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碧婷身著白色真絲緞面的曳地長裙，婷婷裊裊地站立在李長信對面，歪頭瞧著李長信，笑容明媚恍若有光。

    眾人都知道她在等李長信進(jìn)一步的動作。于是，起哄聲越發(fā)熱烈了起來。

    “求婚，求婚?！?/br>
    ……

    婚禮現(xiàn)場引發(fā)了第二波高潮。

    葉繁枝緩緩后退，將自己隱在了花叢后的角落。雖然這里沒有幾個人知道她是誰，但她依然覺得難堪不已。

    喬家軒和傅佩嘉坐在最前排觀禮。喬家軒湊到傅佩嘉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話，傅佩嘉露出了詫異的表情，而后她尋到了站在角落眉目低垂的葉繁枝，目光憐惜地在她身上停留了數(shù)秒。

    李長信示意著大家別起哄了，一副“求放過”的表情，目光也在下意識地尋找著葉繁枝。

    新郎魯自秦見狀，便知李長信是不會求婚的，怕再放縱大家起哄下去，場面會鬧到不好收拾的地步。他便出來打圓場：“唉唉唉，大伙，我想說一句，這是我和我老婆的婚禮，我不應(yīng)該才是男主角嗎？！”

    聞言，眾人一陣爆笑，這才放過了李長信、徐碧婷兩人，進(jìn)入了晚宴環(huán)節(jié)。

    日月湖畔的大草坪上，幾條長桌，燭光晶瑩，餐具精致，花束繁復(fù)。

    新郎與新娘在長桌上的主位，含笑對望，情到深處熱吻了起來，滿是濃情蜜意。

    一切都美到了極致。

    每每在這樣的時刻，葉繁枝心中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覺得一切的辛勞都是值得的。

    猶記得從前，她雖然有一份基金會義工的工作，但是那時的收入尚不夠她買一個喜歡的包。那時的她，刷著父親的附屬卡，從不計算自己的花費，一切只憑自己喜歡。而如今的一切，全部都要靠自己去掙，每一分錢里頭都有血有汗有淚。

    雖然葉繁枝偶爾會懷念過往歲月，但她更喜歡現(xiàn)在的自己。喜歡那個在經(jīng)歷了眼淚和挫折后，為了生存而拼盡全力，獨立又健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自己；認(rèn)認(rèn)真真地和大哥過著小日子的自己；像一棵小草，只要有泥土扎根，就可以活下來的自己。

    葉家出事，父親猝死，緊接著大哥發(fā)生了車禍，昏迷不醒。最后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大哥承擔(dān)全責(zé)，賠償金近一百萬。若是在從前，這對葉家來說也不過是筆小數(shù)目，但在那時卻是壓垮他們的最后一根稻草。

    葉繁枝一夜之間被迫長大。當(dāng)時的她是驚懼恐慌的，在很多個失眠的漫漫長夜，她曾打過李長信的電話，想把這一切告訴他，想聽聽他的建議。那個時候，哪怕只是隔著電話聽聽他的聲音，對她來說，也是一種安慰。

    可是，李長信的電話打不通了。他的號碼早已經(jīng)停用了。其他聯(lián)系方式也都停用了。他切斷了與她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

    她固執(zhí)地?fù)芰艘淮斡忠淮?，直到一天清晨她擦干眼淚，咬牙出去面對那兩位受傷者的家屬。她把自家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坦誠相告，告訴他們?nèi)缃竦淖约簩嵲谑悄貌怀瞿枪P巨款。然后跟他們商量是否可以分期，她每個月給他們付一部分。

    不知道是她的真誠打動了他們，還是因為葉繁木也身受重傷，令他們覺得如果協(xié)商不成把葉繁木這個已經(jīng)不能行動的廢人告進(jìn)監(jiān)獄，對他們也沒有任何益處，倒不如后退一步，協(xié)商解決此事。他們兩家暗地里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最后答應(yīng)了她的提議。

    葉繁枝也是打那時起才開始真正振作了起來，開始面對千瘡百孔的生活。

    婚宴結(jié)束，葉繁枝搬著紙箱走出魯家大門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靠在車邊等候的李長信。

    李長信伸手欲接過她手里的大紙箱：“我送你回去。”

    葉繁枝則后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然后，她抬手把紙箱擱進(jìn)了已經(jīng)快裝滿的面包車?yán)铩?/br>
    李長信伸手幫她把箱子塞了進(jìn)去：“現(xiàn)在很晚了，而且這里很難叫到車的?！?/br>
    吳家希很好奇地借著路燈的光線打量著李長信。

    “謝謝李院，不麻煩你了。我坐我同事的車就可以。”因有吳家希和榮勵華在場，葉繁枝客氣但又毫無轉(zhuǎn)圜余地地拒絕了。

    李長信瞧了一眼已經(jīng)塞得滿滿的車廂，說：“前面只有兩個座位，怎么坐？我送你吧?！?/br>
    葉繁枝則是沉默無言地爬上了面包車，把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擠在堆滿雜物的一角，然后當(dāng)著李長信的面毫不猶豫地關(guān)上了面包車的拉門。

    吳家希尷尬又不失禮貌地與李長信說了再見。之后，她注意到葉繁枝一路都低垂著頭，神色好像疲倦到了極點。

    顯然剛才那個人與繁枝不只是認(rèn)識那么簡單。榮勵華與吳家希對視一眼，彼此都沒有多言。

    到了葉繁枝的小區(qū)，吳家希對她說：“繁枝，這兩天辛苦你了。明天你在家好好休息，不用來上班了?！?/br>
    也不知怎么了，好像累積著的所有疲乏都涌了出來，葉繁枝整個人有些昏昏沉沉的。葉繁枝機械地與他們說了再見。在她拉開車門的時候，手上的傷口被碰觸到了，隱隱作痛。由于這痛意，她才回過神，這才發(fā)現(xiàn)天空中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點打在地上，泛起了陣陣水汽。

    “繁枝，我找把傘給你。車?yán)飸?yīng)該有傘的?！?/br>
    “不用了，才幾步路而已?！避囎永锒褲M了雜物，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葉繁枝把藍(lán)色帆布包頂在頭上，下了車，大步地跑進(jìn)了小區(qū)。

    榮勵華發(fā)動了車子離開，開了一小段路后，說：“剛才攔著葉繁枝的那個男人我認(rèn)識?！?/br>
    吳家希問他：“你認(rèn)識？是工作上認(rèn)識的嗎？”

    “不是。是之前我來接你的時候，好幾次發(fā)現(xiàn)他的車子停在你們花店對面的轉(zhuǎn)角處。那里沒有路燈，光線比較暗，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我覺得他和繁枝之間的關(guān)系似乎并不簡單?！?/br>
    榮勵華顯然是注意了一段時間。但他是因為關(guān)心吳家希，才會特別留意她花店四周環(huán)境的。吳家希心頭生出一陣暖意。榮勵華見她不語，便伸過手來，握住了她的手。這一次，吳家希沒甩開他的手。

    葉繁枝在垃圾桶附近停住了腳步，目光落在手指上的創(chuàng)可貼上。

    此時已是深夜，路燈本就暗淡，如今光線又隔著大雨投來，昏暗不堪。她站在這暗色中，渾然不顧雨水澆在身上，盯著創(chuàng)可貼愣了半天。最后她緩緩地把創(chuàng)可貼撕了下來，扔進(jìn)了垃圾桶。

    忽然，頭上雨停了。葉繁枝轉(zhuǎn)過頭，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李長信。

    她往后退了兩步，躲開了他的傘。

    “你發(fā)什么瘋？！這么大的雨，你不知道打傘嗎？你想淋感冒嗎？”李長信的口氣與他的臉色一樣不友好。

    葉繁枝轉(zhuǎn)身就走。可才走沒兩步，李長信就丟了雨傘，追了上來。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地把她拽進(jìn)了自己懷里，然后抱住了她。

    這是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情?；蛟S自打再遇的那一天起，他就想這么做了，但他一直壓制著自己。

    他想好好給她一個擁抱，他想對她說以后不用那么辛苦了，以后有他在。

    葉繁枝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呆了，完全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一時間忘記了掙扎。

    不遠(yuǎn)處是昏暗的路燈，頭頂上是瓢潑的雨水，地上是孤零零的一把雨傘。

    李長信就這樣抱著葉繁枝。

    此時，突然響起了李長樂的聲音“大哥，接電話”“大哥，接電話”。葉繁枝回過神來，掙脫了他的雙臂，轉(zhuǎn)身快步回家了。

    這是李長信專門為李長樂設(shè)置的來電鈴聲。長樂肯定是有事情找他。李長信取出了手機，接通電話：“長樂，怎么了？”

    葉繁枝赤著腳靠在臥室的門上，因李長信的這個擁抱，無聲無息地淚流滿面。

    他這次為什么要抱她呢？葉繁枝不懂。就像她不懂他上次為什么要吻她的眼簾一樣！

    明明兩個人已經(jīng)毫無關(guān)系了。他為什么還要這樣呢？！

    葉繁枝發(fā)現(xiàn)自己從來都未曾懂過李長信。

    如今也是。

    葉繁枝病了。

    夜里的時候她就覺得腰酸背痛，仿佛有人用千斤重的繩索捆了她，把她扔進(jìn)了深海。葉繁枝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只能一直往下沉。

    早晨起床的時候，她剛一站立，腳一軟便跌坐在床上。可她是不能生病的，一旦生病，醫(yī)院的全勤獎就沒有了，花店這邊也要請假幾天。葉繁枝強撐著爬起來，去找了藥吃。

    她頭重腳輕地蜷縮在床鋪上，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直到江一心來敲門。

    “繁枝，你怎么了？今天怎么這么晚還不起來?！苯恍囊娝榭s在床上，趕緊摸了摸她的額頭，頓時驚叫了起來，“繁枝，你額頭怎么燙成這個樣子。我去拿溫度計?！?/br>
    葉繁枝想說話，可是聲音變得嘶啞起來：“沒事的，我吃了藥了。你別告訴大哥?！?/br>
    江一心取了溫度計給她量體溫：“你今天別去上班了，在家休息吧。我替你向陳主任那邊請個假?！?/br>
    葉繁枝掙扎著爬起來：“沒事的。不過是小感冒而已，吃了藥就好了。”

    江一心知道她心疼那點全勤獎，舍不得請假。她拗不過葉繁枝，只好盡量在醫(yī)院里照看著她。

    葉繁枝游魂似的在醫(yī)院過了一個上午，但該做的工作并不會因為她生病而減少。

    她給客戶楚小姐發(fā)了一堆術(shù)前注意事項，告訴她月經(jīng)期不能做手術(shù)，感冒了也不行，血糖血壓高也不能做手術(shù)，還有術(shù)前一星期不能吃任何抗凝血的藥物。

    楚小姐問：“好不容易才聯(lián)系好你們醫(yī)院的徐醫(yī)生。要是感冒了不能如期做手術(shù)，是不是又要往后推了？”

    葉繁枝耐心地回復(fù)她：“那就等感冒好了再做，稍稍推遲幾天而已。因為感冒本身就會有炎癥，再進(jìn)行手術(shù)會感染加劇，造成不良后果，所以是不可以在感冒的時候做手術(shù)的?！?/br>
    中午的時候，一心問她想吃什么。葉繁枝毫無食欲，只要了一份白粥，然后就著一小碟醬菜強迫自己喝了半碗粥。

    午餐回來的時候，她在自己的座位上發(fā)現(xiàn)了兩盒藥。

    江一心和章漳一直跟她在一起，而簡余彥這兩天不在醫(yī)院。除了這三個人，葉繁枝也不知這個給她感冒藥的好心人是誰。李長信？！她嘲笑自己想太多了。

    一個下午也在混混沌沌中過去了。

    下班的時候，江一心再三勸她別去花店了，請假一晚。但葉繁枝說：“我沒事，今天晚上家希要上課。我如果不去，花店晚上就只好關(guān)門了。”

    在公交車站候車的時候，有輛車在她身邊停下來：“上車，我送你回家。”

    是李長信。此刻的他面無表情。

    葉繁枝無力地抓著帆布包的帶子，茫茫然地后退了一步。

    她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送她回家，就如同他不知道為什么他要吻她擁抱她一樣。

    她與他之間，早已經(jīng)沒有干系了。

    李長信用命令的口氣說：“上車。”

    此時，她等候的公交車“嗤”的一聲停在了路邊。葉繁枝用力抓緊了帆布包，渾然不顧李長信憤怒的臉色，腳步輕飄地上了公交車。

    葉繁枝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本就難受不已，加上公交車搖搖晃晃，時停時動，車內(nèi)空氣又渾濁難聞，她緊緊抓著帆布包，只覺得胸口發(fā)悶，直欲嘔吐。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那么長，公交車總算是到了下一站。葉繁枝已近窒息，實在無法再多忍受一秒了，便隨著人群一起下車。她扶著馬路旁的樹干站定，正欲好好呼吸幾口新鮮空氣，下一秒，她的手被人一把抓住了。

    她渾渾噩噩地抬起頭，竟然還是李長信。咫尺距離的他又是昨晚那副惡狠狠的表情。

    “生病了還逞什么強，給我回家好好養(yǎng)病。不許去花店上班，聽到了沒有？”

    葉繁枝掙扎著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李長信強勢地把她按進(jìn)了座椅，給她系好保險帶：“給我好好聽話，你信不信我把你從醫(yī)院開除？”

    聽了這句威脅的話，葉繁枝才總算是安靜了下來。醫(yī)院的工作轉(zhuǎn)正了，前不久又加了工資。她目前是不能沒有這份工作的。

    一路上，葉繁枝都悄無聲息。李長信轉(zhuǎn)頭一瞧，只見她側(cè)著臉閉眼休息。很顯然，她太累了。要照顧行動不便的葉繁木，還要打兩份工，還要償還葉繁木事故的兩筆賠償款。

    李長信把車?？吭诼愤?，取過了后座上的小薄毯，輕手輕腳地給她蓋好。然而，剛一蓋上，葉繁枝便突然睜開了眼。她沒有說話，只是移開了薄毯。

    李長信看在眼里，默不作聲地發(fā)動了車子。

    很顯然，她并不想與他沾上任何關(guān)系，也不愿接受他任何的照顧。如今的她，恨不得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彼此不要有任何接觸，也不要有任何的牽扯。

    一路上，兩人一言不發(fā)。

    送她到小區(qū)后，李長信替她拉開了車門：“我送你進(jìn)去?！?/br>
    “不用了，謝謝院長。”

    大約是因為葉繁木在家的緣故，李長信并沒有堅持。他只說：“記得把那兩盒藥吃了。病好了再來上班，聽到?jīng)]有？！”

    原來這兩盒藥真的是他悄悄放在她位置上的。他為什么要這么做？葉繁枝有些疑惑。