涼爽的時候,就來長安陪陪我。今年的生辰還有新年,咱們也要一家人一起過的?!?/br> 裴卿卿溫和地應(yīng)聲,輕聲安撫正在撒嬌的女兒幾句,最后見孟桑還是不撒手,只好將人拎到身邊,附到對方耳邊說了幾句話。 “?。空娴囊??”孟桑一聽,杏眼都瞪圓了。 裴卿卿挑眉:“左右昭寧和我都在,難道你還能有什么顧慮?” 孟桑連忙擺手:“一時有些驚訝嘛!那我就等阿娘你與阿耶回來,然后咱們就拋下阿耶,與姨母一起去逛……咳咳,逛街。” 一側(cè),孟知味和顏悅色地與謝青章、葉柏說些什么,剛交代完,就聽見孟桑這一句話,不由笑問:“怎么又要丟下我?桑桑,可憐可憐阿耶吧!” 孟桑有些心虛地輕咳一聲:“阿耶呀,下回一定,下回一定……” 而裴卿卿面不改色,坦然道:“我們女郎出去玩,帶上你們郎君不方便?!?/br> 孟知味本就沒想太多,聽見裴卿卿所言,還以為她與昭寧長公主要帶孟桑去東市玩樂,于是一笑了之,將此事拋到腦后。 唯有謝青章,敏銳察覺了孟桑暗戳戳瞟過來的眼神,心下一動,立即聯(lián)想到他家阿耶曾千叮嚀萬囑咐的事來。 念及此處,謝青章動作一頓,暗自尋思。 不會真是……結(jié)伴要去那處吧…… 裴卿卿掃過在場諸人的神色,又瞟了一眼天色,清了清嗓子:“時辰也不早,我與知味也該啟程了。你們不必再送,盡早回去吧?!?/br> 聞言,孟桑、謝青章與葉柏三位小輩不約而同地行禮,目送二人上馬。 裴卿卿與孟知味翻身上馬,朝著三人略一頷首,隨后利落地揮動馬鞭。 “駕!” “駕!” 馬蹄聲響起,二人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 直至他們消失在了道路盡頭,孟桑才呼出一口氣,眉眼間帶上笑意,望向身邊一大一小二位郎君。 “走吧,咱們回家去?!?/br> 葉柏點頭,非常自覺地走在二人中間,又十分熟練地將手分別遞給孟桑與謝青章,由二人牽著往回走。 長安城中各處都種著槐樹、柳樹,雖然綠意盎然的春景讓人心動,但飄個沒完的飛絮同時也令人心痛。 “阿——阿嚏!” 葉柏的鼻子吸進去些絮絮,正不停打著噴嚏。 謝青章從懷里掏出帕子遞過去,示意小郎君以此捂著口鼻。 沒承想,他的帕子還沒被未來小舅子接過,自己的鼻子也泛起癢來,下意識就是—— “阿嚏!” 一旁,孟??粗说膰娞绱騻€沒完,很不客氣地笑出聲來,惹來謝青章和葉柏郁悶的目光。 “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